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1 章 :夜瀾雲際亂花湧(二)

這一戰餘波未盡,三界六道人人自危,入了秋的季節冷風卷落葉,道上行人無幾,人聲稀少,紫京江山也一派詭靜,據聞皇帝本定好這幾日送大祭司遠赴滄臨,現在不得不延遲日期,他們不知天象因何風起雲湧,但這世上多有鬼魅神祇,寧可信其有。

今年的秋天來的比往年快,風中腥味淡淡,三界六道的生靈格外安分,生怕招來無妄之災,暗中卻都紛紛猜測那一戰後魔君妖皇等人的去向。

青泓境,處處是幻,處處如鏡,時而銀白皚皚冰天動地,時而烈火熊熊炎如火海,每一處皆是幻景,例如這片肉眼所見的金黃樹,一棵挨着一棵連成一片金黃色的海,地面鋪滿了厚厚一層葉子,上空卻流淌着星河,唯美而不真實。

上百名着裝古怪的男女往這邊走來,女子皆白衣紅裙,露出纖細的小蠻腰,臂上烙着詭異的青藤,發髻高束,男子則紅衣白袍,鎖骨上烙着青藤,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每人臉上都有半面濃妝,不分男女。

“妖皇,你讓我們幫忙尋找的長劫,如今已有結論。”這群人站在樹下,昂首望向金黃樹海上那抹絕色身影。

一身碧綠輕紗迎風而動,一頭飄逸長發盡數瀉下,掩住半邊傾世之容,貌若皎月,他盤膝坐在樹海中央,沉沉閉目,正是影碎詩,身前坐着的塵寒滿額細汗,顯然是在療傷,被打擾後,她急忙壓制突然飙升的真氣,厲眼怒喝:“療傷期間最忌諱被人打擾,你們如此聲勢浩大可知方才險些令我們添新傷?淺見寡聞!愚昧無知!”

“妖就是妖,不知感恩圖報也便罷了,如此不知好歹!”一名女子開口反駁,俨然很氣憤塵寒的态度。

若換往日,塵寒怎屑與人口舌之争?尤其是如今寄人籬下,但這一連串發生的事一直壓在心間,本就堵着一口惡氣終日惶惶,怎忍的下旁人對影碎詩的譏諷?當下冷哼:“笑話,妖當然是妖,你們呢?是人是妖是鬼還是魔?什麽都不是!小小青泓境也敢口出狂言,審時度勢見風使舵,十足的小人!”

“你!”

“有何結論?”影碎詩緩緩睜開雙眸,縱然生的眉目如雕,溫柔美麗,眉宇間卻有一股壓迫性的威嚴,使得人群不再有聲音。

“但凡身在三界六道中的人或物無一能逃過青泓境的追查,然而數日下來我等盡全力搜查都無長劫的蹤影,可見此物不在三界六道中。”那女子開口,頓了頓繼續道:“既然我等未尋到長劫的蹤影完成不了你的要求,自然也不會索要對你所提出的條件,青泓境之所以會在此等風口浪尖下收留你二人,想必妖皇也明白我們的意思。”

昨日兩界大戰禍及亂花山莊引發的慘烈,三界六道無人不曉,青泓境又豈有不知之理,這種時候任多麽了不起的人物都會避瘟神一般避開與此戰哪怕有一丁點關系的人,更何況是妖皇,青泓境冒着這麽大的危險收留,自當不會只求付出不求回報。

影碎詩美目微擡,慘白的面容全無血色,眼中的冷冽卻一分不減,“本皇既然來了自當是答應了你等的要求,只是本皇功力尚未恢複,不宜現身三界六道,待本皇閉關一陣,出關之時自當替你等尋回青泓境主。”

“不知妖皇要閉關到何時?若是上百年我等恐怕等不了。”那女子迫于他的喜怒不定不敢将話說的難聽,斟酌着客氣道:“不如妖皇将境主下落告知我們,我們自己想辦法去找。”

誰願意收留一個随時能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的人?人心詭谲爾虞我詐,為達目的,為了複仇為了生存,除了死,沒有什麽是不能做的,這個道理是扶挽音教會了他,影碎詩輕笑,目光一個個掃過這些人,眼底像藏了把刀将人慢慢淩遲,“青泓境內所有人員的來歷本皇就不多加揣測了,八千多年前,青泓境被天帝親手所封,縱然存在三界六道內的事物你們無所不知,但沒有天帝的赦免境內所有人都不得踏出一步,包括你們的境主,七百年前那一戰天帝雖然下令命你等助天界退敵,不過可惜,從那以後,你們活下來的人還是不得不回到青泓境,如今盡管天帝已灰飛煙滅,所施的法咒卻永久長存,七百年來你們還是一步踏不出,眼下青泓境主尚未破封,若非你等從未見過她是何模樣,何須等待七百年之久?就算今天本皇告訴你們她在哪,你們有誰出的去嗎?”

“也別與本皇說你們有其餘的方法能将她召回青泓境,本皇之所以落到如今這個下場就是因為太過輕視所有人,本皇若是告訴你們她的下落,待你們找了人回來,豈還會讓本皇留在此地養傷?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本皇在同一個人手裏吃了那麽多次大虧幾經生死,若還不明白這個道理那些苦豈不白受了?本皇此生立誓,若不讨回所受的所失去的一切,本皇自行了斷!永不為人!”影碎詩凄厲嘶吼,是自己不夠狠,不夠謹慎,才會被扶挽音給算到現在這種下場,一界之皇,狼狽到需要躲在他人屋檐下茍且偷生,尊嚴,抱負,通通都是廢物,若淪落至此還不能醒悟,那這數萬年,也算白活了一場。

青泓境中人啞口無言,确如影碎詩所說,青泓境主只待在雪域,從不現身人前,境中唯有數名長老見過,七百年過去,活下來的這些人沒有一個見過境主,加之境主可能沒破封,獨屬青泓境的氣息還未蘇醒,他們根本無處下手,更別說出不出的去。

一時四下無聲,各為自己利益權衡不定,塵寒見此情形當即推波助瀾個,将其中利害關系點透,“我堂堂妖界一言九鼎,青泓境有多少能耐你們自己清楚,我們只是暫借此地恢複元氣,尋找青泓境主卻絕非易事,你們既已大占便宜,可莫再不識趣,三界六道波濤洶湧,無時無刻不是你死我亡,若因耽誤時間而導致青泓境主出了什麽意外,屆時後悔也來不及。”

大約是她那句意外咬的太清晰,青泓境中人沒有再繼續糾纏,等到人群離開樹海,放松下來的影碎詩難耐體內橫沖直撞的真氣,軟軟倒在了樹上,肩膀與手臂上的望舒劍傷血流不止,近乎傷的徹底。

“皇……是屬下愚笨,屬下該死。”跪在身旁,塵寒痛哭出聲,若非她步步被引誘深陷此局,妖界魔界何以至此?魔君何以破封?言水宮何以魂飛魄散?

“不要說了!”影碎詩沉聲低喝,雙目血紅,顫抖着雙唇将這一字一句刻進心骨裏,“本皇此生,将逐一報複曾折磨過本皇的每一個人,本皇因何而傷因何而痛因何而曾死過一次!也要他們因何而傷因何而痛因何而萬劫不複!”

扶挽音,本皇會加倍還給你,要你永遠記住你曾受過的傷痛,都是你自己給的!

接連數日過去,三界六道未聞任何風聲,誰也不敢輕易出門,幽冥界與亂花山莊各懷鬼胎,也異常的安分。

一千名仙魂集體投奔幽冥界,他們根本沒有選擇,最初為了恢複仙身而跟随扶挽音,如今扶挽音已死,清風錯又是個病秧子,這三界六道對于無依無靠的他們而言俨然是一個火坑,跳進來了又豈有全身而退的道理?除了依靠幽冥界相信十一少之外,他們已無選擇。

慕奈蘭坐在大殿看着自己曾擺弄的棋盤,這盤曾為此戰所布之局尚未開啓就已經被扶挽音給重新走完了,且如此絕情不留任何人退路,将棋子盡數逼上絕路,乃至他自己都算的點滴不漏,不予餘地。

這盤絕殺之局該死的已死,被困住的仍被困住,各自按部就班,惟獨幽冥界無風無浪,或許在魔君與妖皇眼中,扶挽音這種做法是念及與他的情誼,慕奈蘭卻清楚的很,幽冥界是扶挽音最後的退路,如他那般天資聰穎滿腹計策之人,怎會不知憑借自己此時的力量還尚奈何不了幽冥界?若是算計幽冥界便是引了他這個幽冥半隐入局,那麽此局便絕非是如今這個局面。

扶挽音步步為營處處算計,确是為鏟除異己無疑,然而他之所以如此狠厲将自身也一并搭進去,卻非完全不要命或靠天數。真正的長劫未現,影碎詩數萬年處心積慮,何等心境?怎會就此放棄?而藍夜就算再怎麽瘋狂也絕不會棄清風錯的性命于不顧,至于亂花莊主,扶挽音十多年揣摩自是比誰都清楚那老家夥會否經此一戰後現身,他既料定自己不會死,又有幽冥界作為退路,還有什麽是不敢做的?

慕奈蘭挑眉冷笑,盡管将扶挽音的心思猜的透徹,到底還是晚了一步,大局已定,他粘着手中的棋子,喃喃自語:“不死又如何?受那樣重的傷還落到了仇深似海的人手裏,會有什麽好果子吃,還不知怎麽往生不如死裏折磨。”

砰!

紫袖掃過,散落滿地黑白棋子,正逢淚朱砂走進。

“是何消息?”

“不出慕隐所料。”

慕奈蘭半眯桃花眼,下颚一擡,冷冽笑道:“亂花莊主這個老家夥老謀深算,本少堵了他一條路他又豈甘就此被堵死?藍夜被關末雪樓與清風錯生離九年,他既有如此絕妙資源利用,大可不勞而獲白讨便宜,自然不會再到本少這來自讨無趣。”

淚朱砂道:“亂花莊主外出尋七弟子邪靈體數天未歸,魔君必然已探得清風錯的傷勢。”

“尋找勒缈雲倒是個不錯的借口,這種事他也沒少幹,只不過依如今藍夜的脾性,量那老家夥也不敢躲在一旁鬼鬼祟祟盯着看。”慕奈蘭起身往鳳隐殿去,聲音鬼魅般飄揚,與生俱來的得天自信,“本少說過,遲早讓藍夜送上門來求本少。”

淚朱砂颔首,慕奈蘭停步回眸,紫發傾瀉而下,半掩住微睨的桃花眼,“遣散風華殿外所有監視,不必看着他們兩,那老家夥想通過若成風幻成雨掌握本少的動靜,本少又怎會如此不近人情,想知道,不妨讓他知道的多一點。”

淚朱砂點頭,“是。”

“另派些人去了解當日詳情,本少要分毫不偏。”

“是,屬下得令。”

到了鳳隐殿,慕奈蘭挑起層層白紗,坐在床邊看着沉睡不願醒來的鳳傾泠,從不知她竟會脆弱到不想再睜開眼。

千年之前的鳳想兮冷血無情,在這個殺伐的世界裏仿佛無處不在的鬼魅,适應并且從容的生存在三界六道中,她所眼見所經歷的事實無不比今時更加慘不忍睹,甚至七百年前那場大戰她也依然面不改色應對自如,直至将死之時看了他一眼,只有他能明白的眼神,而今,她竟不願再睜開眼看他。

扶挽音或許已經死了,但他還真實的活着,她卻選擇不死不活。

幾千年的感情投入輪回道,只當是一場過往雲煙,可這七百年來他何曾有過一日遺忘?而這終究又能替他換回什麽?曾經嗎?似乎不再了,這一場殺戮不知不覺隔絕了一段遙遠的年華,一個清晰可見,一個朦胧似幻。

“他還活着。”

嘶啞低沉的聲音繞着輕紗上梁,尾随慕奈蘭的身影逐漸消失,鳳傾泠緩緩睜開雙眸,淚水奪眶而出,浸濕軟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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