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內部的形勢與海族仿佛,皆是數族并立割據一方。各族之間或交好或交惡,只是皆不交心。然而在這樣的權力傾軋與動蕩之下,在這樣的混亂之中,其實還存在着一樣心照不宣的東西——
平衡。
白狐一族唯有九寄一名仙級修士,故而白狐一族的地盤便極狹小,在各個族群之中也只是掙紮在末流的角色。白狐一族無疑積弱,但只要九寄還活着,就沒人會來争奪白狐的地盤。這不是因為白狐一族存着什麽殺招,而是因為平衡。如果哪個族群試圖吞并白狐,其最終的結果無疑是盈虧兩種可能。得利,則遭群起而攻;虧損,依舊遭群起而攻。
這就是平衡,心照不宣的平衡。
但如果白狐之中,又突然多出了一名仙級,那麽眼下的形勢立刻就會大變。
力量意味着權益這話有待商榷。但力量意味着有資格去争取權益,這話一定對。即便多了一名仙級的狐族,沒有争搶地盤的心思,說出去也是沒人信的。而一旦叫外族得知白狐底蘊增加的事情,多的是人會派兵攻打而來。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現狀。
所謂地盤,看起來像是按(仙級的)人頭分配,實際上,你即便沒有擴大地盤的意思,只要你有這麽多人(仙級),其他妖族就會覺得你有擴大地盤的心思。為了不叫自己的利益受損,他們便會想方設法叫你多出來的那個人消失。
原先,月白只說帶了些外族友人暫居。可萬羨青剛剛使的分明就是妖族的遁術,如若叫外界得知,九寄從一名妖族仙人手中得到了一份厚禮,難免會叫人生出“九寄被一名仙級蓮妖拉攏了”的想法來。
推測出了“拉攏”,下一步就能導出“戰争”,為求“自保”或其他圖謀,九寄覺得,明天就該有人攻打上門了。
如果陷入此局之人非是九寄,而是性情類似殊桐牧嗔之流,興許還要思忖一番“萬羨青是不是妖族”這樣的事情。但九寄深知妖族性情,他對自己的智計又很有幾分自恃,眼下一個交鋒他便中了套,這要還不是妖族,反倒叫九寄不能接受了。
九寄收起兩冊功法直奔月白禪院而去。
原本,以九寄這一身仙級能為,進到月白這樣的九轉修士的住處,該是閑庭信步一般毫無受阻的。然而此回,禦使遁術穿梭而來的九寄,卻被一股無形柔力擋拒在了禪院之外。
雲霧奇障。
萬羨青早知九寄會追來,為叫後續之事能謀劃得順暢些,她趕去禪院之時便全力了催動的遁術。這般,她才搶到了時間布下了這上可欺天下可瞞海的雲霧奇障大陣。
九寄看着萬羨青從一團似煙似霧的朦胧中走了出來,冷聲問道:“你到底是誰?來我族地是何意圖!”
萬羨青身後是雲海霧浪翻湧如潮,足下是層層茂發綠意蒼蒼,她站在某種不可名狀的壯麗之中,然而她面上卻帶着笑意。
九寄原對萬羨青無比警覺,來時更是生出了大打出手的心思,可等到他再見到萬羨青時,所有念想都在她這一絲笑容之中歸回了平靜。
萬羨青:“我為花木,承月之明,食月之粹,得成妖身。此來貴地,願予狐族一場造化。”
這話要是從旁的什麽人嘴裏說出,即便這人也是仙級,九寄必然都是要好生嘲諷一通的。但偏偏,他竟對初次見面尚未深交的萬羨青,生出了信任。
九寄沒問意圖,沒問資質,而是順着萬羨青的意思接到:“是何造化?”
萬羨青并指一引,那雲霧奇障的籠罩便緩緩延伸了出來,九寄下意識想躲,卻未覺出惡意,于是便任由萬羨青施為。
待雲霧奇障将二人籠住使得此間分出內外不通的兩界,萬羨青才慎重而誠懇地給出了答案——
“妖王。”
萬羨青與九寄的談話,足足進行了一刻之久。在雲霧奇障的遮掩之間,天地間再無第三人知悉二人談話的內容。
待到萬羨青真正回到禪院,亓官奉便問她:“怎的聊了這般久?”
萬羨青:“與狐王投趣,便多聊了幾句。”
亓官奉不疑有他,複又問到:“那接下來可有什麽打算?”
萬羨青:“月白四人的悟性遠超我的預想,便以他四人為先,多停留幾日再謀後事。”
亓官奉不無不可,點了點表示知會。
萬羨青:“妖族邪異,身外化身之法便不再禦使,免得叫人覺出纰漏來。這幾日還要多勞動你出去打探一番,能多認識一二風物,也是好的。”
亓官奉笑笑:“稱不上勞動,何必與我這般客氣。”
萬羨青但笑不語。她雖與亓官奉交心,卻并不意味着她得到了可以一味索取的允可。凡間男女相愛,多是女子依附男子,這在萬羨青看來便極不好。
愛的初衷和進程,理應保有平等和尊重。如“依附”之類的動作,便是索取的一種。人不該對除自己之外的人一味索取,沒人理應恒久付出。
謀劃妖族妖王之位,是由萬羨青所起。她知道,亓官奉會支持自己,但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毫無顧忌毫無克制地去支使亓官奉做這做那的。
所以萬羨青一直在用商議的口吻去問詢。而不是什麽“我與他兩情相悅甚久”,于是自然而然地對支使起了自己的愛人。
萬羨青跟亓官奉通完氣,就又去找月白四人商議了一番。敲定近期日程之後,衆人便安心參悟起了功法大道來。
禪院後靠青山旁接溪水,風動時綠竹簌簌,晨午暮夜皆有不俗之景。再有多年香火供奉,整個禪院之間又多了一股繞在鼻息裏的檀味。端的是僻靜雅致。且禪院所在,距離白狐族地中心也頗遠,這更合了萬羨青的心意。
這樣的地方最适合靜心參悟,又有萬羨青在旁時時指點,四人對新功法的學習,可謂是一日千裏。
萬羨青原還想着,不若就這般放任四人參悟個一年半載的,說不得就能摸到仙凡境界的壁壘了也未可知。
只是萬事難有順遂,不過在禪院住了三日不到,便有“仇家”尋上了門。
萬羨青本就知道此行會有頗多周折。只是叫她始料未及的是,打上門來的仇家,不僅跟月白宿怨未了,此人意欲清算的對象,竟還有個亓官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