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那些人不斷經過這扇窗,卻因為有結界沒有一個人發現書房裏有人,扶挽音随手關了窗,眼含笑意望着董格瞬間血色全無的臉,道:“董大人極聰明,在下當然不會殺你。”
是的,他不會殺自己,卻殺了追随自己二十幾年的人,董格痛苦的張着嘴,眼眶一圈圈泛紅,這些無辜的人,二十幾年來躲躲藏藏不見陽光,甘心為他的霸業隐匿黑暗,而今,因他而命喪黃泉。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屈服嗎?你這麽做只會使我更加堅定的完成他們的遺願,不管你怎麽對付我,就算你殺光所有人我董格也不會服從你!”這句話董格幾乎是拼盡所有力氣喊出口,像一頭被觸犯了的猛獸,他扛着一切接連不斷的打擊,忍受着這一生都沒有過的挫敗感,不願屈服只能絕望的強撐着。
“殺光所有人?這是個不錯的建議,待董大人完成了他們的遺願,不知身在黃泉的他們是否還能感受到。”扶挽音拿起一只筆緩步踱到牆邊,手腕一揚,竟在牆上寫起字來。
“梅塵,唐奇,乾雲,顧容飲……”他慢慢念着,每念一個名字筆便記錄下,不多會潔白的壁上就寫滿了字,董格驚恐的看着這些跟随了他二十幾年的名字,一個不漏。
當看到陳老與沈夫人的名字被劃上很大一個叉時,他突然拔出藏在袖子裏的短刀撲過去,扶挽音淡然的看着他撞在結界上,一次次被結界傷的頭破血流仍锲而不舍。
直到渾身無力,董格終于癱軟在地上,扶挽音繞到案幾旁擇了張椅子坐下,拾起一開始寫的紙,溫柔一笑道:“你不怕死,就是不知那些跟随你二十多年的人是不是也不怕死,而你,是不是也不怕他們死。”
董格像個手足無措的孩童,一點反應也沒有,恐慌,疲憊,畏懼接踵而來,他的意志力因此每天都被削薄,恐懼和不安一點點的磨去他的清傲,面對扶挽音他已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緊崩着的心弦會因為對方的每一句話而斷裂。
“今夜的紫京不僅貴府不太平,宮中亦熱鬧非凡,這會該已經鬧好了。”輕輕摩挲着紙上的字,扶挽音似笑非笑道:“在下忘了告訴董大人,今晚貴府如此熱鬧,獨令妹缺席。”
“什麽意思?”心口一頓,董格猛的擡頭。
他看不見,紫京皇宮中秋如黛握着且疏棠的橫水劍,本已斷裂的劍染了一大片的血,她被上百名大內高手團團包圍依然仰天大笑,直笑到咳嗽不止。
“師傅,徒兒身為您的首座弟子始終還是讓您蒙了羞,徒兒未能得您真傳,無法殺死狗皇帝,您放心,徒兒即便自刎也絕不會死在狗皇帝手下。”秋如黛舉起劍橫在脖子上,詭異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皇帝沉着臉命令道:“攔下她!”
叮的一聲響,劍突然掉在地上,秋如黛手腕發麻,大內侍衛見此立即圍上去将她制服,狠狠的按在皇帝腳下。
“這麽輕易就想死?朕活了這麽久還從未被誰刺傷過,想死?哼!”臂膀流着血的皇帝一腳踩在秋如黛臉上,大聲道:“把她給朕關起來嚴刑逼供!這群江湖人都活膩味了,朕如此忍讓竟還得寸進尺!來人,調遣三千名禦林軍包圍整個紫京城,必要找出那些人藏身之處,再派三千名高手圍剿各個武林門派,統統給朕殺了!一個不留!”
秋如黛木讷的被人拖走,皇上那一腳明明落在臉上她卻不覺痛?劍明明握着卻無故脫手,仿佛有人在暗中插手,她睜大了眼睛四處望,直到被關進了牢裏才醒悟,心中喃喃着盟主,淚如雨下。
幻境被收起,董府書房,扶挽音笑對董格,字句悠閑,“皇上被刺傷,董大人不應該比在下更清楚刺客将有的下場嗎?”
“不準傷害她!”董格豁然從地上立起來,一把掃掉案幾上的筆墨紙硯,發瘋一般吼叫着,俨然已将崩潰,扶挽音卻并不憐憫,端坐着儀态萬方,“董大人放心,皇上暫時不會下殺令,應當先由刑部嚴刑逼供,然後着手調查刺客的來歷。”
“來歷……”董格顫抖抓着還來不及砸的硯臺,扶挽音微微一笑:“董大人認為皇上會調查到刺客的來歷嗎?”
“不會,絕對不會!”董格激烈搖頭,一張白紙緩緩落在了懷裏,他下意識翻開,只看一眼便雙膝一曲,重重下跪。
他錯了,徹底的錯了,他不該倔強,不該不服輸,不該強撐着一口氣不屈服,不該對眼前人不敬,他的态度換來了陳老的死,沈夫人的死,甚至所有照顧他二十幾年給了他如今所有一切的那些人都已經命懸一線,而今,連他唯一的親妹妹也锒铛入獄,生死一瞬。
“求你,放過我妹妹,放過所有人,不要再折磨他們了,我董格日/後甘憑調遣,絕不忤逆……”董格重重磕了一頭,眼淚終于滾下,那些人都是為他而死的,因為他的不順從而枉死,不是扶挽音所殺,不是任何人所殺,是他,是他自己親手殺了他們。
“良禽擇木而栖,夜深了,董大人好生休息吧。”扶挽音屈指一彈,董格手中那張紙眨眼間已成空白,卻依然無法令他狂亂不安的心得到一絲平靜,當看到秋如黛的名字被劃上鮮紅色的叉時,他徹底怕了。
扶挽音揚袖撤下結界,隐去身形慢步在刀光劍影之間,直至走出董府消失在夜裏。
殺伐過後,董府充滿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屍體橫七豎八,猶如當日被屠殺殆盡的江湖武林,死寂沉沉,只剩董格哭聲嗚咽。
秋如黛刺殺皇帝未遂,被關地牢嚴刑逼供,皇帝因此大怒,連夜調遣三千名大內高手包圍紫京城,勢必要找出潛藏城中的江湖人,卻不知那一大幫的人早已離奇到了亂花山莊。
這一夜的地府被暮梓楓攪的天翻地覆,紫京城也雞犬不寧,魔界亦不得安生,雖然陣仗不大,倒也十分棘手。
勒缈雲一身紅裙如火,在暗夜裏極為耀眼,她手握燃着滔天巨焰的騰雲鞭,不斷喊着末雪空,渾身法力都在妄圖沖破眼前的結界,言水宮與索細宮無動于衷,反正任她喊破了喉嚨,聲音也傳不進魔宮。
“勒缈雲,再不走休怪本宮主狠下殺手!”索細宮橫眉立目十分不爽,今天是七百年來最開心的一天,聖君回歸魔界,他本忙着建造良好印象,豈料邪靈體追來大喊大叫。
言水宮困的眼皮直打架,“她就料定你不敢,廢話能不說嗎?”
兩人苦着臉,一來趕不走她,二來不能出手傷她,真叫個為難,言水宮耐心尙足,索細宮卻暴躁的很,滿心只想去讨好末雪空,當下就出了馊主意:“你看,現在也沒人知道她來魔界,亂花山莊的人要是知道一定會追來,這都一個多時辰了,半個人影都沒有,反正聖君也不知道她在這,我們就神不知鬼不覺把她殺了,化散魂魄來個死無對證,怎麽樣?”
言水宮沉着臉正要訓他,猛見眼前紅光大亮,熱氣堪比地獄烈火,結界竟然被勒缈雲給破了!
“……”兩人面面相觑,瞪大了眼睛在對方瞳孔裏尋找自己的震驚,索細宮指着被沖破的結界,難以置信道:“本宮主沒看錯吧?她竟然破了結界?”
言水宮抽了抽嘴角,兩人同時望向勒缈雲,一看之下又吃了一驚,這哪裏是平常的勒缈雲?嘴唇一半黑一半紅,額前一朵黑蓮若隐若現,兩道柳葉眉兇煞斜飛,頭發竟拖到地上去,紅光與黑光在其周身不斷變幻,散發出邪惡的力量及腐朽的氣味,騰騰的殺氣饒是堂堂魔界玄子都不敢再輕視了。
“放了我大師兄,否則今天就殺了你們兩個。”勒缈雲眼神冷漠一步步靠近,騰雲鞭拖在地上發出嗖嗖聲響,驚悚無比。
索細宮咽了咽口水,用胳膊肘捅了捅言水宮,興奮道:“她似乎有點不對勁,渾身冒着黑氣,依本宮主看來,她估計吸取了不少邪氣,苦于修為太淺無法據為己用,再這麽惱火下去過一會體內的力量就會撐破她的身體,到時候就不用我們動手了。”
他說的不無道理,言水宮仔細觀察勒缈雲,發現她周身殺氣很重,但明顯她還不懂得駕馭,再這麽下去必定會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被體內能量所侵蝕,後果只有死路一條。
索細宮決定跟她耗着,言水宮扭頭準備去找西流宮來,突見一道藍光劃過上空,确是西流宮無疑。
半個時辰過去,勒缈雲殺氣不減,騰雲鞭的火光映亮了半邊天,索細宮開懷大笑說盡風涼話:“本宮主看亂花弟子一個比一個不爽,能死一個半個真是太好了。”
或許也是發現了自己的異常,勒缈雲急急想控制力量,無奈體內的法力橫沖亂撞,竟然試圖沖破這幅皮囊,言水宮見她痛苦便想出手相助,他不認為勒缈雲如果死在魔界會沒人知道,正當他欲動手時,魔界上空降下兩道法光,一個是西流宮,另一個不知誰人,其速度極快,抓住勒缈雲的臂膀雙雙一升數十丈高。
眼見好事被破壞,索細宮一把抓住西流宮,磨着壓根說:“讓她死了不是更好?少了以後麻煩。”
“她死在這之後,你後半生的麻煩會層出不窮。”西流宮瞥了他一眼沒有再多話,大有稍後收拾你的意思。
等到法光散去空上兩人緩緩落下,索細宮才看清來人是扶挽音,當即頭皮一陣發麻,言水宮也不覺抽了抽眼角。
扶挽音封住勒缈雲身體數個大穴,被拉着落下後勒缈雲沒命似的逃了,他自然不肯,欲追時魔界又來了一個墨雲瑕,她慌慌張張朝勒缈雲消失的方向追去,只留下心虛的聲音:“二師兄,莊內許多人等着你,讓雲瑕去把七師妹帶回來。”
她們一走魔界安靜了不少,索細宮心裏直沒底,與言水宮兩人一聲不吭看着扶挽音,等待被指責,或者更火爆直接打上一架,哪料這人眼中的怒色僅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更陰森的神色,那雙墨眸隐隐有種令萬物就此暗無天日的魔力。
“今夜之事若非西流宮主理智,魔界怕将永世無主,大難臨頭。”扶挽音分別掃了他們一眼,見他們臉色鐵青也不解釋,暗夜下藍玲珑的冷光猶如鬼火,周圍被營造出濃郁的殺氣,西流宮已準備好接受他的刁難,他卻話鋒一轉,道:“想必三位宮主已問過大師兄此番如何對付妖皇,魔界将有何防備在下便不多問了,一切自有大師兄安排,言水宮主,明日一早還得勞煩你去趟幽冥界,與鳳姑娘到南墓山演一出戲。”
“戲?什麽戲?”言水宮蹙眉,索細宮擠眉弄眼推了推他,“還能什麽戲?當然是讓你占盡便宜的戲。”
他笑的萬分猥瑣,旁若無人,完全沒注意到扶挽音和言水宮的臉色,西流宮早就習以為常,完全可以無視他,只談正事:“聖君今日曾說妖皇短期內絕無可能來襲魔界,只要聖君在魔界一日,他絕不會輕舉妄動,既然如此本宮主不明白這場婚禮還有何舉行的必要?難道是扶公子你希望借此婚禮挑起魔界與幽冥界之戰?”
他很直接,根本不掩飾自己的戒備和敵意,扶挽音玉扇一轉輕笑道:“喔?西流宮主既然心有疑惑,為何不去問大師兄?”
西流宮啞口無言,扶挽音莞爾不語,這場婚禮對末雪空而言無關魔界無關妖界無關幽冥界,只關乎長劫與亂花莊主,既是如此他又怎會對魔界玄子坦白當中機密?
“鳳想兮瞞着臭狐貍參與計劃,臭狐貍到時候說不定比妖皇來的還快,你是不知道那只臭狐貍當年都幹了些什麽,想當初鳳想兮初到魔界與聖君動手,受了重傷,之後臭狐貍發了瘋,本宮主等三人當年還不曾有如今修為,故在魔界足足待了兩百年不敢出去,只怕那只臭狐貍半路伏擊,什麽變态的手段都有,而後臭狐貍幹脆來魔界拆了半座魔宮,毒打了數不清的魔人,恰逢聖君閉關,恨的本宮主等牙癢。”說起往事索細宮痛心疾首,像是在恨自己當年竟然如此不成氣候,被慕奈蘭欺負了一回又一回,感嘆完了才說正題,不過話是對西流宮說的:“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如果他要借此婚禮挑撥魔界和幽冥界,我們都懷疑了聖君還會沒想到嗎?放心吧,人家亂花二弟子什麽卑鄙的事沒幹過,定然不會如此不濟叫你看出如此淺顯的破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