第 13 章 我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

幾天前,流稚把朵朵送回穆家,穆祉丞想要等過段日子平靜一些,就帶着朵朵去北京安定,讓她在北京讀書。流稚點點頭,沒有回答,她早知會有這樣一天,只是不放心兩個孩子孤身去這麽遠的地方,過段時間安定,不知道未來怎麽樣,對于孩子,她始終是放心不下的

家裏最近出了很多事,張極帶着工人運動,被警察署盯上,整日裏一大幫警署的人在大門前街轉悠,浙江天轉的比以前勤多了,每次回來都能碰上,免不了一番盤問。朱志鑫和張極相互掩護才能書裏回家,現在他們幹脆就在學校裏住下了,流稚常打着上街買菜的幌子去給他們送些吃食,心裏急躁的不行,總擔心出什麽事。

外面人回不去,家裏人出不來,張峻豪幹脆讓母親帶着蓓蓓回了鄉下住,也省的自己在學校裏忙的夜不歸宿他娘整日裏擔心,也省的蓓蓓總跟着偷往街上跑。全面複課估計還要在等一段時日,于是計劃就讓他們待在鄉下,等學校全面複課之後她們再回來。

流稚每天叮囑他們幾個要小心要小心,無論如何千萬要小心。每日清晨送走他們幾個之後,她就去佛堂焚香,求完菩薩求列祖列宗,保佑孩子們在外平平安安的,可人就是越擔心什麽,就越來什麽。

這日,朱志鑫說要和陳天潤,姚昱辰,左航,鄧佳鑫在學校裏重新整理《少年說》文章,準備擇日重新印刷宣傳。張澤禹這幾日都在蘇新皓家,百彙門停業也不打算複工,裏面的樂器都閑置了,在那裏放着落灰牽着怪可惜的,于是兩個人最近在商量着研究些音樂,說是要像弗雷德裏克·肖邦一樣,創造屬于他們自己的振奮人心的激勵歌曲。

今天去學校送飯的時候,張極說今晚會回家拿點東西,警署的人在晚上禁了宵之後就不在街上轉了,此時正是回家的好時機。夜深了老大一會兒,草叢裏的叫蟲經過了一場大運動後也随之去了,沒幾只叫聲。流稚在門口等來等去,總是等不到張極的身影,問了餘宇涵,他回想,今日下學時在教室裏還瞧見了的,後來太忙,各自就分開了,他去幫陳天潤他們重新印刷《少年說》,準備下一步的同學宣言,後來就再也沒有見。

流稚急得心裏撲騰撲騰的,她左等右等等不到,直到月亮都挂上天頂了張極都沒回來,流稚放心不下,焦急的準備提燈去找的時候,張極跌跌撞撞的從暮色裏擠出來。

流稚心頭一緊,頓時就慌了神,手裏的油燈瞬間從手中跌落,碎成一攤渣子,雖然隔得遠看不清,但她一眼便認出那是張極。顧不上濺在腳面的玻璃渣,連忙跑過去,一行熱淚落在身後。

張極撐着牆用盡最後的力氣走到家門口,背後一條長長的傷疤,鮮血染透了他的校服,臉色慘白,猩紅的鮮血正順着衣角要往下掉,他擡起袖子擦掉即将掉落的血滴子,不讓它在路上留下痕跡。當他看見流稚朝自己跑過來的時候,終于松了一口氣,想朝她快走兩步,卻一陣模糊,頓時天旋地轉,找不到腦袋似的徑直栽下去,正好跌進流稚懷裏。

流稚沒敢驚動任何人,一個人哭着把他背回留蘇院,淚珠子一個個掉在路上留下印記,幸好随着時間蒸發消失,沒人會看見。

流稚拿來所有上好的創傷藥,進進出出端來一盆盆熱水,換了好幾條毛巾給他清洗傷口,顧不上兒大避娘,她顫抖着手去清晰,去上藥。那麽長的一條刀傷,他到底是怎麽忍着疼的,又是怎麽撐着回家的,萬一撐不住回不來可怎麽辦,這一路上他得有多害怕。

流稚越想越心碎,眼淚止不住的嘩嘩的流着,像那暴雨天檐下的水柱,滴個不停。一雙手泡在溫水裏搓洗着毛巾,清澈的水瞬間變成猩紅,直到毛巾也洗不出顏色。

張極趴在床上,有些迷睡過去,額頭滲出一層密汗,大概是聽不見,感覺不到的,即便如此,流稚也小心的擦着傷口。以前他出去跟人打架,最嚴重也不過一個鼻青臉腫,手腳骨折,在床上待幾天,可從來沒見過他受這麽重的傷。

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擦了多少遍,才終于将傷口清理幹淨,也終于上好了藥,張極趴着還在睡,也沒法包紮,只能讓他先這樣休息,等他醒了再說。

跳躍的燭火映照着她腫的像核桃般的兩只眼睛,也映照着張極結實寬厚的後背上那道赫然駭人的傷疤。流稚端着銅盆輕腳走出去,夜色還濃着,混着血的水潑在花壇裏會消失,但怕招來蒼蠅暴露些什麽,她繞去廚房倒進了下水道,又接了好幾盆熱水沖刷了幾遍才放心。

今日學生游行的多,警察署也到處堵帶頭的學生,所以各大高校都聯合起來相互保護和掩護。今日便是張極在回家的路上,救了一個在報社實習的學生,他拿着從報社得來的第一手政府和警署整牙學生運動,工人運動的真實資料,準備帶回學校,但被警署的人搜到,懷疑慫恿人心。那名學生是南石師範學堂的學生,曾經也給《少年說》投過稿子,文筆很不錯,也非常有組織領導的才能,雖然年紀比自己小,但是一個很優秀的人。

張極正好撞見他,順便救了他,只是在逃跑躲藏的過程中,為了保護他,自己被警署警察的長刀砍到,幸好兩人躲進農戶家才勉強躲過,随後那學生先跑回學校,一定要把資料安全交出去,告知學生們鎮壓真相,必定堅持下去與黑暗腐朽作鬥争。

待到外面一片安靜之後,張極才敢出來。這一路走的确實艱難,每一口呼吸都牽扯着傷口的每一寸,眼前一陣陣發黑,耳邊一陣陣嗡鳴,他曾以為自己回不去了,但一想到已經答應了流稚要回家,一想到她一定會在門口等着自己,一想到她等不到自己着急的樣子,一想到她的失望和擔心,身體好像又注入幾分力量。

就這樣撐着走了五條街,每一次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流稚的身影就會浮在言情,一次次的分不清那是真實還是幻象,直到看見她朝自己跑過來的時候才确定,那是真的,不管什麽時候,她都會朝自己跑過來。

還沒走到屋裏,就聽見張極吃痛發出的聲音,她提起裙角大步邁進去,沖到床邊,還沒開口說話,眼淚就又掉了下來,忍了好幾次都沒忍回去,關心的話始終沒說出口。

“我沒事……”張極扭頭模糊的瞥見流稚偷偷擦着眼淚的樣子,突然覺得心裏安心了很多,說不出來的安心,不是因為想看她哭,而是一睜開眼就能看見她,看見她為自己擔心,看見她在乎自己。

張極掙紮着起來,流稚按着他的手讓他好好休息,他待不住,反抓住她的手硬是要坐起來。流稚責備他不聽話,受了這麽重的上還折騰。只有張極自己知道,他不是不聽話,只是想面對面看着她,只有這短暫的時候,她是全心全意的撲在自己身上的,可能天亮了,她就走了。

流稚拿起棉紗布給他纏着傷口,兩只手扯開長長的一截,一只手從肩膀上翻過去,另一只手從腰間穿過,一個環抱的姿勢去給他包紮,一來一回,一圈一圈。

張極就看着她的臉在自己眼前忽近忽遠,癡癡地盯着目不轉睛,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也忽遠忽近的萦繞上鼻尖,勾起藏在心底的蜜罐,打翻了沉重的蓋子,他擡起手環上她的腰間,把頭埋在她脖頸處。

流稚身體一僵,兩只手也停在半空,指尖微微顫抖,一動不敢動,屏住呼吸聽着張極的反應,小心的問:“是不是…..我弄疼你了?對不起啊……我不知道該……”

張極的下巴墊在她頸窩,他搖搖頭,混合着溫暖的氣息輕輕地吐出幾個字:“累了,別動,抱抱你……”

“你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好了,包紮完你就睡覺。”

拗不過,又有傷在身,流稚之後任他抱着,想着他能好受一些也行。

張極在腦海裏閃過過去有關她的一幕幕,一天天,一瞬間,不知過了多久才起身盯着流稚。那雙炙熱又沉重的雙眼像是把她看穿,看透。終是沒壓住心裏洶湧的那份情,忍不住湊上去想要親吻。那張臉帶着從未有過的暧昧靠的越來越近,越來越濃,濃的快要窒息,流稚心髒停了幾秒,大腦一片空白,最終理智沖破欲望,她躲開了。

“你快休息吧,小心……別碰到傷口。”流稚說這句話的時候嘴都在打顫,她扶着腿站起身,手腕一把被張極抓到,像被火灼傷似的甩開,滿眼驚訝。

張極望着她防備的眼神,又落在自己那只落了空懸在半空的手,一切都好像是那麽可笑。他以為接受擁抱就可以接受一切,就可以默許自己可以得寸進尺的欲望。

他冷笑一聲,胳膊往後撐着,玩味不屑的看着她,不顧後背重新滲血的傷口和搓開的傷口,擡起下巴甩了一句:“你躲什麽?我能對你做什麽?”

流稚有些尴尬,但還是回了句別的話。

“天亮小餘來給你換藥,這幾日你在家好好歇息,先別去學校了,傷口可不敢耽擱,落下病根子,那可是一輩子難受。”

“我難不難受管你什麽事?”張極向後撐着手歪着頭說,寬厚的肩膀上挂着紗布從細薄健壯的腰間穿過,背後滲出一道刺眼的血跡,面一副慵懶不屑,放蕩不羁的樣子和口吻質問。

“你嫁給我爹第三天,我爹就死了,就這短短的三天,你卻要當一輩子的四姨娘,任勞任怨,你就不覺得虧嗎?”

“只要過了門,哪怕是一天,按理我也是你小娘。” 流稚站在床尾說道,手裏還緊緊地揪着剩下來的紗布。

張極輕輕皺眉,不知是傷口疼還是厭惡這種感覺,他掀開被子,邁開長腿走下來,被汗水浸濕的頭發稀碎的遮在額前,也遮住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真實情緒。只是在跳動的燭火之下,他的身材像西方話本子裏的惡魔,居高臨下的審視着流稚。

“你進我們家十四年了吧,進門就守寡,你都沒嘗過與人恩愛的滋味,你說你冤不冤啊?”

他突然靠近,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反別在她背後,另一只手摟住她後背讓她貼近自己動彈不得。故意動動手指在她後背輕輕劃過,發覺她的身軀輕微一顫,控制不住的朝自己貼的更近了一些,他心底的魔鬼又在隐隐作祟。還真是沒人碰過,這般怕癢。

張極翹起嘴角心想,平時穿的寬松看不出什麽身姿,這搭手一摸才發覺這腰間一大半都是衣服,這小腰也就盈盈一握。這這讓他不禁想到過去無數個深夜,流稚背着他去找大夫再背回家,他以為她起碼是結實,可沒想到竟是如此瘦弱,一瞬間不由得心疼起來,也恨自己那麽不懂事。

流稚尴尬慌亂的想要掙脫,張極低頭看着那只白裏透紅的小手貼在他胸膛,絲絲冰涼透進心裏,莫名的很是舒服。他握住這只手,輕輕地攥在手心,像握一個極薄的玻璃瓶一樣小心。這雙手為張家操勞了十幾年,自己怎麽就現在才發覺呢。

流稚想要推卻推不開,皺起眉頭剛想開口責怪,擡眼便對上那雙濕潤通紅的眼,像是滿滿的心事疲憊和思念都無人訴說的委屈,頓時心軟了下來,那些想說的話全都在嘴邊消散。

“流稚……”張極第一次喊她的名字,聲音沙啞攪着絲絲顫抖,“我害怕,所以……能不能多疼愛我一些?”

從未聽過的委屈和祈求,像是卸下厚厚的僞裝,又像剝了兇猛冷峻的狼皮之後顯露出來的是一只可憐的老鼠。

流稚頓住身形,緩緩開口:“我會完成你母親的囑托,好好照顧你,若是四姨娘有哪裏做的不好……”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不!不是以四姨娘的身份,是流稚……我想讓流稚多疼愛我一些,想讓你多愛我一點……可以嗎”

眼淚從眼角滑落,從未有過的祈求,一滴滴掉下來砸在流稚的手背上,流稚也心軟,他又湊近,感受越來越近的呼吸一點點撲在臉頰,一瞬間的激靈,流稚猛的別過頭躲開。

“小極!你是張家長子,張家以後還得靠你!”

長子?

笑死……

簡單兩個字就足以困住自己一生,四姨娘,三個字也困住了她的一生。只是一個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稱呼,在世俗之下将兩人死死地綁在人言中,分厘絲毫不能逾越。

眼眶裏最後幾滴淚掉完後,張極松開手,往後退了兩步,笑了。

笑的一絲邪惡狡詐 。

“張家長子?看來你是喜歡朱志鑫啊……”

流稚腦袋一蒙,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怎麽能說出這種話。張極繼續挑釁,一步步慢慢逼近,盛氣淩人低着眼,盯着她的雙眼,似乎是想要看穿她心裏哪怕一絲的漏洞,都足以安慰自己,她也是在乎自己的。

“怎麽?被我說中了?你是不是和他睡了?也是,孤男寡女住在別院這麽多年,怎麽可能沒點什麽呢?”

流稚胸口像是被添了一把熄了火的柴,深深地塞進心底,把心口燙出一個無底的大洞。

“你……你……怎麽能說出……這種……羞愧的話?”流稚的一雙大眼睛噙滿了淚水,除了難過,更多的是失望,“這十幾年,不論外面的人怎麽說我都不在乎,我只想把你們每個孩子都好好帶大,把張家穩住。即使流言滿天也無所謂,但小極,你不能這麽說,張家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只要我們彼此相信就足夠了,如果連我們都不相信彼此,不用外人的話,張家就不在了。我從踏進張家的那一刻開始,連一瞬間都沒有對不起過張家,更沒有做過讓張家蒙羞的事,可是你……你怎麽……”

眼淚太重,眼眶撐不住,啪嗒啪嗒的掉着,豆大的淚珠子砸進張極心裏,他知道自己說的過分了,想要開口道歉。

“對不起……我……”。

他慌亂擡手為她拭去眼淚被她擋住,流稚躲開視線,搖搖頭說:“你一定是太累了,時候也不早了,你先休息吧,小心傷口。”

看着她生氣離開的背影,張極一時着急想留住她,卻不小心扯到傷口,痛的一下子跪倒在地,忍不住叫出聲來。流稚聽見聲音回頭就剪張極跪在床邊,心裏又狠狠地揪起,跑過去想看他傷口,紗布都快被血浸透了,張極兩只胳膊禁锢着她連連道歉。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說那種話傷你的心,我錯了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原諒我好不好,對不起……”

如果忏悔的眼淚能讓時光倒流,張極怕是願意把眼睛哭瞎。

流稚心疼的摸摸他的後腦勺,“我怎麽舍得怪你呢,我只是心疼你,不願意把事情告訴我,一個人偷偷藏着掖着,我也不知道你的想法,也不能理解你,讓你一個人難過。”

“你看你,都給你說了讓你小心點兒,你還這麽冒失,萬一留下病根可是一輩子的事,你怎麽就是不聽話呢,多疼啊……”說話見,眼淚又止不住的留下來。

張極搖搖頭,手指不停擦掉她的眼淚,而自己的眼淚不斷湧出,“我聽話,我聽你的話,你別生我的氣好嗎?我……真的……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又折騰了好長一段時間,換好傷藥之後,天邊也已泛起魚肚白,淺淺的光透過門窗上的花格隐隐地落在地上彙聚成一片。

流稚替他掖好被角,說:“你好好休息,明早讓小餘來幫你換藥。”

張極從被子裏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你能留下來陪陪我嗎?萬一我……有哪裏不舒服找誰啊?這宅子這麽空萬一像二姨娘似的……”

流稚立馬拉起他的手往床沿敲了三下,嘴裏還吐了三聲“呸呸呸!”,她皺着眉說,“莫要講些不好的,講話要避谶,尤其是沒出太陽的時候可不要亂說話!不吉利不吉利!”流稚連連說了好幾聲才放心似的作罷。“那我讓小餘過來與你同住幾日,隔壁不也空着一間房嗎,這樣也好幫你。”

張極抽出手,把頭別過裏面去,冷冷的說:“不用了,你走吧。”此後再無聲音。

回到偏院,流稚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天色雖亮起些,始終還是不放心的,她又披起衣服去了留蘇院。在門外徘徊幾番,總覺得進去不好,屋裏張極察覺有人在門外,以為是餘宇涵,冷聲斥問:“誰?”

流稚心驚,以為他難受的睡不着,出聲回應:“是我!”

張極倒喜出望外,緊着又沉下臉來怨聲道,“你來做什麽!”

“沒什麽,沒人照看你總是有些不放心,想來看看你是不是撅着脾氣忍着痛呢,看來是沒事,我先走了。”

一聽要走,張極立馬翻身下床去開門,傷口再一次扯動摔倒在地上,怕耽誤時間她就走了,顧不上撕心的疼立馬爬起來去開門。流稚也是驚訝他這一會兒的功夫就滿頭大汗,問來他不肯說,便只好扶他到床上去,看了傷口又有些滲血。

蓋好被子勸說了兩句後便準備離開,張極忍不住開口,“你能不能……陪陪我……”

“竈裏燒着火,給你炖了湯,再待下去怕是要燒幹了。”流稚說。

“幹了就幹了,反正也是給我喝的,就一會兒,等我睡着再走,可以嗎?我自己實在是睡不着。”張極拉着她的手說。

流稚坐在床尾攥着他的手,張極也不閉眼睛,就這麽噔噔的看着她,流稚像小時候一樣,伸手給他捂上眼睛,他再睜開,捂上眼睛,他再睜開,反複幾次後流稚終于笑出來。

“這個時候了你還不困啊?”

張極翻身起來,倒向床尾,把頭枕在流稚腿上,一只手還緊緊抓着她的手,流稚沒辦法,只好給他蓋好被子,任他握着手。

“等過了這段時間,我們離開這裏吧!”他突然開口。

“阿寶那天跟我說,蘇新皓要去英國了,左航也會去,他也想讓阿潤一起去,但是阿潤還沒想好。童禹坤要帶嫣然去馬來西亞,可能不回來了,小穆帶朵朵去北京,大家都走了,我們也走吧你想去哪兒,日本?法國?或者美國?我們什麽都別管了,什麽都不要了,離開這裏吧?你要不要跟我走?”說話間,張極坐起來,兩張臉距離特別近,希望第一時間聽見她的回答。

“張家呢?張家怎麽辦?”

“不是還有阿志和阿順嗎?如果阿寶不去英國,張家有他們三個已經足夠了,我根本不想管什麽張家,當什麽長子,我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不想要,我只想要……”後半句話還是沒說出口,怕她不想聽,怕她生氣,所以小心翼翼。

“只有我們兩個?”

“對,只有我們,只有你和我?等這段時間過去,我們就走!”眼睛裏的光短暫的亮了一下,緊接着黯淡下去。

“小極,如果去外面能夠讓你學到更多的東西,更自由,那你就放心的去,可是我不行。我生是這個家的人,死是這個家的鬼,小極……”流稚目光散落,溫柔緩緩說到:“我走不了的……”

此後無聲,張極枕在她的腿上,肩膀上的手輕輕地拍着。

好想時間就此停住,哪怕晝夜不分,萬物不生,他只想抓住這個世間給與他唯一的溫柔。

但鐘表裏不斷傳出的咔噠聲,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他,時間,從不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開始不是開始,而是無法阻止的走向結束。

想到這裏眼淚不自覺的流了下來,他閉上眼睛喃喃自語。

“好後悔啊……”

“後悔什麽?” 流稚停下手,問道。

沉默了好久,他才吐出幾個字。

“不知道……”

這很複雜,好像所有的事都後悔。

或許是後悔曾經對她那樣無禮,或許後悔現在才發現她的好,又或許後悔對她産生了不該有的情感,後悔自己生的不合時宜。

戲本子裏總唱,“君生吾未生,我生君已老”,可在他看來,世間最難的情愛不是此,也不是面面相對而不知我心意,而是“每日隐晦的告知心意,卻也只能止于隐晦”。

張極握着她的手一動不動,流稚以為睡熟了,便輕拖着他的頭把他放下,替他好蓋被子準備離開。張極猛的握住她的手,流稚以為驚動了他,便蹲下身輕輕地拍着他手安慰着,然後慢慢的抽離,把他手放好之後出了門。

門扉打開又重新關上的那一刻,屋子裏又變回一片黑暗。張極睜開眼,心裏空了一大塊,他輕聲喊道。

“有人嗎……”

整個屋子黑漆漆的,沒有任何回聲。

“我害怕……”

沒有回答,只有眼淚在黑夜裏流動。他縮進被子把頭蒙住,悄悄的哭着。

像那個夜晚,他渾身是血躺在冰冷漆黑的街頭,靜靜地陷入絕望,好像從此,整個世界裏再無人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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