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惡形惡狀的星沉鯊集群而來,有如一把撕裂錦緞的剪子。它們穿梭撕絞間帶起的風聲,仿佛都是華美事物負傷受創時嘶出的哀嚎。
然而,修士最不看重的便是軀殼。
叫萬羨青真正心生警惕的是這星沉鯊群上散發出的真水氣息。
真水大道的意韻,渙散而又凝實。這其實是個很矛盾的狀況,然而萬羨青身處天都攻伐魔府這許多年,什麽陰險詭詐的戰法路子她沒見過?
這鯊群上分明嵌着一道真水大道的意韻,然而時隐時現叫人捉摸不透。尋常修士會或把這情況當成:每只鯊魚身上都帶了一點半點的真水意韻,合則成、分則散,因鯊群散集自游,故而呈現出了這種狀況。
可萬羨青到底不是愣頭青。她一眼便識出了這鯊群戰法的陰險之處。
這真水意韻,其實根本就不在這群鯊魚身上,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狀況,只是因為蒼赫也已化成原形混到了這鯊群之中!
那個手持秋霜與萬羨青遙遙相對的“蒼赫”,可能根本就是一道虛像。
萬羨青冷哼一聲,若果她稍微輕敵一些,一旦被這鯊魚近到身側,說不得就要被這鯊群中的蒼赫打成重傷。
然而,善在人形與原形之間變幻的,卻不止蒼赫一個。
萬羨青随手擡起一團木氣,朝着奔在最前頭的鯊魚面上砸去。這一擊,看似是應敵,實際上卻是化用了蒼赫的戰法——萬羨青以木氣為遮掩,将自身攏在半開半合的玄蘿紗之中,再經由那出手一擊,順勢發出法身替代原身立于場上。其本體則顯化出守月蓮的本相,徹底匿進了這千裏蓮沼之中。
随着萬羨青本體的到來,先前被鯊群啃噬得體無完膚節節敗退的蓮池,頓時清光一凝,散出無邊幽深華彩。
茫茫青霧蒸騰而起,又化成一尾尾錦鯉落入池中。
那立在另一頭的“蒼赫”譏诮道:“怎麽?你也知道覺得你這爛藕爛花喂不飽我的鯊群?故意放點帶肉的小魚兒出來給它們填填饑?”
常言道,大魚吃小魚。蒼赫言中嘲諷絕對合理,然而這錦鯉卻并不是鯊群的食物。
萬羨青:“你将我這蓮池弄得烏煙瘴氣的,我總得連本帶利讨點回來吧?”
那小巧可愛的錦鯉被兇悍的星沉鯊群頃刻吞噬殆盡,然而沒叫蒼赫得意出聲,那黑綠二色的小鯉竟紛紛破開星沉鯊的軀身,一一回到了蓮池之中。
這鯊群雖是真水之道并靈氣所化,然而拟形一道均講求一個原則,或者說受制于一個條件。若果所拟之物的原身受到某種創時會受到某種影響,那麽将這傷等同放在拟形之物身上,當也該出現等同的負面作用。
軀體破損,千瘡百孔,這般嚴重的傷勢,放之尋常鯊魚身上,早就活活疼死了罷。
但這真水意韻所化鯊群并非凡俗,若要徹底将其毀滅,此番傷損尚且不足。這便又到了萬羨青再度發力的時候。
但仙人動手從來都是精準的雷霆萬鈞。看似底蘊渾厚,實則并不常打消耗戰。
她在等一個時機。一個螳螂錯捕黃雀的時機。
原先,蒼赫顯出原形混入鯊群是要暗襲萬羨青,然而,萬羨青又識破了蒼赫的意圖也拟出了原身遁離了原地。此下,蒼赫本體已近到萬羨青法身之前。
因這一手霧化錦鯉傷了鯊群占到上風,萬羨青便叫法身故意擺出一絲輕慢的神色來麻痹蒼赫。而這,正中蒼赫下懷。
原還混在鯊群中的蒼赫,在進到自己的攻擊範圍,立刻顯出人形。
蒼赫躍出水面,緊握秋霜屈臂将其舉于肩上,他整個人就像是一張拉至滿弦的大弓,而那支蓄勢待發的箭,便是秋霜!
這是将長兵當做投擲的标槍來用了。
這轉變來的太快太快,原還站在荷葉上亭亭而立的“萬羨青”尚未從蒼赫突然出現的懵然中醒覺,秋霜已如一道金色的細電直直穿過了她的身軀。
蒼赫腳尖點上水面,無比狂傲地笑着,他帶着某種勝利者的倨傲,以憐憫的語氣對着“萬羨青”說到:“你剛剛不是笑的很開心嘛?現在怎麽又是一副哀痛欲絕的可憐樣?我不知道你是誰,傲慢的人修,但你會死在這裏,死在今天,死在我的秋霜之下。但沒有人會記得你的,凡被秋霜所傷者,身靈俱滅将盡化海水沉淪此間。輪回,也與你無關了!哈哈哈哈!”
“哦?是嘛。”
萬羨青到底是沒忍住,蒼赫這一番宣講逗得她尴尬地有些哭笑不得。
蒼赫露出空檔,萬羨青自然不可能放任機會白白流走,只逞一逞無用的口舌之快。
一手最最基本卻又最最常用的九蓮印結出,一道濃厚的月華刺破層層幽密的海水直抵萬羨青的跟前,素手一引,那皎潔的月色就被她握在了手中。
這月華好似一緞匹練,又好似一截夢幻。然而這皎潔瑩白中掩藏着的浩瀚玄深意韻,卻駭得蒼赫心頭警鈴大作直欲逃離此間。他想将秋霜收回好作攻防,然而任憑他如何施為,秋霜就是嵌在已然身化枯木的萬羨青的法身裏,始終拔不出來了。
蒼赫無奈,然而此間修士即便是是仙級,施展能為鋪排攻勢守勢依舊十分仰賴靈胚。偏不巧,蒼赫又是天生的器靈胚修士。
無可奈何之下,蒼赫只得使出術法應對起來。
言語較之形勢變化慢了數籌,這般多的變動看似漫長,實則只是耗費了一瞬。蒼赫心下生了計較,當即拔起無邊巨浪擋在身前,然後飛速逃離此間。
可這千裏蓮沼又如何是這般好脫身的所在?那匹月華朝着蒼赫直直飛去,它好似一匹輕紗,卻又像一道索命的符。任憑蒼赫如何調集靈力加快速度,最終他依舊還是被月華兜了個滿身滿臉。
其實這月華并不是什麽玄奧高深的術法,只是萬羨青折下了一枚守月蓮的花瓣所化的網兜罷了。然而守月蓮自修士心中邪念中生發,卻又存着天地間最後一縷純然清氣,它是秩序、崇高、聖潔,卻又象征着混亂、卑微、陰祟。而眼下這一瓣,看似純淨,實際上卻是萬羨青的惡。
被困在月華之中的蒼赫已被心魔攝住了神魂,待到秋霜架到他的脖上傳出一絲涼意,才叫他意識醒覺了一絲半點。
萬羨青将守月蓮所化月華收回一半,說道:“無論你信還是不信,我等确實無意與你海宮結怨。”
蒼赫意識漸漸歸回,只是顯得有些慢半拍的模樣,此下聽得萬羨青所言,也是遲了好一會兒才接到:“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萬羨青對蒼赫這态度頗有些無奈,她道:“你我本無怨仇,實不必輕言生死。”
蒼赫擡頭看了萬羨青一眼,複又撇過頭去:“汝非海族,如何能懂我等海族的峥嵘掙紮。”
萬羨青只得勸到:“我早已布下幻陣,殊桐棄婚、我倆交戰,這一應發生,皆無外人知曉。”
蒼赫面上升起狐疑,他雖存猶疑,卻又覺得萬羨青非是信口開河之人,但是,這樣的陣法果真存在嗎?若這種幻陣果真存在,眼前這女修又該是何等底蘊實力,人族竟也出了這等英豪?
思及此,蒼赫卻又生出了否定。他對人族,到底是嫌惡太過了些。明明占着最易修煉的形态,卻是六族之中最弱的一支,平白浪費天資天賦,如何能叫他看得起?
萬羨青見他神色動搖,又勸到:“我猜你是不懂人與人的感情的。即便沒有我,蒼句與殊桐的大典,大約也是無法圓滿的。”
若果她不幫襯花自重,即便花自重最終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意,但是她相信,即使是這樣,花自重最終也會拖着殘軀來見殊桐然後要帶他回去。
如果是這樣,那麽花自重很可能就會死在半途。再推導下去,也許就是殊桐的複仇和死亡了。
她尚不知殊桐背負的前因,但這樣的推導卻又合情合理。蒼赫這類人,已被凡俗的權勢蒙了心,偏偏又是一方地頭蛇,萬羨青有意賣他一個好,故而此下才會這般好聲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