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華陽君

趙侯決定提前嫁女。

田澄在歸齊前,來探望了莊嬴,兩個人在檐下坐着,莊嬴不怎麽說話,田澄話也不多,多數時候,他都只是安靜地看着莊嬴的側臉。

後來天色晚了,田澄就說:“我該回去了,明早我就啓程回齊國。”

莊嬴起身道:“那我送你到宮門口。”

“不用了。”田澄的眼睛最是好看,眼明如星的人,笑起來顯得格外甜,他有些羞澀地牽住了莊嬴的手,“我呢,很快就會來迎你去齊國了。分別總是會令人傷感,哪怕只是短暫的分別,你就在這裏,不要送我,不然可要引我悵惘了。”

“我只不過是多走幾步,送你至宮門下。”

“那也不要。”

田澄執拗不肯,莊嬴就沒有再堅持,她點頭答應:“好,我就在這裏等你。”

細柔的春風帶着一點涼意。

田澄目光柔柔的,他看向宮室,莊嬴素愛清靜,不喜歡宮人近在左右伺候,因此隔着時辰換過茶後,宮女們都退到殿外聽候吩咐了,宮室內安靜無人。

即便是周遭沒有人,田澄還是很緊張和害羞,他捧住莊嬴的臉,輕輕吻了她的額心,然後小心地擁抱了她:“莊姬,我對天上的神明起誓,終此一生只愛你一人。我會善待你的,會給你我能給的一切。”

莊嬴有點兒恍惚茫然,直到田澄走了,剩她獨自立在檐下,衣裳上淡淡的蘭草香提醒着她,方才田澄的确親過她、抱過她,田澄是品行端莊的君子,從不浮浪,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是他能做到的,這是第一次,端莊的君子發乎情止乎禮,對她立下了一生的承諾。

趙齊聯姻是國之大事,趙宮上下很快地忙碌起來了。

齊公子還來不及到邯鄲來迎娶趙侯的愛女,西線就快馬加鞭傳來了戰訊——秦軍有意挑釁,有東侵趙國之勢。

朝堂議事,群臣激憤:“藺地、離石尚未歸還,那秦國又起狼子野心,我趙國絕不能退讓!”

可一動幹戈,各處牽涉太廣,何況趙國近日有大喜事,實在不适宜與秦國開戰。

傳回的書信上說,率領秦軍壓境的是秦公新封的華陽君,這是個大家都沒有聽過的人,崛起得突然,誰也不知那華陽君的底細。

輕易不能起戰火,那便只有先遣使議談,派誰去,又成了難以抉擇的問題,重臣老病不可離都,而華陽君位高權重,尋常臣子怕是去了也會被秦國挑理,不夠資格見到華陽君。

朝上正沸議間,一直在屏風後默聽的莊嬴走了出去,她在群臣驚詫的目光中,向上位者叩頭謹拜:“父君,我願為趙國使者,去會一會秦國的華陽君。”

朝堂一陣靜默,群臣面面相觑,皆是驚忙。

不僅是群臣,連趙侯亦感到萬分震驚:“莊兒你……齊國公子就快要來了,你怎可輕易離開邯鄲,難道你不知道趙秦兩國積怨甚深,你以寡人嫡長女的貴重身份,如何能去做與秦國議談的使者?”

“正因為我是您的嫡長女,正因為我即将嫁往齊國,所以我才是最适合去與秦國議談的人選。其一,華陽君是秦國宗室,我是趙侯嫡女,我們身份相當,足以會面。其二,公子田澄待我情深義重,有齊國這層關系在,秦國必當顧忌,不會輕舉妄動。”莊嬴陳情,然趙侯無以應,她便再拜,懇切道,“父親,這也許是我單純作為您的女兒,能為我們趙國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求您成全。”

舉國上下,誰人不知公子莊的堅毅果敢?西線危急,朝臣心焦,再一次,是君侯獨女排衆而出,毅然請命,願去與虎狼之秦議談。

趙侯不想讓愛女出使,但她的一番話說得有理有節,的确,縱觀朝中,再沒有誰會比她更适合做議談的使臣,趙侯不禁動容,允下了她的請求。

莊嬴身份高貴,趙侯雖然派她出使,但心裏是懸着的,怕她在秦國人手裏吃虧,所以除了将跟随出使的人都換成訓練有素的侍衛,他還暗中傳令西線,重新布置了兵防,以确保無論如何,莊嬴能安全返回。

因情勢緊急,次日一早,一切準備妥當,莊嬴即将出使,她至檀信宮拜別趙侯,太子雍着急趕到了。

太子雍道:“等一等!姐姐此番出使,便由鄭恒作為近身護衛!”

莊嬴當然不肯:“不行,鄭恒是太子近衛,他不能離你左右!”

“我在宮中,哪裏都不去,天下豈還有賊人能入得趙宮來傷我?”太子雍态度堅決,當即命令鄭恒,“鄭恒聽命,本太子要你護送公子莊前去與秦國華陽君議談,你必須保證,将公子莊平安無恙地護送回來!”

年輕簡練的太子近衛執劍俯首:“鄭恒領命!恒發誓以自己的性命護衛公子,定教公子平安歸來!”

太子雍心意已定,加之趙侯默許,莊嬴不得不順從,攜鄭恒一道出到宮門下,與出使人馬會合,急往西行。

莊嬴心裏焦急,她沒敢在路上多耽擱,風鬟雨鬓,不日就到了離石,她恪守着禮儀,整裝肅容,向秦軍遞送了名帖,小半個時辰後,秦軍才有位大将出來回話,說華陽君在忙,如果趙國使臣不介意,華陽君願在申時後與之相見。

趙國使臣如約而至,申時前就到了落梧館,守衛要求莊嬴等人上繳兵器方可入內。

莊嬴擡頭看了守衛一眼,像沒聽見,徑往館內去。

守衛們立刻攔住路,不依不饒道:“請趙國使臣留下兵器,由我等暫時看管!”

“大膽!”跟随在側的鄭恒嚴聲喝道,“爾等可知,在你們面前的,是我趙國的公子莊!”

莊嬴身為趙侯嫡長女,此次前來,是以使臣身份,故此她并不做華麗威儀的宮廷打扮,她妝容素淡如常,眉目英氣,長發攏起紮為一尾,衣裝利落偏近男裝,但又并未刻意隐藏自己姑娘家的身份。

鄭恒以為秦人不知,可是當他表明趙國使臣的真實身份後,守衛卻不為所動,仍舊像幾尊石雕般環伺左右:“這是我們秦國的規矩,任誰來見我們華陽君,也該照做不誤。”

“秦國的規矩?”莊嬴冷聲笑笑,看看左右,這落梧館曾經是離石的官驿,秦軍攻下離石,不知什麽時候将官驿改易了他名,她進來時就看那門上的字不爽,現今小小秦國士兵膽敢讓她放下懸翦劍,真是可笑至極,她偏生不肯,揚眉道,“諸侯朝見天子,才要解甲釋兵。華陽君什麽身份,我莊嬴什麽身份,我見他何須釋劍?都給我讓開!”

周天子還在,秦國再強也還是臣子,守衛聞言面面相觑,卻架不住上頭有命,他們沒有說話,只固執還攔着不肯放行。

雙方正僵持間,之前出來回過話的大将從館內出來,一面走來相迎接,一面笑着說道:“怎可對尊貴的宗姬無禮?快快讓開。”

守衛這才收了刀兵退站兩側。

秦國大将至前,起手一禮,“秦将呂問,恭迎趙國公子莊。”再側身向內引路,“公子莊,請。”

呂問将莊嬴一行數人引到落梧館中一間寬大的屋子裏,令人上了茶水,陪笑道:“請公子莊稍候,華陽君很快就來。”

說完,人就出去了。

莊嬴打量房舍,這間屋子地處館舍中央,前庭開闊,雖然被改造得更為秦國風格些,但看格局,想必是當年離石官驿待客與公辦之所——呵,離石曾是趙國城池,如今被秦國占着,莊嬴候在這裏,心中滋味不可謂不複雜。

案上有陶罐和陶杯,莊嬴不計較粗陋,取過其中一只,給自己倒了水,淡定飲啜。

秦将呂問說的“很快”,足足讓莊嬴等了一個多時辰,直至酉時一刻,都無人出現。

鄭恒為人機警敏銳,既然是前來議談,斷沒有輕易走的道理,但候的時辰久了,他不免覺得不踏實,走到窗邊觀察一番,發現落梧館中戍衛秦軍只見增多不見減少,他憂慮很深,将這些告訴了莊嬴,并問道:“公子,這裏會不會是個陷阱?意在引公子入局。”

莊嬴搖頭:“兩國交戰尚不斬來使,何況還沒到那麽危急的地步,秦國人不過是故布迷局,虛張聲勢罷了,無須驚慌。”

再默坐了有一刻鐘,終于庭前有腳步聲紛沓。

呂問先進來了,含笑通傳:“華陽君到。”

出于禮節,莊嬴起身相候。

才站定,有一個瘦高的人影就款步邁進門來,那人擡眼,眼睛晶亮,朝座上賓客咧嘴而笑,欣悅盡數寫在了臉上:“久候了。”

那是一張分外熟悉的臉。

莊嬴吃驚至極,幾乎呆住,同時,她的心間浮起了幾分無法抑制住的恐懼:“……嬴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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