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卷(25)

周一下午，老劉怒氣沖沖地抱着卷子走進教室，看他那架勢接近野火燎原之勢。

“啪”的一聲，厚厚的試卷被摔到講臺邊緣，大半邊卷子露在講臺外面，搖搖欲墜的樣子，坐在最前面的同學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在一番思想鬥争後，還是拿起卷子按組別分了下去。

這位同學還挺有眼力見，劉志高降了點火。見每個人手裏都拿到了卷子後，老劉揚起聲音開始表演。

“都看到卷子了吧，有什麽感覺。”這看似是問句，其實是肯定句。

講臺下鴉雀無聲，沒人敢回答，他接着說：“我用四個字形容，慘不忍睹，簡直慘絕人寰。學校開個校運會，你們給我玩成嘉年華了是吧，我告訴你們從你們考進這個班開始就給我跟開心玩耍徹底說拜拜，別人家玩得多開心，自己也去湊份熱鬧，你們夠格嗎？別人所有學習時間都是備考高考，你們呢，你們有這麽多時間嗎，現在不好好準備競賽，後面競賽沒了、高考也完蛋了，全部完蛋我告訴你們。”

劉志高越說越激動，啐了前排同學一臉口水，導致他一下課就哀怨這次沒考好肯定還是坐這個位置。

教室裏依然鴉雀無聲，大家都盯着自己的卷子看，似在反思，但實際上只是為了不對上老劉的死亡目光。

劉志高在講臺跺了幾個來回，想開已經打好腹稿開始結合個體事例進行研究說明了。

“昨天我看到成績單真的把我氣出心髒病，考第一名的，118分，什麽概念呢，人師大附中的競賽班能給你找出十個八個，我問你你出去了拿什麽和別人競争，以後去比什麽賽……”

江蔚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轉過頭想看看周予行的情況，怕他還在昨天的情緒中出不來。比起其他人的評價和看法，周予行向來是無視的，對于他來說自己想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當江蔚看見周予行從容淡定的神色，馬上放心了下來，突然覺得周予行臭屁一點，自以為是一點也挺好的。

周予行很快就感受到江蔚的目光，他擡起頭回視江蔚，朝她微微點頭。周予行在告訴江蔚他已經調整過來了。

兩人再回到劉志高老師的心靈毒雞湯之中時，劉老師已經轉移到逐題分析答題情況上了。

“這次的填空題做得都還不錯，值得肯定，但是後面的解答題你們是都約好了展示自己字寫得多好和留白藝術了是嗎？我實話實說啊，我改着改着我開始欣賞起解字的一百種寫法了。這是打算只拿62分填空分就算了嗎？”

劉志高的實話實說把大家逗笑了，等到教室再次安靜下來，他繼續說，“通過你們的解答過程，軍心渙散一覽無餘，解題思路簡直一塌糊塗，亂七八糟。”

劉志高終于說累了，坐下來喝了口菊花茶，自己倒騰倒騰電腦把正确的答題思路投影出來，只說了一個字“改”。

所謂的“改”其實是完善自己的答案，讓自己的答案更加嚴謹完整。

投影屏幕上投影出劉志高手寫的答案，他的字和他的解題思路一樣——嚴密，那是很整齊的行楷字，但是偏向于正楷字，看着很整齊。

劉志高沒有說話後，教室裏只有修改答案的沙沙聲。

三分鐘後，劉志高點到了下一張ppt，上面是第一道解答題的第四和第五種寫法，ppt轉得很快但是沒有人提出異議，在這裏，大家都清楚照搬答案是最費時最沒用的事情，心照不宣地只在自己的答案上标記完善。至于其他方法會掃幾眼明白思路，遇到比自己好的做法會稍作記錄。

江蔚習慣于在考完後把一道題自己想到的方法都用一遍，因此她常常在改卷子的時候是在對三四種做法的思路是否嚴謹合理。

這是她從周予行那裏學來的學習方法。如果是周予行，他基本能做出老劉列出的所有方法，他在第一次講評卷子的時候見到老劉會用上高數的知識去解題，尤其是在解析幾何和導數題上，通過高數的高視角來解決會簡單快捷一些。

雖然老劉從來沒有要求過他們現階段去學習高數，但是周予行很快被那些便捷巧妙的數學知識吸引。

他決定去學習了相關的高數知識，剛接觸的時候他一度想要放棄，但是這樣的想法不會超過一頓飯甚至一杯咖啡的時間。一個大夜接着一個大夜地熬，才從初步學習時的艱澀難懂到現在的融會貫通。

前段時間，他和江蔚一起給李潇然補習奧數，江蔚偶然看到他在草稿紙上寫有一道幾何題的六種方法，多嘴了一句“你要列出全部方法嗎？”

周予行手下筆沒停，悠然地“嗯”了一聲。

“為什麽？”

李潇然的聲音很輕，但是比江蔚快了一步。

周予行默了會兒，把第六種寫法迅速寫完，用竹簽子戳起一個魚蛋說：“就像吃魚蛋一樣，總要比比大小或者看相才決定吃哪個，數學也一樣，數量多了就更容易選到更快更好的解法。”

李潇然似懂非懂，但很快就理明白了，“平時訓練的時候這樣做，等到考試了就能很快搜索到最适合的做法，是這樣吧。”

周予行說了個“對”表示同意。

此時的江蔚已經半碗西米露下肚，嗓子清亮地道：“但是只限于高考和聯賽使用，這幾場考試都是從題庫出題大差不差的，周予行的做法相當于把題庫摸熟。”

“聰明！”周予行打了一個響指，指着江蔚說。

江蔚掠了一眼周予行，氣定神閑地舉着竹簽子上的魚蛋吃了一口，一副“我知道我聰明用不着你說”的神色。

“如果在學高數知識的話，有時用上高數解題也算是對二試的一種提前訓練吧。”周予行的話無形中透露出他在學習高數的學習計劃。不過對于周予行來說，學習計劃本來就不是什麽值得隐瞞的東西。

她在聽到這句話後，沒有立刻問周予行最近是不是在學高數了，而是說了一句“高數？可以學學看。”心裏馬上有了學習高數的念頭。

其實這就是周予行始終把江蔚當做對手的原因。

以前把江蔚奉為最最最大的對手是江蔚穩居第一，然而現在周予行依然把江蔚視為自己最為珍惜的對手和同伴就是因為江蔚從來不會問他“晚上學習到幾點睡？”、“最近在學什麽？”之類的無聊話題，她只是始終如一地追求數學真理。

藝術家熱衷于把提供給他們靈感的人稱為缪斯，那麽在這個領域，江蔚也是周予行的缪斯，讓他擁有無窮無盡探索的動力。

江蔚是他的對手，也是同伴，還是缪斯。

周予行立馬表示贊同，但是一想到江蔚前段時間的壓力狀态，他不免會擔心江蔚稍微好轉的狀态會被自己影響到：“現在一些相關的高等數學是很有幫助的，但是不着急，慢慢來就好。”

周予行不僅把高中的知識學完，還在慢慢接觸高等數學，江蔚其實打心底佩服他的這股永不停歇的勁兒。

在一番試驗之後，江蔚真的發現這個方法就像個寶藏，她可以從中挖掘出巧妙的方法。

與此同時，江蔚也在敲鑼打鼓準備接觸高等數學，但是對于還在為停滞不前的周測成績苦苦發愁的江蔚來說，這不是件易事，秉着“基礎不牢地動山搖”的原則，江蔚在幾次嘗試後還是先把學高數的事放下，專注于夯實基礎，畢竟在高一第一學期就要學完高中七冊書已經事件壓力山大的事。

于是高數這件事暫時被她放下，随着接踵而來的期末考試，江蔚有條不紊地平衡競賽和期末考試之間的關系，從周予行那學來的方法在期末題海中被一次又一次試驗。

——

新的一周定波市迎來了第一場寒潮。一夜之間，從盛夏賴到深秋的暑氣終于被凜冽的寒風送走，窗外冷風呼嘯，橫斜的枝丫迎風搖曳，像在跳着熱情的桑巴。

“哐！”

一聲尖銳刺耳的聲音把江蔚從夢中喚醒，是樓下小花園的長嘴壺摔到了地上。

冷。

緊緊包裹着身體的空調被毫無暖意，寒意從四面八方襲來，整個人都像浸泡在冰水中。

江蔚把頭探出被窩，周圍的環境是灰蒙蒙的一片——快要天亮了，她放棄了去找一床棉被的念頭。但是凜凜冷意會讓她犧牲掉最後的睡眠時間，她閉着眼睛用四肢在床鋪的每個角落尋找手機。

不一會兒，她從枕頭底下掏出手機，從眼縫中看到的數字是五點三十五。還能睡将近一小時，為了她寶貴的睡眠時間，她還是決定去拿一床新被子。

江蔚睡的房間雖然是客房，但是陳設和江芮的房間是一模一樣的，唯一的不同就是江芮的房間是次卧，帶有一個兩平米大小陽臺，她經常晚上在小陽臺和男朋友視頻聊天。

而江蔚的書桌正好與這個小陽臺有一牆之隔，江芮軟綿綿的撒嬌和她男朋友甜膩且俗氣的情詩版朗讀者都會時隐時現地傳到書桌邊的江蔚耳朵裏，以江蔚寫作業時的專注度足以把這些聲音排除在外。

但是長期以往，一種偷聽的羞恥感油然而生，江蔚動了改變書桌的位置的念頭。

為了看書方便，書桌一動，書架勢必也要跟着動，這麽大的改變應該先和叔叔嬸嬸商量的，但是理由又不好說而且江蔚怕這會影響叔叔特別相信的風水一說，這件事就被擱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