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殺環一事,亓官奉其實是設了陷的。
凡沾染殺孽之寶皆為不祥,羽殺環本就沾染無數惡業,偏又落在亓官奉手上,這經年累積,已然不是俗常修士可以輕觸的物事。
先前亓官奉将其交出,本就是想讓拿到羽殺環的修士将其煉化,屆時罪業纏身,他只管看戲便是。
然而這羽殺環,卻沒能上奉到樓欺風,或者史祈背後的人手裏。而連九轉修為都不具備的史祈,竟又能稍稍操使羽殺環。
這是青奉二人,怎麽也想不通的地方。
這早早埋下的局,最後也只是挖出了史祈這條小雜魚,結果不甚豐富,但卻也沒叫人失望。亓官奉有此一手,到底不過是興之所至圖個玩樂。能釣出什麽人來,對他來說都不重要。
現下羽殺環已然取回,他也就無事記挂、可以安心上路了。
然而,所有事情都怕有個然而。
亓官奉取回羽殺環的第二天,花自重的院落就被封鎖了起來。緊接着,就有千機殿的卒役進來捉拿祁雁。
這要是放在以往,只怕這些來人的腦袋已然落地,然而在萬羨青的勸說下,亓官奉選擇了靜觀其變。
眼下形式不明,但來者不善這一點卻能率先确定。若圖一時之快,将來人盡皆打殺,無異于自己剪短了獲取後續線索的可能。
然而亓官奉收起了乖戾,來人卻是倨傲得很。這些卒役見到祁雁就要拿繩索鐐铐将其困縛,可不待上手,便齊齊被打斷了一只胳膊。
祁雁:“我随你們去便是了,少拿髒手碰我。”
這些卒役不過一二轉的修為,能進到千機殿當差,多是因為裙帶關系走的後門。祁雁這毫不退讓的出手,明着是把人的手給打斷了,心有成算的,只當他是打臉來了。
然而祁雁作為亓官奉的一道法身,自然也是不願被無關緊要的人輕觸的。有此一段來回,也只能怪這些卒役心高氣傲了。
這便冷了場。
這些卒役多是來千機殿當差混臉熟的二世祖,眼下被祁雁打傷,面上雖畏縮不敢言,心下卻記恨上了,再有睚眦必報些的,已然在盤算如何請來自家老祖為自己找場子了。
祁雁不管衆人如何做想,無人引導,他也不知要去往何處。到底還是所來管事有些眼力價,上來服了個軟把祁雁客客氣氣地請去了千機殿。
身外化身之法極為玄奧,哪怕境界到了,也不一定能修成。有付出就有回報,這法身難成,可一旦分化出來,便是妙用無盡。
單單所聞所見互通有無這一點,便極具戰略功用。
亓官奉只消在花自重的院子裏坐着閉目養神,他便能通過祁雁之目,看盡千機殿內的景象。
千機殿主殿并不是一座殿堂,而是一連串建築群。祁雁随意浏覽着,沒表現出多少興趣,也沒被這境況所震懾。
魔府雖不比天都恢弘莊嚴,卻也是玄臻界最氣派的所在之一了。眼前這磚木金玉所成的凡俗建築,還不能叫他震撼哪怕一瞬。
祁雁之所以左顧右盼,只是因為他要——認路。
摸清人族最大的修仙勢力的老巢布局,總歸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收獲了。
祁雁不知這千機殿建築群的分布構成,然而行了一段,忽地叫他覺出了陣法的痕跡,他便知道,這是到了比較重要的地方了。
祁雁忽地發笑。
那名在前頭帶着他的管事問他緣何發笑,祁雁解釋道:“暗布陣法以作防備這很合理,然而,你們卻只在需要防備處設防,卻很有引人來攻的意思。”
只把需要保護的地方保護起來,無疑是在跟人說,這一處非常重要。若這般設置陣法,是在玄臻界也就罷了,改換到大道貧匮的隕靈界,一二薄弱陣法又能防得住多少?
然而那管事卻悟不到關竅,只覺祁雁倨傲,當即呵斥道:“真真是初生牛犢,不過皮毛修為,竟也品評起千機殿的長短來了。”
祁雁輕啧了一聲,不做理會。
這般行了一路,待到一處名叫“卻邪殿”的所在,那管事停了下來。
因着先前一番短促言談,這管事對祁雁生了十二分惡感,此會引導起來,語氣便頗有不善:“進去吧。”
祁雁已經不做理會,這管事叫他進去,他便一言不發直直走了進去。這一番應對,便使那管事隐晦地“轉變”了身份。
管事心想:“竟把我當引路仆僮對待,且叫你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是個什麽意思。”
待到祁雁進到卻邪殿殿內,一眼就見到了個熟人——秦栀。然而祁雁只做不識,朝着坐在上首的青年男人道了一句:“喚我來此,所為何事?”
“放肆!谒見殿尊還不跪下!”
祁雁幽幽地撇了他一眼,駁斥道:“聒噪。”
那仆役還想再說什麽,一股巨大的恐慌卻駭住了他的心神,這人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懼怕祁雁,然而坐在上首被稱為殿尊的林雪徑卻瞧出了一絲眉目。
林雪徑道:“這位小友,還請收回術法,不要為難我殿內之人了。”
祁雁瞥了他一眼,心道了一聲“有點眼力”,但他面上依舊假作不知:“怎敢當殿尊的小友,小人高攀不起。”說着擺開衣袍作勢下跪。
林雪徑當即打出一道靈光阻住他的動作,卻不料又被祁雁“反咬”一口:“也不知我是做了什麽孽,竟叫我一到這殿裏來,就生受了殿尊一記術法。眼下跪跪不下去,站又站不起來,當真是磨人吶。”
林雪徑苦笑了起來,仆人出言不遜蓋應祁雁态度倨傲而起,眼下他有意轉圜僵硬氛圍,卻又被祁雁這一番曲解描得他愈發心黑手辣。然而林雪徑氣度非凡,并沒因此置氣,反而對祁雁生出了幾分興趣。
他揮揮手道:“都下去吧。”
林雪徑想着,沒了外人盯着,他應對起祁雁來,當不會這般束手束腳。可他這盤算卻是放在心中的,旁人不知,便會想岔。
秦栀道:“林叔叔,人不是祁雁殺的,你可千萬別為難他啊!”
林雪徑面上一黑,氣勢上也帶出了一些。這轉變,就更加坐實了“他為難祁雁”的說法。林雪徑只覺太陽穴都緊繃了起來。
然誤解已然鑄成,他也只能将心中成算繼續鋪排下去。
林雪徑心一橫,沉聲道:“我說了,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