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卷(42)
除了要繼續參加國家隊選拔的六十個同學和已經接受了部分高校的保送生,其他人在短暫的休息後,悄無聲息地又回歸到高考的戰鬥中。
周一那場光榮的表彰晨會結束了江蔚波瀾起伏的競賽,江蔚走上臺又一次接過那張獎狀,又一次在無聲的注視中走下臺,下了臺之後呢,她還是像以前那樣上課下課寫作業。
江蔚似乎開啓了新生活,又好像一切平淡如往日。
班裏有幾個保送的學生走了,整整齊齊的蘿蔔田裏突然多了幾個窟窿。班主任黃詩晴打算把空桌椅都搬到教室後面,缺少同桌的學生就近組成同桌。
可問題來了,周予行和金一靜在冬令營結束第二天就去參加國家隊選拔集訓,并沒有把東西收拾走,也不知道東西是不要了呢,還是後面回來收拾。
于是周予行的同桌江蔚和金一靜的同桌陳廉濤被叫到了辦公室,主要是談幫同桌收拾桌椅的事。
“你們倆負責幫予行和一靜收拾好東西,我通知他們家長來取,沒問題吧。”黃詩晴邊說邊拿起手機找家長號碼。“要是搞不定就叫上周圍的同學幫忙,班裏同學都樂意幫忙… …”
“老師!”
聽到這個消息,江蔚脫口而出一聲“老師”,打斷了黃詩晴将要說的一些漂亮話。
江蔚愣了愣,自己這是在幹嘛?
黃詩晴劃動屏幕的手指停下,擡眼看向江蔚:“怎麽了,有什麽困難跟老師說說。”
江蔚不清楚對于這件事的抗拒從何而來,可是潛意識的第一反應是不想換同桌,慢條斯理地解釋:“老師,冬令營選出的六十人是候選隊員,集訓之後選出的十五名才是正式隊員,雖說已經達到了很多高校保送要求,但是予行和一靜也有拒絕保送的可能,提前把他們東西收拾回家不太好吧。”
沒有誰比拒絕了省立理工大數學系的保送名額的江蔚更有說這話的說服力了。
陳廉濤不太想幹這體力活,正愁找不到拒絕的借口就聽見江蔚的話,于是附和道:“是啊老師,這不太禮貌,萬一他們就想參加高考呢。”
這個班裏有的是心高氣傲的學生,黃詩晴心裏十分清楚這一點。
黃詩晴息了手機的屏幕,江蔚覺得自己說服班主任有九成把握了。
“或許老師你可以問一下他倆再做打算?”江蔚這句話純屬廢話,因為她很清楚集訓是封閉式的,他們根本聯系不到外界。
“聽張老師說集訓是全封閉的,這也聯系不了呀。”黃詩晴嘀咕道,轉念一想有這時間幫半只腳踏進重點高校的學生收拾東西,不如讓幫忙收拾的學生向重點高校更進一步。
黃詩晴清清嗓子道:“你們說的也有道理,那你們倆的座位不用搬了,其他空座位按原計劃搬,江蔚你回去跟佟譽說一聲,大課間就把這件事做好。”
江蔚心花怒放但絲毫沒有表現出來,乖巧地回了個“沒問題”和“老師再見”就回去了。
陳廉濤也跟着轉身卻被班主任叫住。
“陳廉濤你留下來,我來跟你好好聊聊上次月考的英語和語文作文字數不夠的事。”
“別啊,黃老師,我知道錯了,我這次真的盡力湊字數了… …”陳廉濤在求饒。
至于後面的話,江蔚走遠了也沒再聽見了。穿梭在喧鬧的課間裏,她只聽見自己心裏在竊喜的笑聲。
回到教室的時候,江蔚坐在座位上靜靜地端詳着自己旁邊的座位,還是亂中有序的樣子。
他們的位置沒有變,有時候江蔚會覺得她的同桌在上課鈴響完後就會回來,事實上她旁邊的座位已經空了很久。
江蔚多想他回來,卻又不希望他再回來。
想念只是偶爾,大多數時間江蔚都在一分一分地把落下的知識點搶回來,因為競賽她比其他高考生差了一大截,雖說佟譽一直在幫她補知識點,但是江蔚依舊感到壓力倍增。
這樣的日子過去了四個月,三月的月考結束了。
江蔚在看成績的時候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性情緒,強迫自己要以更加理性的态度看待自己的分數。
江蔚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她缺過課,并且有一段時間把精力分到競賽上,現在分數回不到以前的水平是正常的,只要不放棄就可以改變分數。
可是再理智,也抵擋不了高考逼近的壓力和分數停滞的無力。
在看到成績單的那一刻,江蔚還是崩潰了。
僅剩的理智告訴她,不能在教室崩潰大哭。
在自尊心的驅使下,江蔚忍住了眼淚,假裝成往常的樣子走出教室。
成績單被她随手放到了周予行的課桌上,這是她近來的習慣。
由于後期的卷子和資料越來越多,班上很多人買了儲物箱來收納,教室就像書山書海。
可是江蔚旁邊就是一張現成的桌子,不用白不用,她便沒有購置儲物箱,課本卷子資料什麽的都堆放在周予行那邊,有時候情急還會錯拿周予行的書,不過江蔚也不拘這些小節抓起一本書就看,畢竟之前他倆也發生換書看的情況。
奪眶而出的眼淚逼迫着江蔚的腳步越來越快,其實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跟着心走。
她來到了高一的時候周予行帶她偷跑上來的天臺。
很奇怪的是,今天天臺的門是開着的,然而此時的江蔚并沒有心思顧及這麽多。
在寂寥無人的天臺,江蔚再也忍不住嚎啕的聲音。把所有的不甘,對運氣從不眷顧自己的憤恨和即将溺死自己的壓力全都融在哭聲裏釋放出來。
這是她競賽失利後的第一次宣洩。
時間悄然流逝,江蔚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覺得自己的嘴巴都麻了,但是背負重擔的心輕松了不少。
就在她開始享受內心和環境的雙重寧靜時,天臺出現了一聲打噴嚏的聲音。
完蛋了,臉都被丢光了。
李潇然直到自己藏不下去了,于是從一座由廢棄桌椅堆疊成的小山丘後面走出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來的時候你還沒來。”李潇然解釋道。
“沒,沒事。”江蔚的抽泣不能自已,一句話都說不利索。
“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馬上高考了,情緒不好是很正常的。”李潇然再次解釋。
江蔚“嗯”了一聲。
李潇然小心地詢問:“我坐你旁邊可以嗎?”,得到江蔚有一聲“嗯”後,李潇然坐到了江蔚旁邊,陪她坐了一回。
等到江蔚情緒平複了,李潇然再三确認江蔚可以正常交流之後,她說:“考試沒考好?”
要不然呢?
同時遭遇成績挫敗和情緒崩潰被人看見的江蔚對于這樣的寒暄顯然很難愉快地接受,但是她的教養并不允許她這樣做。
江蔚又簡單地回了一個“嗯”,但是聽上去比前兩個“嗯”流暢了不少。
“你覺不覺得我們倆現在角色調換了,以前都是你在幫我,現在是我在陪你。”
是嗎?江蔚一點也不覺得,她只覺得現在的自己想找個地洞藏起來。
江蔚不希望她繼續說下去,于是岔開話題:“之前的鎖呢?”
李潇然如實相告:“早就壞了,就是挂在那裏當個擺設,根本上不了鎖。我是上學期發現的,學累了就跑上來吹吹風看看風景。”
江蔚感覺李潇然像換了一個人一樣,話變多了,性格也開朗了。
“你話怎麽變這麽多?”江蔚并不想拐彎抹角。
“是不是還覺得性格也沒有以前悶了?他們都這麽說。”李潇然朝江蔚莞爾,帶着一絲驚訝說:“你難道沒發現現在的我跟你挺像的嗎?”
她像冬天的太陽,柔和的,溫暖的,李潇然一直都這麽想。
江蔚聽糊塗了,她怎麽感覺到一些複仇神劇裏的劇情,她就這樣稀裏糊塗地變成女配了,“什麽意思?”
李潇然此時的笑意沾了點自嘲的意思,“知道嗎,我以前特別羨慕你,性格好,成績好,人緣也好。跟你同班的時候我就特別想當一個像你一樣的人,但是我追不上你,就算我拼命學奧數,我都趕不上你。”
江蔚感到意外,明明李潇然的數學競賽成績曾經比她好很多,“你是不是記錯了?”
“沒記錯。”李潇然繼續說,“你很好奇我的集訓成績當時是怎麽一下子蹿上去的吧,不過也是,你這麽有天賦肯定不會注意到高考數學題的套路,只要我多背背題,集雅的集訓就能被我糊弄過去了。”
江蔚細想,集雅的選拔是以高考難度的題為內容,而且初試之前确實更注重一試的訓練,李潇然所說的方法确實行得通。
但是李潇然有一點說錯了,她當時确實驚訝于李潇然的進步,但江蔚從來沒有懷疑過李潇然的集訓成績。
“後面我越學越累,因為學明白高考數學對我來說已經很難了,更不要說什麽超綱的數學競賽,但是每當我看見你學數學的那股勁兒,我覺得我還可以繼續學。後面開始學習二試的內容,我馬上意識到數學競賽對我來說高風險高投入低回報,這一點也不劃算,所以我退出了。那時候我真是太瘋狂了,為了和你一樣,去學我最讨厭的數學。不過,幸好文理分科馬上就來了,我很堅定選文科,再也不想學又難又惡心的數理化。”
“可是沒想到啊,我去了新的班級之後越來越像你了,很多人都來問我題,和我交好的人越來越多,我很開心,這是我以前很想很想得到的。”
“開心就好。”
江蔚還在狀況之外,她完全沒有想到之前李潇然對她竟有這樣的情感,她從來沒想過她會是別人想成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