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偏愛的配角又來搶戲出風頭了……
故人相逢,倒沒想過會是在這樣的情狀下。
準确來說,是莊嬴沒想到,嬴晏逃回秦國短短時日,竟會搖身一變成為“華陽君”,他甫回國,嬴渠梁就給他封了這麽高的位階,難道是嬴晏有什麽宏大的功績嗎?
莊嬴看着對面不規矩坐着的嬴晏,想過了很多,當時嬴晏不過是被抓到趙國的質子,居于冷僻南宮,沒人待見他,就算後來他憑借李美人的幫助,得以逃出去,而李美人只是一介深宮婦人,她在意的是上好的胭脂、美麗的衣裳以及趙侯的寵愛,朝上的事她不感興趣,何況機要的訊息,也不會傳入後宮衆人之耳。
嬴晏逃回秦國,帶不回十分有價值的東西,但……莊嬴心緒,依然一言難盡,無他,是因這位秦國公子一直以來确實很有手段,經過這次他用盡手段的出逃,莊嬴覺得莫名有點怕他,再之原因不明的擢升高位而不叫諸國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其心機深沉難測,別的好說,怕的是嬴晏這個人性子邪氣,不按章法來辦事。
議談開始的氣氛很微妙——宿敵重逢,都不是省油的燈,一言不合只能開打,還有什麽好談的呢?
莊嬴盯着嬴晏,沉住心氣,就是不先開口說話。
嬴晏可不同,他秦國自變法後國力日盛,別說不用忌憚諸國,就算是那周天子,也不過是客氣客氣給個薄面,他不說話,是想等莊嬴說,既然莊嬴不說,那還是他來說好了,他咳了一聲,略坐直了腰道:“今日校場有訓練,原本是不得暇的,不過聽說你來了,我覺得很高興,下校場時一身汗怕失禮,還特意去換過了衣裳,故此才來遲了。”
他語氣尋常得很,絮叨的是瑣事,言談之間仿佛老朋友閑聊。
莊嬴沒有接話,照舊是不動聲色盯着他看。
嬴晏摸摸自己的臉,低頭再看看自己衣飾,并無不妥,與以前相比唯一不同,大概就是這一身衣裳的顏色,不比諸國,秦人尚黑,現今嬴晏既是秦國的公子,又是秦國位高尊崇的華陽君,他的衣裝與趙國人相差很多,是以多黑為吉,他轉念想一想,極自戀地問莊嬴說:“你這樣看着我,是認為我這身衣裳好看,還是發現我比你上次見到我時愈發俊朗了?”
莊嬴倒沒料到他會大言不慚問出這樣的話來,她輕皺了眉,不知怎的,忽想起了被處死的李美人,到底是一條人命,莊嬴從小到大努力為趙國做的一切,就是想使趙國變得強大,強大到足以保護任何一個弱小的生命,李美人之死固然有咎由自取的緣故,但倘若不是嬴晏故意花言巧語誘騙,李美人不會走上這條絕命的路。
嬴晏卻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他一定不記得趙宮裏幫他脫逃的那個可憐女人了。
莊嬴捏緊了拳頭,她端起了面前的陶杯,喝了半杯擱涼的茶,将一股沖動的勁頭壓下去了,她挑眼戲谑道:“嬴晏,我真要誇你,美男計用得不錯。”
嬴晏愕了愕,他眼神變幻了,很顯然,他想起來了,他知道莊嬴指的是什麽事,可他絲毫不在意:“你父君老了,垂垂将死還要拉人墊背,霸占那麽多貌美如花的女人,何其無恥。”
連最普通的鄉野粗人亦知,說人不說父母,嬴晏就這樣當着莊嬴的面指摘趙侯,還詛咒“垂垂将死”,這換在別的時候,莊嬴一定會跟他拼命揍他到半死,可是她現在是趙國使者,來到離石是與秦國議談休兵,不能忍的都必須忍。
莊嬴反擊道:“別忘了秦公久病不愈,那才真正是個快死的人,他去年還迎娶了青春少艾的楚國宗室女,你怎麽說?”
嬴晏唉了一聲,回她:“對,在這方面,我父親也很無恥,就像諸國的君上一樣,人老心貪。”
莊嬴頓時啞口,無話可接。
“不過,也很容易理解。”嬴晏說,“老樹朽木頭豈能與繁盛的春花相比?諸國的君上老了,自己沒了朝氣,就喜歡看見富有朝氣的事物,尤其是人,他們還以為,和年輕的女子在一起,自己就能跟着年輕了。現在這世道,亂七八糟的,女人嘛,不過是貨物、是籌碼,反正她們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就這樣跟着糊裏糊塗殉葬了也很好,省得還要煎熬那麽久。”
這番将女人當作交易之物、無用之物的言論,徹底激怒了莊嬴。
“你說夠了沒有?”莊嬴憤怒拍案而起,逼視着嬴晏質問他,“嬴晏,你何其淺薄,雖是亂世,人命卻是一樣的可貴啊!你知道你害死了一個無辜的李美人嗎?為什麽你竟會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而且還有臉在這裏說這些瘋話!”
嬴晏卻表現得比她平靜,他默了一會兒,說:“那只是我回到秦國的代價罷了,她不死,死的就會是我。”
“我們根本沒有想過要殺你!你是秦國的公子,嫡也好,庶也好,你的身份就擺在那裏,秦公不敢不救你,他若不救,百姓會沸議,治國者害怕流言!你留在趙國,受困是一時的,只要有機會逼得秦國讓步,你就可以回去了!”
提及被困趙國的日子,嬴晏情緒也有些失控了,他拂手推掉了案上所有的東西,伴随着狼藉碎裂之聲,他生氣站了起來:“告訴你,對于我嬴晏來說,被俘作質子的滋味,生不如死!我是贏着長大的,從小到大,我都比其他兄弟活得驕傲,我可以被殺,但絕對不能被辱!你以為關得住我?早就提醒過你了,好好防着我,是你們趙國人蠢……”
“分明是你不擇手段!”
“能逃還要論用的什麽手段嗎?換了你,你能耗下去嗎?與其忍辱偷生,我就是會不惜一切代價逃走,哪怕沒回到秦國,半路死了,我都死而不悔!”
落梧館內,二人各執己見,争執得面紅耳赤,情勢是劍拔弩張,旁人都噤若寒蟬。
陡然的一陣死寂,讓被憤怒沖昏頭腦的莊嬴清醒過來,她意識到了不對,調整态度,自退了一步說道:“不管怎麽說,如今你回到秦國,被封為了華陽君,多少與從趙國脫逃有關,是福是禍全賴造化,既然這樣,之前的事我們就都不要再提了。我此次前來的目的,想必你……”
“議談?”嬴晏打斷她,毫不掩飾地譏笑道,“談什麽?藺地和離石,現在歸我們秦國所有,秦國強勢,自家土地,不可能讓給別國。”
莊嬴此來,正因失去對秦的籌碼而忐忑,更不曾想過秦國好說話到歸還藺地和離石的地步,她只求兩國能暫止幹戈。
——不争,百姓還能過幾天安生日子。
“我聽說秦軍意欲東進,趙與秦兩國才休戰沒多久,好不容易寧靜太平數月,請不要随意起戰火,再令生靈塗炭了。”莊嬴懇切勸說道。
嬴晏眼風轉動,看着她淡漠道:“哦,死的是你們趙國的百姓,與我秦國何幹?”
“難道你就不顧及你秦國的士兵嗎?”
“百姓毫無作戰經驗,不過等死而已,怎麽能和秦國骁勇士兵比?我再說一遍,死的是你們趙國的百姓,我嬴晏根本不心疼。”
人命不當命,好一個殘酷邪性的華陽君!
莊嬴知道最後的結果了,她握緊懸翦劍站了起來,無奈笑笑:“看來是沒什麽好談的了。鄭恒,我們走。”
“站住,你這樣就想走了?哪有那麽簡單。”
華陽君發了話,立刻就有人堵住了門。
硬拼的話,是人少的一方吃虧,莊嬴沒有貿然行動,她回過了身:“你這是什麽意思?”
嬴晏走近她身邊來,他嘴角勾着笑,繞她身周走,指尖劃過她的劍,再觸碰上她的手——鄭恒見狀,即刻拔劍,被莊嬴伸手按住——嬴晏瞥了那趙國近衛一眼,不屑地笑,他的手靈巧一轉,下一刻已挑起了莊嬴的下颚,他眯眼笑起來的樣子,危險得像一頭陰狠的狼:“我告訴過你吧?不要讓我逃了,不然我對趙國不會客氣,是怎樣的不客氣呢?就是,我會想盡辦法,攻滅趙國,然而後來我覺得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覺得我很喜歡你,天底下不會有比你更讓我感覺有趣的人,我會得到你,像你鎖住我一樣地,将你困在我的身邊。”
莊嬴心裏猛地一驚。
“是你自投羅網,別怪我。”嬴晏沒有等她做出任何反應,揚聲向呂問下令,“呂将軍,給我拿下她!”
這一出,超出呂問的預想,他懵了,為難扯着嘴角說:“這,這是趙國使臣……不妥吧?”
嬴晏橫他一眼:“現在軍中誰是主帥?”
大将呂問左右為難,但也只得硬着頭皮,艱難移步上前:“公子莊,得罪了。”
這些秦人,當真無賴到要扣留議談使臣,鄭恒急忙拔劍護主:“卑鄙的秦人,滾開!”
莊嬴未動,她看向嬴晏,緩緩說道:“嬴晏,你很可笑。我是從戰場上抓了你,你現在抓我算什麽?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了?”
嬴晏皺皺眉,切齒道:“你以為你是憑自己的本事抓住我的嗎?說起來,那個妖裏妖氣的小白臉呢?我也正要找他算賬!”
“是有人幫我,你也可以在戰場上,用千百人來圍捕我。”莊嬴沒有否認,的确,他們動過手,實力高低立現,她單槍匹馬不是嬴晏的對手,她逼近前,無任何懼意地直視嬴晏的雙目,“有能耐,就光明正大地擒獲我。嬴晏,我一直敬你勇武,是條鐵骨铮铮的漢子,別讓我瞧不起你。”
是挑釁,更是激将,嬴晏心高氣傲,還偏就吃這套,眼睜睜看着莊嬴帶着近衛及随從暢通無阻地走出門去,他幾乎咬碎了牙齒,也再沒多說一句扣下來人的話。
“莊嬴!”
趙國使臣走到前庭中,身後有人高聲叫了她的名字——
“莊嬴,聽說你的婚期提前了,那好,等你到了臨淄,我送你一份大禮,到時還望你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