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在短暫的注視後,那腹花蛛率先發難。

一團瑩白濕潤的蛛網自它腔體射出,朝着鬼修的位置直直射去。

鬼修将身形散于空中并不正面去接。然而蛛網卻也沒有真正落空,穿過了鬼修的位置,蛛網又順着固有軌跡朝着萬羨青三人射去。

這蛛絲結團必有古怪之處,萬羨青想擡起藤牆将其擋下,然而最終卻是叫人散開自行閃躲。

若放在平時,她必定不會如此施為。然而此間靈氣陣法受制,能用身法避開的攻勢便用身法避開,多省下一分靈力都是好的。

一行三人因這一團蛛絲被逼散到三個方向。三人看似是化整為零各自為戰,然而站位行動随意的只有花自重一人。

因懼鬼修再度出手的緣故,萬羨青與亓官奉的站位和定動,實際上都是隐晦地關照着花自重的。

這一道蛛網落空,腹花蛛緊接着又朝三人噴出三團白點。

在鬼修尚未帶着三人進入此間之前,原本場面上的局勢是:狐兔相合共敵蛇蛛。而眼下腹花蛛大約是認定了鬼修的說法,他是帶着三人來給狐兔二獸助戰來了。為防局勢生變,蛇蛛二獸便分出了一只來糾纏這四名來人。

這個局勢,通過很簡單的推導就能得到。

然而,萬羨青根本不想被涉身進入這場莫名其妙的戰鬥中來。即便她果真有所偏頗,那也是傾向蛇蛛同敵鬼修才是,絕沒有跟着鬼修統一戰線的道理!

萬羨青對鬼修的來歷既好奇又憤懑,然而身形卻不能停在原地太久,腹花蛛攻勢連連,她不願損耗靈氣戰在此間,那麽唯餘躲閃一途。

這憋屈的滋味,她已許多年沒有受過了。

然後這還不是最緊要的,最叫她憋屈的是,她的确成了那鬼修口中所說的“幫手”。因為即使她不起攻勢,只要腹花蛛認定了她是狐兔的幫手,那麽腹花蛛必然就會揪着她不放。而原先勢均力敵抗争着的狐兔蛇蛛雙方,因為腹花蛛暫時脫出戰團,孤軍奮戰以一敵二的海蛇也漸漸落了下風。

但是雖然被人利用,但是萬羨青也沒有生出要幫一把蛇蛛的意思。單從氣息上來看,白狐、黑兔、鬼修,這三者之中氣息最近陰邪的,也就是修習幽冥道法的鬼修。狐兔兩個妖獸不說氣息清正,總也算是沒有沾染什麽兇煞惡業。而鬼修給人陰邪的觀感也算事出有因,試問,哪個鬼修會給人溫暖開朗的觀感?

若果真有,只怕這種反差的存在,反而更叫人想要敬而遠之。

反觀這一蛇一蛛,一個滿身毒瘴鋒鱗沁血,一個饕餮暴虐招招奪命。萬羨青幾乎都不需要用神識去審視它倆,她都能感受出纏繞在這一蛇一蛛命魂上的森森惡果。

又因着鬼修的算計利用,萬羨青也不願再去幫這白狐黑兔。她已被迫鉗制住腹花蛛不叫它插手戰局,這對狐兔二獸的幫助已然是天大的優勢了。

同為九轉妖獸,二打一還打不過,那也別修仙了,幹脆找個地洞把自己埋了算了。

你來我往了幾十個回合,忽而海蛇臨危尖嘯,百來團幽紫藍黑的水毒瘴氣自它周身噴湧而出。

那毒瘴裏蘊含着一絲絲微弱的真水之道。若說五行之中,哪一個屬相與毒瘴最為契合,那必然是水元一道。

這該是海蛇搏命的本事,萬羨青遠遠觀之,便覺一陣輕微眩暈,若切實沾到那毒霧,恐有肌骨經脈灼毀之患。

果然,此招一出狐兔二獸連連後退,先前糾纏着萬羨青三人的腹花蛛也抓準時機蹬地而起,朝着海蛇的方向急沖而去。

場上忽而爆出一陣你來我往的嘶吼鳴叫。

單單聽這聲響中的情緒,約莫與質問攻讦相關,然而其內容真要,萬羨青是一句也沒聽懂。眼下局勢已不适合将青赤放出,然而卻有人“送來了枕頭”,先前那麽鬼修幽幽地浮在三人身後,并着自己的理解,給衆人一詞一句地翻譯着四獸的對話。

那條蛇說:“真是卑鄙下作的狐貍精,竟跟人類修士聯手!”

蜘蛛幫腔說:“若果金屏主神念有感知會此事,也不知會不會降下法身打死你這個不肖的東西!”

鬼修插了一段旁白:“前景提要:這片草地其實是個法寶,金屏主就是這片草地的主人。不過已經飛升了。也可能是死了。”

月白唱起了紅臉:“二位既已歸順海族,緣何對妖族之物如此介懷?”

兔子唱起了白臉:“別是新認的主子大婚在即,手上又沒有貴重的禮物可送,這才把主意打到了舊族的頭上來吧?”

鬼修再下評語:“這個白臉唱的太啰嗦。”

花自重忍無可忍,當即吼道:“你能不能好好翻譯!”

那鬼修毫不退讓:“你不想聽別人還想聽呢!”

花自重當即偏過頭去,頂着質問的眼神看着青奉二人,那不可置信的目光裏仿佛在咆哮着問道“你們真的想聽?!”。萬羨青很想說“我的确想聽”,但是到底怕傷了花自重,故而沒有開口。

然而亓官奉就不怎麽顧念花自重了,他問道:“這位道友如何稱呼?”

這鬼修抱拳道了聲“好說好說”,吊兒郎當的架勢姿儀,頗有些人間富家纨绔的意思,他自我介紹道:“我叫牧嗔,牧馬放羊的牧,貪嗔癡的嗔。”

……

聽完這個自我介紹,三人心底沒來由地升起了一些默契的想法:真是磕碜的名字啊……誰家父母這麽缺心眼兒,給自家孩子取個嗔字當命……別是還有個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叫牧貪和牧癡吧……

然而衆人的神色轉變,并沒能打斷牧嗔自我介紹的興致,他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段,緊要的就那麽一兩句,偏他言談之間頗有邏輯趣味,這一大段廢話硬是給他說出了妙語連珠的味道來。

萬羨青差點也被繞了進去,聽完她才發覺了不對勁,牧嗔這一大段話裏,統共就那麽兩個要點——我來自幽族,我練的是弓術。

先就不說他的跟腳身家了,身在信息控管的人族,的确不大可能知道六族的事情,所以牧嗔談及他的出身,萬羨青還算是能夠理解。但是弓術?洋洋灑灑說了半盞茶真有必要?他們先前不是已經感受過了嗎?

萬羨青心存疑惑卻直覺不該在這個檔口問出,她提出了另一個緊要的問題:“牧道友先前,緣何暗襲我們?”

牧嗔:“不不不,我沒有偷襲你們。我偷襲的是他。”說着指了指花自重。

花自重:“你能不能把面具摘了?”

牧嗔:“為什麽?”

花自重:“我想看看到底是一張怎麽樣的臉,才能吐出這麽不要臉的話。”

萬羨青與亓官奉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然後默契地輕笑了起來。不知怎的,自從牧嗔出現後,花自重的狀态就變得尤為浮躁了起來。

萬羨青:“牧道友可能再細說一二?我想這其中應是有什麽誤會,還是早些說清楚的好。”

牧嗔歪過頭,一雙灰亮的眼睛透過鬼面具的孔洞靜靜地注視着萬羨青。他似在思考,開口時卻又是那副混不吝的樣子:“好吧。便與你們說說吧。我本意其實并不是想殺他,雖然我箭指命門,但其實,我更樂于看到他躲過我這一箭。”

此言莫名,應該是個前因。

牧嗔續到:“我跟月白來此,原是為了觀禮。但是合籍大典尚未開始,月白便想着去拜會此地的老友。就是這個老兔精。然後呢,這條海蛇和蜘蛛不知怎的打上了這個老兔精的主意,正好就在我倆拜訪的時候打上了門。我想拉着月白直接走,但是月白呢又不肯,非要留下來幫這個老兔精。那我身上有傷不好出手,月白不肯下死手重手,這個老兔精又是個只會啃蘿北(蘿蔔)的,三個人捆在一起都還打不過對面兩個。”

若非此問是由萬羨青自己提起,單單牧嗔這一番絮絮叨叨洋洋灑灑說書般的解釋,她真有可能不顧修養強行給他打斷。

牧嗔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羅裏吧嗦,也可能是感受到了花自重的“殺氣”,當然也有可能“故事”真的已經講到了這裏,總之牧嗔終歸是講出了要點。

他道:“那我總也不能坐着等死是吧?我這不就出來找幫手來了麽?然後我森林裏繞了一圈也沒半個人影,你說這個老兔精人緣是多差,這麽大一片樹林子就一個朋友都沒有,啧啧啧。然後我就擴大搜索圈,找着找着就找到外邊兒來了呗。隔着兩裏路,就見到你們仨。我也沒得選不是,就只能選你們了呗。”

萬羨青依舊不解“偷襲”跟“請幫手”這兩件事情之間的必然關系,于是她提了出來:“可這跟暗襲我等有何關聯。”

牧嗔:“這麽跟你們說吧。如果,我登登登跑到你們跟前,說有四只妖獸在打架,裏邊兒有個是我朋友,你們看能不能搭把手幫個忙?那你們肯定要問這四只妖獸分別是什麽品階?分別有什麽本事?如果我幫了你,你得給我們多少好處等等等等。這勁兒費的,我把你們哄哄過來,屍體可能都涼了。所以我就只能走野路子了不是。我偷襲你們,你們不追過來。那我再挑釁一下,你們總得追過來了吧?”

到這裏都還說得通,但如果牧嗔單純只是想把人往金絨草地引,那偷襲的時候為什麽要下殺手?

萬羨青問:“若果牧道友只是想講我等引來此處,緣何要下殺手?”

牧嗔吊兒郎當的語氣忽然一肅,他應道:“這原因我已放在最前頭了。我是希望你們有能力躲過我這一箭的。因為,如果你們太弱,那就沒有必要來幫忙了。”

萬羨青心頭冰冷一片。直到此時,她才正視起了牧嗔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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