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再後來,天氣愈發燥熱難忍。
江汀素來怕熱,一到放假,恨不得天天不出門才好。那天突然想起要吃冰淇淋。
那天正好逮住了給江逞送文件的蔣臨書,難得用祈求的語氣說道:“蔣臨書,你待會幫我買一支巧克力味道的冰淇淋來好嗎?一定要快點哦,不然融化了就不好吃了。”
于是,蔣臨書連她家裏阿姨端來的一杯解暑涼茶都沒來得及喝就又被使喚去商店給她火速買了一支巧克力味道的冰淇淋來。
女孩吃得很開心。
他也第一次聽她直呼自己的名字。
蔣臨書邊開車邊回憶着。
回憶到此為止,看了眼車載器。
淩晨一點了。
他把車裏空調調高了一些,身後的人已經倒在後座睡着了。
他黑色的大棉服被她扯着蓋在了腦袋上,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看上去睡得還是挺香。
他的車開得很穩,沒有急剎也沒有超速。車子平穩的駛進她住的小區,伴着一路的夜燈,也放慢了速度。
這一兩周整個東城迎來了的是本年度最大的寒流,雨雪斷斷續續基本沒有停過。
整個小區也是還被白雪覆蓋的樣子,雖然會有人清掃,但人工依舊是趕不上自然的速度。
車停的時候,後座的人還沒有醒。
蔣臨書只穿回她還過來的西裝外套便下了車去。
車內暖空調原本已經吹得他有些虛熱,結果一下車就迎面一股冷風,讓他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
他往口袋裏摸了一通,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戒煙很久了。
沒有香煙就只有冰天雪地刺骨寒風相陪。
他有時候也會靜下心來想想自己,想着想着也會覺得自己多少有點可憐甚至可悲的。
不過像他這樣的人,了解他的大概也不會覺得他應該被同情吧。他時常告訴自己要冷靜自持,冷漠克制。
可是,這所有的加在一起也不及身後這人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罷了。
人生苦短,總有着許多樂趣和痛楚。而她之于他好像就是所有。
至少,在四年前是這樣。
那些荒誕得像場夢一樣的少年時期。
車裏江汀醒來,迷糊間看見駕駛座沒了人影,又發了會待醒神,伸手往冰冷滿霧的玻璃上摸開灰蒙,隔着玻璃不太真切的看見不知道在想什麽的蔣臨書。
皚皚白雪,他躬身而立,明晃晃的冷白路燈打在他發頂,欣長的影子投在冰雪地上,只看到這人冷硬的側臉。
他垂着眼簾,看不清表情更不可能看不清思緒,沒有溫暖盡是孤寂。
這讓她突然想起“他鄉之客”這個詞。
沒有家人,沒有朋友,也沒有愛人。
可不就是“他鄉之客”。
再打量下四周冰冷的白雪。
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她開了門,捂緊身上棉服,半分好奇,問:“蔣臨書,你不冷嗎?”
蔣臨書看她縮成一團:“還好。”
他把車鑰匙遞給她:“進去吧,零下了。”
江汀看他眼神愈發怪異。
零下了!
所以呢?哥,你穿成這樣在雪地裏發什麽呆呢!
她接過鑰匙覺得不對,“你怎麽回去?”
他想了一瞬,準備回答,她又搶了話頭:“你該不會又要說走着去哪個公交站吧?”
女孩無奈的皺着眉,“蔣臨書,別學我做這種傻事。我打包票,你會後悔的。”
蔣臨書掀起眼簾,也想起什麽。
“到我家睡一晚吧。”
她打了個哈欠,慢慢踱起步子,一邊走一邊嘴裏念叨:“蔣臨書,今天我在路邊打車的事情不許告訴任何人。”
其實她知道,她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不過是怕他拒絕自己,要犟到底,就像自己一樣。
所以裝作不甚在意的輕描淡寫。
不過困,是真的。
她邊走邊聽着身後那人的動靜,約莫是走了小遠的距離才傳來踩雪發出的“吱咯”聲。
于是心底也終于松了一口氣。
到了家門口,不知道是不是太冷的緣故,她一下竟然忘記了自己家密碼鎖的密碼。
說實話,她記性一直也不太好。所以對很多需要密碼鎖的設計深惡痛絕。
記得之前剛搬過來的時候,她強烈抗議江逞裝成密碼鎖,強烈推薦指紋識別和面部識別的時候,江逞卻是強硬的表示,那些不安全。
于是這回好啦,她忘記密碼,家都回不了了。
蔣臨書跟上來時,伸手按下了密碼。密碼門響起亮光,門把手被他稍稍用力便打開了。
江汀伸出一小截大拇指對他比了個“真棒”,然後匆匆進去,跑步都來不急似的開了暖氣,插上電熱爐的電往沙發上一坐。
蔣臨書後面跟進來,走過去蹲下來把電熱爐的火調大了一些。
“坐呀,別客氣。”
江汀整個人縮在棉服裏。看上去是真的冷極了。
他坐下,也就只是坐下。
既不烤火也沒有任何動作。
江汀沒看他,心裏卻一直有聲音再吐槽。
他是什麽構造的?不冷?有火不來烤?還是不想跟她一起烤?
“蔣臨書——”她突然站起來:“……。”
他可能也是被她吓到了,微愣的看她,沒做反應。
“客房在哪你知道嗎?”
他點頭:“嗯。”
“客房還沒收拾的,你自己收拾一下,今天将就睡一晚吧。我困了,先上去了。”
她快速毛躁的穿好兔兔頭的棉拖鞋。邊穿鞋邊念叨:“樓下的暖氣和火爐你記得關。還有明天早上起來記得喊我起來……”
蔣臨書的目光追随她一路到了樓梯,看她“噔噔噔”的往上面跑。好似生怕他說什麽似的。
等女孩身影看不見後他才帶着一身的寒氣起身,準備關掉火爐又還是先拿起來她剛剛脫下來的棉服。
棉服上若有若無的還能聞見她身上的那股淡淡松木玫瑰味。
他想,他該癡迷的學着別人仔細嗅一嗅。
念頭一轉只整理好放置沙發上。
坐下忽又想起她剛剛提到的“傻事”。
江汀從前與她母親姜女士總是吵架。
而那次江汀和她母親吵了一架後,她更是一氣之下“離家出走”。
那時候,快入冬的溫度,她只穿着淡薄的一件家居服。
而且,其實她真的很怕冷。
他找到她時候她已經不知道在風裏待了有多久的時間了。
整個人縮成一小團,臉色發白還滿臉倔強。
“大小姐。”他喊她。
江汀聽到這個聲音擡頭一瞬,滿眼委屈和淚光,看到是他神色又暗了暗。然後小聲嘟囔:“蔣臨書,是你呀。你來了?”
“江叔叔工作忙不開,是他讓我來找你的。”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
因為工作忙不開是一個原因,還有江逞正在和姜提米争吵不休。
如此也就根本無暇顧及他們這個唯一親生的女兒。
可是江汀何等的聰明,又是多麽的了解自己的父母。姜提米不會罷休,江逞也不會退讓。
在他們心中,兩個人之間的嘴角勝負遠遠比她重要得多吧。
這件事,她看了十七年,早就看明白了。
蔣臨書見她不動,連忙脫下自己身上的呢子外套給她披上,觸碰到她的時候,涼意都往他身上滲透過來。
江汀憋着淚,只委屈巴巴道:“蔣臨書,我好冷呀。”
他原本要松開給她緊衣服的手,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放還是不該放。
她現在這個樣子,和平時嚣張嬌嗔的大小姐模樣相差甚遠,是有些可憐。
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他覺得就能有任何解決方案的。
比如她父母之間無法調和的矛盾,她和姜提米無法道破的難言之隐。
還有,他又是以一個什麽樣的身份在這裏可憐她呢?
“車子停在那邊了,上車就不冷了。”他有些帶着哄着的意味松開了手,轉身拉開兩人的距離。
江汀看他這幅“別碰我”“莫挨老子”的氣勢頓時心裏更是涼透了。
一時間她心裏委屈更甚,怒氣也更甚。但是怒氣剛剛沖天突然又想起自己現在是離家出走。
人家好心來接她,還懂把自己的衣服分給她。
其實他也沒有這個義務,更沒有這個情分。
再想想他平日裏對自己的态度,她已經想到自己如果現在沖他發火,他可能冷眼相對亦或是掉頭就走的模樣。
所以他并不是她有底氣耍小姐脾氣的對象。
她失落的站起身,軟軟應了一句:“哦。知道了。”
他意外她竟然不哭不鬧,倒是比平時懂事太多。
一時心裏默默以為從前是自己一隅偏見,錯怪了她。
她走在前頭,一句話都沒有。
直到上了車,就見她倒頭就睡?
他安全帶系安全帶系到一半,看到她的這樣擔憂的喊着:“大小姐——”
可她的眼睛都閉上了,眉頭皺得緊巴巴。
“大小姐……”
回應他的是幾聲儒軟的呢喃。
他放了安全帶下車去看她,扶起她試起額頭的溫度,已經是滾燙的了。
她發燒了。
“……江汀,還有哪裏不舒服嗎?”他壓低聲音問着。
沒有人回答。
晚上十點的醫院,急診科多了一個風寒發燒的病人。
剛開始江汀被安排到了普通病房裏,畢竟只要吊個水。
後來蔣臨書看她被病房裏其他聲音吵得哼哼唧唧的,又給她轉到了單間套房。
小護士進來準備江汀換吊瓶。
“麻煩了,請問A101病房在哪層?”蔣臨書正好拿着單子進來,頗為禮貌的問道。
小護士看見他很明顯緊張了一些,臉上不知道是病房太熱還是其他,泛起一些紅暈,熱情的回答道:“哦,先生你好。101病房在四樓。您是……現在要轉病房是嗎?”
他欣慰自己的意思被理解:“是的。麻煩了。”
小護士臉上又紅了紅。
這個男人怎麽就跟她說了兩句話句句裏都有個“麻煩了”?這也太有禮貌涵養了吧。
還有,他看上去年紀不大,最多也就二十出頭。卻是在這個年紀已經西裝革履,而且舉止紳士風度,言談也文雅,一看就是家教極好的。
“蔣臨書!吵死了!”
床上的人已經翻來覆去被吵醒很多次,但是也不是完全醒,只是迷迷糊糊醒來。
半夢半醒。
但是,半夢半醒倒也知道喊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