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茶花
太陽漸漸探出，明亮刺眼，但沒有夏日的熾熱。它依舊會穿過廊下空窗自由的落在地上，也會照着沿邊花草樹枝，讓它們在地上再次活躍起來。
還沒踏進別院巷子，朵朵就高聲喊着舅娘在前面跑着，穆祉丞跟在後面提着很多東西笑着看她蹦蹦跳跳的身影。
流稚隐隐的聽着有人在喊她，感覺像是朵朵，她沾着滿手面粉來不及擦手就跑出來，遠遠地看見朵朵高興的迎着：“我的朵朵回來啦！”
“舅娘！我好想你啊！”朵朵不在乎她圍裙上的面粉直接撲過去抱住她，流稚離開一點提醒她衣服髒朵朵也不在意。
“舅娘好！小豪哥！”穆祉丞問早，正好張峻豪也沾着兩手面粉過來打招呼。
“阿豪哥哥，蓓蓓姐姐來了嗎？”朵朵抖抖張峻豪的圍裙問着。
“她出去了，等一會兒就回來了，先跟我玩一會兒可以嗎？”說着在她臉頰上點了一下，留下一點面粉，朵朵笑着躲開。
穆祉丞問：“在包餃子嗎？我來幫忙吧！”
朵朵舉高手跳着說：“我也要幫忙！”
“好！我們先去喝碗姜茶吧！”流稚摸摸她的臉頰親昵的說。
流稚準備了好幾種餃子餡，一個個白胖白胖的餃子飛速的在她手上誕生，穆祉丞擀皮，她和張峻豪包，朵朵在一邊學，很快就包好了兩篦。
“瞧我這記性，你們用過早飯了嗎？正好水開了，先給你們煮一鍋吃吧！”直到看見鍋裏的水花不住的翻騰着，她才想起來。
“吃過了舅娘，在家裏早早的吃過飯就回來了。”
“燒鵝排隊要那麽久嗎？阿志哥怎麽還不回來？該不會偷偷躲起來不想幹活吧！”張峻豪抖開一塊白布蓋在包好的餃子上，又端到一邊，看看天色，朱志鑫早該回來了。
流稚笑出聲，“可能今天人多吧，沒事，還早呢。”，她知道，阿志也有可能是不好意思擠那些婆婆姐姐，就一直讓，讓着讓着自己就成了最後。
“我看小餘哥也不在家，他去哪兒了？”穆祉丞問。
“我讓他去布坊接小極了，也正好該清算了，順便把賬本帶回來。”流稚說。
“我們回來了！”說曹操曹操到，前腳話音剛落，後腳餘宇涵就抱着厚厚的賬本子進來，“四太太，這些照例給你放到書房了。”
“好，辛苦了！”，流稚應着走出廚房後才看見張極也跟着過來，她走上前擔心的看着他憔悴的臉頰說：“我以為你直接回留蘇院了，昨晚有沒有休息好？累的話就再去休息一下吧！”
“不用了，我沒事。”張極大概是熬夜到很晚，稀碎的劉海遮着眼簾，眼珠布着紅血絲，聲音也有些沙啞，一身略單薄的黑色華錦長衫攏在身上，銀色的懷表鏈懸挂在胸前。
“你怎麽穿這麽少？天這麽冷，會凍感冒的。幸好提前熬了些姜茶，我去給你盛一碗，你去屋裏坐吧。”流稚皺着眉走過去，這麽大的人都不懂得照顧自己。拍他的胳膊讓他先進屋，張極抓住她手搖搖頭示意不用，露出一個安心的微笑。
“我沒事，放心吧。”張極握着她沾着面粉的手，她想抽回手，怕白面沾到他的衣服上，他完全不在意，說：“包餃子呢？我來吧。”
“沒事的，阿順和小丞在呢。”
嘴角瞬間掉下去。
“哥！你回來了！”張峻豪伸着兩只白手在廚房門口問早，旁邊擠着拿着一團面的朵朵天甜甜的喊小極哥哥，穆祉丞舉着木柴湊過來，“小極哥！”
張極朝他們點點頭，“這麽早就過來了啊。”
“朵朵從昨天就吵着要回來了，所以今天直接早些來了。”穆祉丞用膝蓋偷偷頂了一下朵朵，朵朵害羞的點點頭承認。
張極點點頭嗯了一聲，最後視線落在張峻豪身上，視交彙中出現了一絲微妙，誰都沒有說話，但又好像什麽都說了。
“小哥，你回來了。”張峻豪轉移視線到廊下，張澤禹一行人剛好進來。
“澤禹哥！天潤！”穆祉丞打完招呼後便帶朵朵進了廚房。
“姨娘早！”張澤禹一手抱書，一手撩着長衫大步朝這邊走來。
“四太太，您早！”陳天潤穿着校服，乖乖的帶着帽子，也抱了一摞厚厚的書恭敬的問早，後邊跟着的是一身淺棕色西裝，外披着深褐色大衣的笑的燦爛的左家少爺。
“太太，早上好啊！這麽早來拜訪，真是多有打擾！”
“怎麽會呢，以後有時間就常來家裏做客啊！”流稚笑着招呼，家裏很少這麽熱鬧，她是喜熱鬧的。孩子們平安健康的回來是她最開心的事情。“這位是……”她看見後面還有一位從沒見過的面龐。
姚昱辰頸上圍着一條青藍色圍巾，帶着一副黑框眼鏡，像位教書先生。他個子挺高，人也精神，就是瘦的很，像寒冬臘月的樹皮，幹幹巴巴的，穿着也不厚，真擔心今天的涼氣要把他凍透了。
陳天潤介紹到：“這位是我的同窗新聞系的姚昱辰，是與我們一起創辦書刊的同學，也是南奉大學最優秀的學生，他老家和我祖上是同一個地方的。”
“是啊！他真的很厲害，我們的書刊最早起步的時候遇到了很多困難，多虧了姚昱辰的加入才順利開展！”張澤禹把書放在石桌上又倒回來稱贊到，左航站在陳天潤身邊也贊同的點點頭。
“啊……原來你就是那個小姚啊！”流稚睜大眼睛驚奇的打量着這個孩子，姚昱辰乖巧的鞠了一躬。
“太太好！大家都誇張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光靠我一個人根本做不成什麽，大家都很厲害的！”
左航聽着點點頭，偷偷伸了個大拇指對陳天潤說：“很厲害！”陳天潤笑着把他的手按下去。
“我常聽幾個孩子說起你，都說你是一個非常勇敢和聰明的孩子，沒少得到你幫忙，這清秀模樣一看就是文章寫的極好的孩子。”
“您過獎了，是大家本身就非常優秀，有緣相聚是每個人的優點得到了更大的展現，能加入這樣一個積極的團體，同大家一起努力做着這麽有意義的事是我的榮幸，相信我們都會有一更好的結果。”姚昱辰露出一個淺淺地微笑，堅定的木滾滾從圓形黑框眼睛裏透出來，堪比天上的太陽。
流稚聽後贊賞的點點頭，親切的走過去，“一直聽孩子們說你們在一起讀書，卻從來沒有見過你，今天正好，留下來一起吃飯吧，這裏都是你的同學，你們要商量點什麽事也方便的很！”
“是呀！小姚！你回家也沒什麽事，直接留下來吃飯吧，下午我們在繼續商量啊，正好今天大家都在！”張澤禹走到他身邊說着，回頭看了一眼張極，期待的問着：“哥，可以嗎？”
張極看向流稚，發現她也正看向自己，期待着自己的回答。他點點頭，“大家都是同學，你們有事在這裏商量也是方便的，今日正逢冬至，也沒外人，留下來一起吧。”
“是啊，留下吧，今天要做很多事，留下來給我們幫幫忙怎麽樣？”張澤禹笑眼彎彎，使姚昱辰盛情難卻，便應下了。
“對了阿寶，新皓沒有和你一塊兒去學校嗎？他什麽時候過來啊？”流稚問。
“哦！他啊！他弟弟要回英國，他去送他了，估計一會兒就過來了吧。”張澤禹親昵的挽住她的胳膊說道。
“後來我才想起來，是我考慮不周了。今天冬至，不知道他們一家人會不會聚在一起吃飯，就這麽唐突的把人家叫來了。”流稚說起來還有些不好意思，她提前問過左航，知道他冬至有時間所以邀請了，但是忘記問蘇新皓了。
“放心吧姨娘，他都答應我了，沒事的。而且，他們家喜歡西洋式的，不過冬至！對吧，左航，你們西洋回來的都不喜歡傳統節日！”
左航不确定的點點頭，“聽說他們家是，不過我們家和他家不一樣，我家太爺還在，冬至是過的。我只是單純不想聽他們轉着圈的唠叨，哪有這裏好玩啊！所以阿潤一跟我說的時候我連想都沒想一口就答應了！要是可以，以後我能經常都來這裏蹭飯嗎？”他睜着一雙晶亮的大眼睛問到。
流稚開心的笑着點頭說：“當然可以啦！你們要是想來随時都能來！”
張極看到張澤禹還挽着她的隔壁，心裏一陣不平，想用瞪他兩眼結果張澤禹一直不看這邊，他徑直走過去扒開那雙手。“好了，大家收拾收拾去幫忙吧。”
一衆人歡呼雀躍，像小孩子游學似的摩拳擦掌擠進廚房，流稚在後面笑着看他們，真是難得的景象。
“天冷，你去添件衣服吧，我去做飯，他們一幫大小夥子在廚房還真不放心。”
張極俯下身子解開她腰間的圍裙，溫柔的說：“這麽多人，讓他們看着弄去吧，我扶你去休息吧。”
“你不是喜歡吃炸茶花嗎，今早讓阿志摘了許多，他們不會炸，都是讀書的孩子，要是傷着就不好了。”
張極擡頭看那棵樹，确實開着的花少了很多，不禁嘴角上揚，目光明亮心情舒暢。
流稚搶過張極手中的圍裙卻被他藏到身後，她撲了空，腳步不穩，差點跌進他懷裏，幸好張極眼疾手快的從她背後攔住，才勉強穩住。
“時間還早，不着急，早炸出來也是放軟了，不如晚一會兒，到時候我幫你。”
“行吧。”流稚一想，也是，不如晚一會兒吃酥脆的。“阿志一早便去李記排燒鵝了，到現在還沒回來，我去門口望望他，正好你三姨娘去廟裏上香還沒回來，一并去迎迎。”
“我扶你去。”
“廚房裏……”流稚不放心的望向廚房，不放心的說，沒說幾個字就被張極打斷催促着往前走。
“都厲害着呢，你就別操心了。以後這種日子多的是，等阿志阿寶阿順他們給你添上幾個大胖孫子，你享福的日子在後頭呢，到時候你還能總操心？”張極攬着流稚走在深深的巷子裏，陽光掠過頭頂落不到牆角已經老去的青苔。
“行啊，提前适應一下享福是什麽滋味！”流稚想了想倒也是，便松下一顆心慢慢地随着他走，突然想起他剛剛說的話，“別光說阿志他們，你也得抓點緊。萬一哪天阿志突然成了家，緊接着你就得跟上，要是阿寶和阿順成家在你前面，你說說你這個哥哥的面子往哪兒擱，說出去不讓人笑話！”
張極擡起頭，陽光照在他的眸子折射着金棕色的光，像是一個偷偷許下的願望。
“只要朱志鑫成家就行了，要不……過了年讓他入了族譜吧，改名叫張志鑫。然後把布坊染坊都給他，木材廠給阿寶，裁縫店給阿順，家裏的田地房屋正好還有幾處，到時候收回來能分的都給他們分了，讓他們盡早搬出去，怎麽樣？”
“那你呢？你要什麽？”流稚問。
“我要這個宅子，然後留下來孝順你啊！”張極收緊攬着她的胳膊貼的更近，湊近了說着，兩張臉近在咫尺，根根睫毛都能數的清，眼中的願望閃閃發光。
流稚扭頭看過去，他的呼吸輕輕的撲在臉頰。眉眼深邃，鼻梁挺直，完全褪去稚氣的臉龐顯露着成熟穩重氣息。一雙眼睛浸了水似的溫柔，像十五的月亮倒映在湖面上，引的人想去觸碰。可她比誰都清楚，那一泊月色再美，她都不能伸手。
“你別給我打岔，正說你的事兒呢！阿志也不在乎改不改名，倒是你們兩個是不是商量好的來氣我，一個二個的不成家，這哪像話！你要是不找，我就幫你先看着，等你畢了業剛好成家……”
張極撇下嘴角，沒等她說完就攬着她催促着往前走，“你別說了，趕緊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