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昆灼去了殷剎處,昆岡便大概猜到了她見的人、做的事。
若他所料不差,昆灼大約是走了殷無覓門路,借着殷家的妖兵往狐族攻打去了。
昆岡不禁大為頭痛。
一直以來,昆岡便有将殷無覓跟昆灼撮合成道侶的意思。然而昆灼總推拒,只言說自己有了心上人,他便也不強求。亂點鴛鴦終變怨侶的道理,他也還是懂的。但偏偏這個殷無覓又是個癡情種,這其中的麻煩可就大了……
這事又得從殷家的家室說起。
殷剎現為雷獸族長,然而在他繼任之前,卻在雷獸族地中幾無立足之地。原因無他,只因殷剎娶了一個人族女修為妻。
異族之間常有通婚,然而妖族卻異常排斥這件事情。天族如此看重血系清正的族類,對待異族婚娶繁衍後嗣這件事情,也只是持不屑否定态度罷了。然而妖族……妖族在這件事情上,展現出了原始的野蠻和暴力。
殷剎的長子和原妻,是被殷剎的父親活活給打死的。就在孩子剛降生的那一刻。小的還沒睜開眼看看這個世界就被撕成了碎片,大的剛生産完氣血大虧無力自保被斬得七零八落。原本是新生的喜悅,最終卻成了永別的死訊。
一夜之間,殷剎接連突破境界直達仙級。而後殷剎性情大變,照昆岡的話說,就是沒了人氣兒。一應活人本應具有的情緒被他盡皆摒除,唯餘對利益的算計和複仇的殺心尚存殷剎心中。
續弦,生子,拉攏勢力,攻解敵族,不過十年,殷剎便登上了族長之位。而就在那時,昆岡便一點也看不透殷剎這個人了。因為他,是以弑父的形式登上了那個位置。
除卻這一點,昆岡自認殺的人并不比殷剎少,念着兩家舊情患難,他便有了與殷剎結成親家的意思。只是殷剎原配長子皆死,後娶後得的妻兒皆不合他心意,唯獨三子将降生時與長子頗有幾分眉眼相像,于是殷剎給老三的愛護,便多過其他子女許多。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殷剎與續弦所生的子女之中,唯獨老三的取名跳出了族譜框架,特特取了“無覓”二字。其中蒼涼追憶之情可見一斑。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族長愛子,心性卻委實執拗,只因在幼年時與昆灼立了個玩笑婚約,便幾十年如一日地癡等着她。
原本,昆岡也樂見二人合籍,只是昆灼不願,他便只能偶爾旁側敲擊一番幫着殷無覓給他撮合撮合。不成想,眼下這竟成了昆灼的人脈資源了。
昆灼從不求殷無覓做事,但昆岡知道,但凡是從昆灼嘴裏說出來的,便是叫殷無覓摘星攬月,他跌個粉身碎骨怕是也要去試一試的。
若叫殷家去禪院拿人,拿不拿得住,都是麻煩事。別的都不說,單單就說殷無覓領兵去狐族這件事情,都不需要太多複雜的分析,就能叫人知道這是雷族要攻打狐族了。
原本如白狐這般孱弱的小族,即便有一名年長的仙級坐鎮,昆岡也不很放在眼裏。然而眼下出了個萬羨青,殷無覓這般貿然前去,必然是要踢到鐵板的。
尤其,正巧這兩天萬羨青心情還不好……
無數念想在昆岡腦中盤成亂麻:直禀殷剎?不妥不妥,若叫他覺出了自己跟萬羨青的關系,那便大不妙了;現身阻攔?只怕灼兒會對我生了惡感;假作不知?可夭兒又已經領兵去了狐族,若到時說辭不一,只怕會更加惹人疑窦。
感性告訴昆岡,他該去阻止這個事情。萬羨青雖不嗜殺,但殷無覓這般大喇喇地去,總歸有九分危險。可利益又唆使昆岡不要插手,若殷無覓果真死在狐族,那麽戰事必起。有戰便有亂。殷家固然勢大,可萬羨青卻也是深不可測,兩方鬥法必然曠日持久,無論哪一方得利,必然也是慘勝。若萬羨青贏了,那麽正是他上位的好時機;若殷剎勝了一籌,那麽正好也能借機擺脫萬羨青這個不安定的要素。
只是該如何安然地做這個漁翁呢?昆岡心下飛速盤算了起來。
昆岡到底是經久沉浮的仙級修士,身處機遇與危機之中,他很快就辨出了一條道路。
他擡手提指輕點心口,借此對心口打去一道重力,繼而一口鮮血立時從他口中噴了出來。而後,昆岡又收束一身靈力,叫自己呈現出氣血匮乏的虛弱樣子來。完成前置,他便假作禦使秘法脫力的樣子,直直昏倒了過去。渾身沾滿血污也不在意。換言之,這反倒是他樂見的“慘狀”。
然而昆岡這邊“昏”得潇灑,可憐昆夭“孤苦”一人在狐族來回奔波。為何奔波?為勸殷無覓昆灼打消攻打狐族的念頭。
殷無覓心慕昆灼,故而對待昆夭時,也敬其如親兄。只是任憑昆夭如何勸他放棄攻打狐族,殷無覓卻只是頂着一臉溫潤誠摯笑意對他,并不做言語上的回答。
昆灼執意要打,昆夭主張退兵,殷無覓對這倆人皆是和氣溫潤,然而在抉擇上的偏向,自然無需贅述。
然而昆夭并不放棄,他緊跟着殷無覓的妖兵進到白狐族地。一路之中,昆夭真是窮盡畢生所學來勸昆灼和殷無覓放棄,勸到他自己都厭煩了、憤怒了,他也依舊沒走。昆夭只得做下最壞的打算:父親不在,我就該護着灼兒,大不了一死,也要把她搶出生死檔口。
這便是存了死志也要把昆灼拉出泥潭。
而昆夭這隐晦的神色變化,其面上突然升起的堅毅,也叫殷無覓看了去。只是殷無覓到底沒把狐族放在心上。如狐族這般多年積弱的族群,若他果真要去殺滅,也不過随口一兩句吩咐示下的耗費罷了。值此檔口,他能親率妖兵前來,也不過是為了博一博昆灼的歡心罷了。
畢竟,這可是昆灼第一次求他。殷無覓勢在必得。
故而殷無覓雖覺怪異,到底是沒有放在心上。而這般你來我往地一個勸一個冷臉一個微笑地拉鋸了一路,衆人終于進到了白狐族地之內。
然後,他們只踏入了半個腳步,漫天的雷火飛沙、毒雲刁箭便瓢潑雨般蓋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