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慢慢考慮
姜唯對待周燦然的庭院項目格外謹慎，再也沒有去過現場。很顯然，周家的院子無需任何改造，她只是在制造機會與姜唯碰面。
幾天後，周燦然約姜唯喝下午茶，姜唯不好拒絕，帶去一份愛心型的盆栽，算作上次紀念品的回禮。
見面的地方很符合周小姐的身份，一家知名酒店的頂樓餐廳。她和姜唯坐的位置能夠俯瞰半個陽城，天氣好的時候，甚至可以望見遠處隐隐約約的山脈。
“上次在藝術展上，其實還有事情沒和姜小姐說完。我聽暮楊說，你家裏是做手工造紙的？”
“是，在雲都。” 姜唯依然面帶笑容，雖然很清楚一定不是暮楊說出去的。
“相比其他的機構，我們的藝術基金會非常關注傳統手工藝這部分，已經資助過國內很多的項目，還有策劃展覽，向海外輸出……”
周燦然用平板電腦給姜唯翻看着資料，像模像樣的內容很多。姜唯禮貌性的點頭，言多必失，不做評價。
“我也了解到，姜小姐和暮南舟先生有合作。不過暮氏更注重收藏方向，和大洲不一樣。我們更側重技藝的保留和傳承。希望你有時間能多了解一下！”
“嗯，聽起來很不錯！”
姜唯捧起平面電腦又看了看，內心感慨，她在周燦然面前毫無秘密可言。
正愁用什麽話題搪塞，資料中的某幾頁引起她的注意。雖然地點不是在雲都，但也是與古紙相關的，是一個百年紙傘項目。
平時常見的紙傘是正圓形，而這家工坊可以制作複雜的八角形紙傘。
民國時期曾流行過這種樣式，如今只有一兩把靜靜地存放在博物館裏。很多人實際上都不知道有如此精巧的物件。
“他們與大洲合作多久了？”
姜唯随便想個了問題，其實介紹上有年份，算一下也能知道。
周燦然有備而來，回複得更加詳細，“這家紙傘行是我們在三十年前就發現了的，一開始是資助，後來是投資建廠，現在已進入品牌開發。”
她沒說完就笑了笑，“這些還不算什麽，我們在當地還搜羅了紙扇、竹編、紮染等等技藝，在當時都是瀕臨失傳的狀态。”
“對了，我們內部會定期組織訪問團，到世界各地去交流學習。姜小姐感興趣的話，可以來參加。”周燦然頓了頓，其中還有套路，“當然，最好是加入大洲關注名單的匠人。”
“好的，我大概明白了，謝謝你的介紹。”
姜唯坐的有點僵，前後調整身子，低頭品了口茶。
相比暮南舟的雲山霧罩，周燦然的推介一目了然，确實讓她見識到了另一種風格。可她記得暮楊的囑咐，當下不能表露太多意願。
“可以慢慢考慮的。我在國內的朋友不多，又和姜小姐投緣，早就把你當朋友了！”
周燦然說完，端起茶壺給姜唯添茶，半點豪門千金的架子都沒有，令姜唯受寵若驚。
“姜小姐以前來過這裏嗎？”
姜唯搖搖頭，即使知道有這種地方，大概也訂不上位子，訂上位子了也舍不得花錢點東西……進入閑聊模式了，她可能要更謹慎些。
周燦然情商很高，見姜唯笑而不語，馬上解釋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非常喜歡這家餐廳，可惜不能和暮楊一起來。”
不出一句話又扯上暮楊！
姜唯實在忍不了，咔嚓咬下一口曲奇。
“你還不知道吧，暮楊恐高。”
“咳……”
曲奇的碎末和茶水在嘴裏打架，一瞬間糊住了姜唯的嗓子眼，讓她瘋狂咳起來。
“哈哈哈……”
周燦然大聲笑起來，姜唯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态也跟着笑起來。
“哎呀，我剛知道的時候，也是你這種反應！你沒嗆到吧，怪我怪我……哈哈哈……”
姜唯忽然覺得周燦然有點可愛，給她嘴裏塞進去一塊曲奇，“那你把這些全吃了，我就原諒你……剛才還說是朋友！”
“哈哈哈……”
兩個女人在餐廳的笑聲越來越放肆，餐廳的服務生不得不走過來提醒，還加贈了兩杯飲料。
“哎呦……”周燦然笑出了眼淚，用紙巾擦着眼角，嘆了口氣說，“t我知道暮楊中意你……感情的事，誰能說得好呢！”
姜唯斂起笑容，眼神游移，只好承認，“上次騙了你。”
“沒有沒有，你只是善解人意……”周燦然的熱度忽然冷卻，從座位旁拎出一個禮品袋。
“暮楊快過生日了，我想送他一份禮物。你能不能……”
姜唯的心理承受力已經被過往的奇葩甲方千錘百煉。如此的冰火兩重天也給姜唯帶不去任何困擾。
什麽恐高、什麽生日，即便姜唯一無所知，她仍是欣然接受了周燦然的請求。
那麽，接受了這包東西，也就證明了姜唯在和暮楊交往……
姜唯事後才反應過來，總之周燦然的一颦一笑都是試探。她可沒有那麽高的情商，只懂得直來直去，破解這類人的小心思，實在不是她的專長。
***
一袋沉甸甸的禮品被拎到了暮楊的公寓。
姜唯繪聲繪色地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暮楊眉心微皺，真的極少有人知曉他恐高，而姜唯最關心的是他什麽時候過生日。
“下周三。怎麽，你也要準備東西送給我？”
暮楊攬住姜唯看了看，“把你自己送給我就行！”
姜唯舉起雙手，扳着他的腦袋晃了一下。
“停！我是想試試那些昙花能不能開，給你治病！”
“哦！”
“想想正事！”
姜唯努着嘴，雙手抱懷，思考着還需要籌備什麽東西。
暮楊俯身打開禮品袋，拆除層層包裝，取出兩只彩塑的娃娃。它們是一男一女，造型憨态可掬。
姜唯被泥塑吸引，低頭端詳起來，實在想不出周燦然是什麽意思。
往好了想，是祝福暮楊有情人終成眷屬，往壞了想，她送的娃娃，那女娃就是她自己嘛，把姜唯置之何處？
暮楊并沒發覺姜唯的煩惱，像鑒寶一樣在泥塑上摸來摸去，細細查看着。
姜唯湊上來問他，“很貴嗎？”
她不懂藝術品，只以價格論英雄。
暮楊讓她噤聲，轉眼間把兩只娃娃砸在地上！
“你……”
姜唯剛要發作，被暮楊擒住雙手，他用腳尖撥開地上的碎片，從中踢出一個黑色小球。
“什麽？”
“攝像頭……她可能知道，要是直接給我，早就進垃圾桶了！”
兩人講話聲音不大，姜唯冷靜了一會兒，在腦中複盤整件事情，周燦然在送暮楊東西之前，也送了她東西……
“那，上次的紀念品……”
“你才想起來，忘在我家好幾天了。”
暮楊拿來掃帚收拾地面，“我是先發現那些東西不對勁的……當時就扔了！”
“全扔了？明信片也……”
姜唯想問，明信片總安不進去什麽東西吧！
暮楊遞來一個眼神，讓姜唯自行理解。
***
賣房之後，姜唯的物品已經沒剩下多少，可現在的公寓中依然滿滿當當。可以說，她對空間利用到了極致。
書房背陰，被當作迷你的造紙工坊。
客廳朝陽，劃出一大半搭建溫室，供十多盆昙花生長。
剩下的廚房餐廳區也堆着大量雲都寄來的材料，姜唯自己的生活起居空間只剩下卧室和衛生間。
“早知道這樣，幫你租個大戶型了！”
暮楊在屋裏感覺特別局促，空氣裏時不時飄來紙漿的氣味。
“要不要換一間，随時和暮暢說一聲就可以！”
“不用了，我有問題請教你！”
根據暮雲博物館的數據，以及姜怡珍在老家的測試，紙漿的配比基本敲定。
南松很獨特，年歲大的古樹與年歲小的新樹，其中的木纖維有明顯差別。古樹新生樹皮也與新樹苗的也有差別。
因此，姜氏造紙在傳統工藝上不會混合多種植物材料。新研制的做法中融入祠堂古樹培育的纖維就可以做出又薄又韌的紙張，媲美海外産品。
紙漿的配比是高度機密，只有姜氏姐妹了解。大批量用機械生産新型紙已經可行，但新的問題也顯現出來。
機械壓制出的紙張缺少古法造紙的光澤度，以及多變的肌理。
姜唯要讓暮楊這位藝術指導從專業角度，挑選一些适合紙燈制作的花樣紋理。
“造紙中，有一步叫抄紙。”
姜唯給暮楊展示手工紙的制作過程，把調配好的紙漿小心翼翼地倒入模具中。
“這叫紙漿池，邊上有刻度。如果是我奶奶的話，她會非常有經驗，憑手感就可以做出很薄的紙。不過，我還需要盯着刻度，還有克數。”
“你看，抄紙的席子上有紋路，這些會形成紙上的花紋。姜怡珍給我寄來好幾種席子，不過在這種相對薄的紙上，效果都很一般。”
暮楊明白了姜唯的訴求，系上圍裙，戴上手套，在窄長的操作臺上研究起來。
一張接一張，他向姜唯學習的手法越發熟練，逐步按照自己的心意刮擦着紙漿……
最後，他還突發奇想，在紙漿中混入了姜唯的發絲，或是扭成一道道圓圈，或是鋪成一條條波浪。藝術靈感，頃刻間為薄薄的一張紙注入了靈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