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媛沖他龇牙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
他回過神,把臉轉向窗外。掐滅手裏的煙,精準無誤地往路邊的垃圾桶扔進去,用手扇去車裏的煙味,才關上車窗。
“走吧。”他說。
“你知道這附近哪裏有酒店?”林悅媛啓動車子問。
何紀超靠着椅背,眯着眼睛:“往前開,有一家快捷酒店,今晚就暫時住那。”
沿着寬闊的馬路,她把車子開到快捷酒店門口,扭頭叫何紀超下車時,發現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睡着了。
她盯着他憔悴的臉看了半會,連睡夢中都皺着眉頭。
估計是睡姿不舒服,也可能是酒店門口的光刺眼,稍微動一下,他就醒了。
他挪了下坐姿,迷糊地掃了眼窗外,然後看着她,“到了怎麽不叫醒我?”語氣不像之前那樣涼薄,倒多了幾許溫煦。
林悅媛心中酸楚,臉上卻擠着笑:“你好像很累。”
何紀超走下車,帶上車門的同時,他說:“我去開兩個房間。”聲音透着深深的疲憊。
林悅媛看着他走進酒店,背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蕭索落寞。
何紀超開好房間,拿着房卡走到門口,朝她招了下手。他的臉色格外難看。剛剛生過病,還沒好痊愈,出來折騰一天,鐵打的身體恐怕也扛不住。
林悅媛連忙下車,把車鑰匙給了門口的保安,讓他把車子停到車庫去。
何紀超訂的是相鄰的兩間客房,他把其中一張房卡給她,然後不作聲地進了隔壁的房間。
林悅媛張嘴,還沒來得及開口說句話就被他堵在了門外。
她把包放回房間,匆匆跑到樓下藥店,剛好趕上藥店關門,好在營業員好說話,把卷簾門又拉了起來。
她買了幾盒感冒退燒見效又快的藥回去,按何紀超房間的門鈴,半晌也沒人開門,不禁有些着急,想着他該不會是病暈過去?
“何先生,你開開門,何先生,你沒事吧?”喊了兩聲沒回應,她以為回房去打電話到酒店服務臺,門就開了。
何紀超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袍站在門口,一手還輕輕握在門把上沒松開,好像也沒有要讓她進門的意思,看着眼前滿額是汗的女人,臉上沒什麽反應。
“這是感冒藥,你記得按量服用。”林悅媛把藥遞給他。
何紀超的視線淡淡地落在她臉上,對她遞過來的藥,既不在意,也沒有接過去。他在浴室的時候就聽到門鈴一直在響,還以為是什麽十萬火急的事情。
她把藥袋硬塞到他手上,肌膚觸碰,他的手又是滾燙。
“你趕緊回房吃藥,吃完藥早點休息。”她催促他進去。
何紀超“嗯”了聲,站在原地沒動。
兩人在門口僵站了會,林悅媛見沒什麽事,也就不打擾他休息,只是有回房的想法,還沒實際行動,何紀超倒先她一步轉身往房間走去。門沒關,好像是請她自便。
林悅媛遲疑了下,跟着進去。
他把藥袋扔到茶幾上,似乎沒有要吃的意思,坐到靠窗的單人沙發中,雙手搭在扶手上,微眯眼睛。
“你是不是感覺很不舒服?”林悅媛看着他濕漉漉還在滴水的頭發,去浴室拿了條幹的毛巾給他。
她怎麽把毛巾塞給他的,他就怎麽拿着,一動不動的樣子,像極了一尊白色的玉雕。
“怎麽就這麽不讓人省心呢?”林悅媛暗自嘀咕,走過去扯下他手裏的毛巾,繞到背後給他擦頭發。等頭發擦得半幹,再拿吹風機吹。
她的手指輕輕撥動他的發絲,宛如蜻蜓點水般觸動心弦。
他們難得這樣心平靜氣地相處,仿佛是親密的戀人,不用一言半語。
頭發吹幹後,林悅媛關了吹風機放回到原來的抽屜裏。給他倒了一杯溫開水,剝了幾顆藥敦促他服下。
“許小姐的父親就住在海豚灣這邊,對嗎?”
林悅媛也只是跟何紀超去過許立還的公寓,聽說過許家的宅子在海豚灣這一帶,他趕過來,估計是因為這個。
“嗯。”他的聲音有些虛,看來病得不輕,像是胸口憋了口悶氣,使勁力氣都喘不均勻。
“你先把藥吃了,然後上床躺下,明天要幹什麽你告訴我,我去幫你做。”
何紀超沒聽見似的,身體在沙發上巋然不動。
林悅媛把藥丸遞給他,他沒接,她又試圖把他扶到床上去,他無動于衷。
林悅媛無可奈何,只好由着他,起身去拿毯子給他蓋上。
“坐一會就去床上睡,身體虛別硬撐着,到時候越來越嚴重怎麽辦?感冒嚴重了,一時半會可是好不了,萬一特別嚴重,是要死人的。你想想韓小姐的案子,斟酌一下,要不要聽話吃藥,要不要上床睡覺?”
這話雖然難聽,但好像還奏效。她發現,他軟翹的睫毛輕顫,可能真是聽進去了。
“那我就先回房了,你早點休息。”林悅媛轉身出去,替他關上門的那一刻,她回頭跟他道了聲:“晚安。”
‘晚安’這個詞,像根刺生生紮痛了何紀超的心。好像從母親紀潇潇去世後,就再也沒有人跟他道過晚安。
林悅媛走了有一會,何紀超聽話地吃了藥,上床睡覺。
這一晚,他頭一次夢見去世很多年的紀潇潇。
夢裏的母親跟他一樣年輕,也是,紀潇潇去世的時候也才26歲。
當時何紀超五歲,媽媽肚子裏還懷着妹妹。爸爸新開了公司,每天需要應酬,很少回家。
五歲的何紀超年紀雖小,不懂人事,但媽媽不快樂,他看得很清楚,也記得很深刻。
後來,他在紀潇潇和何正淳的一次争吵中,第一次聽到黎秀宜的名字。
紀潇潇不幸從樓梯上摔下來,搶救無效帶着尚未出世的妹妹駕鶴西去。
再後來,一個稱是黎阿姨的女人住進了何家,又生了個弟弟。
從此,何紀超在這個重新組建的家庭裏,顯得更像一個外人。
次日清早,何紀超就起了床,做了僞裝。這次去找姓徐的,他沒想讓林悅媛跟着。更不想讓她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