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 多等幾年
姜怡珍呢，她更是列出了一串單身男士的名單，只要姜唯想，就不愁沒人約會。她絕口不提暮楊，逢人就講，姜唯的失語症是因為她的婚禮，因為沖喜而好的。
姜唯覺着，姜怡珍結婚以後的某些行為，有時候和姑姑很像。
說真的，她似乎同姜怡珍少了一大塊共同語言。就算是從小到大的深厚感情，也不得不被外來的王德福分走了一大塊！
剩下的，她只能站在樹神腳下，偷偷訴說。
不管姜唯再怎麽在樹根上搓鞋底，她再也聽不到樹神的回應了。曾經那個遙遠的，t來自地底的聲音令她懷念。想象一下，樹神此刻一定很癢，又不能告訴她，到底誰更氣呢！
它說，六百三一年來才遇到一個知音……
呵，完了，現在姜唯被打回原形了……
所以，她悄悄對樹神解釋，“等老頑童來吧，他可能有一天會陪你聊聊天！”
一陣風吹過，姜唯肩頭多了一片葉子。不知是有什麽含義，再仔細瞧瞧，那像一只眼睛，微笑的眼睛。
從前是在便利店摸魚，現在是在樹神這裏摸魚……姜唯感覺時間差不多了，朝造紙工坊走去。
大門口，一團本來蓬松順滑的苔草被人編上了三股麻花辮。姜唯的職業習慣仍是改不掉，眼裏全是花花草草，更由不得有人蓄意破壞！
她先幫苔草解開束縛，然後再去找罪魁禍首。印象中，會這麽幹的壞蛋不多，其中一個就是陽城的周老板。
“就知道能把你引出來！”
周仁擰開一瓶礦泉水喝起來，剛剛他去小賣部了，離開前給姜唯留下個接頭暗號。
“真的是你……”
姜唯又驚又喜，周老板變瘦了，頭型也不油膩了。以前的他穿上西裝，會和身後的黃土窪地十分相襯，但現在嘛，說不上哪裏透露出成功人士的氣質。
沒有她的日子裏，仁樂園藝是開大單了麽……想想令她嫉妒……
還好，周仁是高薪聘請她回去。原因有很多，有一條讓姜唯挺感動的，雲彤懷孕了，周仁想多兼顧家庭，所以公司裏不能缺少得力幹将。
他唠唠叨叨地在太陽底下拉着姜唯說了半天，這非常周仁，可有一處容易叫人多心，他再也沒提到暮氏，暮氏的人以及暮氏的項目。
姜唯不是想不起來畫室還在仁樂園藝的對面，可她從一開始就想念陽城的生活，好想繼續回去當她的園藝師，每天與花草樹木作伴。
如今老板都跑到跟前了，她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呢！
雖然失去了與植物交流的能力，但她承認，自己就是喜歡幹這一行。最近一段日子，她躲在鎮上，或許還是說明她放不下某人，在和某人怄氣。
告別南松鎮之前，姜唯又一次跑到樹神面前，她拿不定主意，回到陽城之後該怎麽面對暮楊。可能這是最後的機會向樹神傾訴了。
“我們不會結婚的，對吧！”
“他的家裏是那樣的，我們家又是這樣的，沒什麽可能……”
天空中打響幾聲悶雷，姜唯站到樹下，又是一個悲傷的下雨天，不知老天是在替誰流淚。而樹神如同一張巨大的雨傘，庇護着這一方天地。
“回去以後，我跟他說分手吧，幹脆一點，反正也兩不相欠了！”
樹神沒有任何動靜，連一片葉子也沒掉下來。
外部的風雨好像與樹下的空間隔絕開來，不過雨滴将地面全打濕了，姜唯準備離開，腦海中又閃過一個念頭。
“那個……你原來說的帶孩子來看你，估計要再多等幾年了……”
唰啦！
姜唯被一瓢涼水砸中，是漏雨了……好巧不巧，正沖她的頭頂襲來，水中夾雜泥土的顆粒，她迅速朝着地面猛噴唾沫。一縷縷濕透的頭發貼在臉頰上，睫毛上也挂着水滴。
“你活得那麽久了，為什麽脾氣比我還差！”
姜唯昂起頭喊着，怕被再次偷襲，還将雙手護在腦袋上。
“我都要失戀了，你不會安慰我一下嘛！又不是我想……”
姜唯的抱怨還沒講完，頭頂的水滴一下子變得密集。明明是外頭的雨勢突然變大了，怪不得樹神……她滿腦子裝的是什麽呀！
姜唯甩甩頭發，感慨自己的智商怎麽降為負數了，灰溜溜地往家跑。
***
仁樂園藝最近一年的很多項目是雲彤介紹來的，類型很雜，有裝飾花藝，也有小庭院，還有公共綠化，不少甲方是藝術圈人士。
姜唯起初還擔心有人會提到暮楊，可是工作起來也就忘了，大約他是沒出什麽新作，泯于衆人了。
她回到最初那間小區租房，中介小哥居然還對她有印象，記性真是夠好的。連一向八卦的小唐也沒多問她的事情，一切都平穩得不真實，仿佛回到了沒有認識暮楊的日子。
最新的項目很有挑戰性，是同一位裝置藝術家合作，按照他的設想，在室外搭建繁複的花卉造型。
由于室外光線多變，所以建到一半就發現了問題，早期的設計與電腦效果圖都太過理想。如果要與現場環境協調的話，仍需要大改。
對外展覽的日期臨近，姜唯要根據新的調整安排工期。她先在手機日歷上簡單估算着，十月的某一天被标記着紅點。
是什麽提醒……她完全不記得了……
“姜小姐，時間來得及嗎？”一個粗犷的男聲。
“姜唯，我們先弄這一邊的了！”腳手架上傳來聲音。
“姜姐，東西太多了，我先幫忙收拾！”耳邊又有一道女聲。
所有人都在找她，一陣耳鳴似乎覆蓋所有感知，她定在原地，來不及應對任何一個人，心底卻還個聲音在催促：那是個什麽日子，怎麽就不記得了？
“小心，小心！” 腳手架上的師傅正大聲嚷嚷着，他在拆除一部分仿真花，原來裝上去的射燈恐怕會随時掉下來，“對，離我遠一點！”
姜唯繞開危險區域，也在幫他觀望，而另一個好像耳背的家夥不知從哪冒出來。她十分不耐煩，最近不同展覽場地都在施工，總有隔壁來看熱鬧的，還有順走東西的。
“讓開一下！”
姜唯扯住他肘部的襯衫向後拉了一把，态度很不客氣。
男人甩了下胳膊，退後幾步，嘴裏嘟囔，“好厲害！”
裝置藝術家笑着站到他面前，粗犷的聲音變得輕柔一些，“哎，我們這不是趕工麽！你可別來這搗亂了！”
姜唯愣了一秒，那人穿着水綠色薄衫，胸前解開兩粒扣子，衣服上滿是褶皺，顏色也沒從前豔麗了。她匆忙轉身，躲開男人的視線，假裝到另一邊去張羅其他事情。
“陰魂不散……”
日歷上的紅點，标記的是暮楊的生日。
去年，她一直惦記着這一天，所以把今年的記上，還專門設下提前一周的鬧鈴。
她躲在角落裏把手機上的設置全取消了，甚至又翻了一遍日歷，再也不會出現可疑的紅點。
日落時分，施工區架好保護裝置，姜唯也排完新的工期，今日不用加班，所有人都歡快地離開現場。
姜唯撥通周仁的電話，約好的來接她，還說要視察一番工地，可能他又要爽約了。誰讓人家現在有了老婆大人……
周仁的電話未接通，她很自覺地發了條消息，說自己打車回去。埋頭一通操作後，姜唯松了松脖子，朝網約車的定位地點走去。
“姜唯，等一下！”
暮楊從半路上殺出來，想笑又怕笑得太開，想不笑又怕太疏遠，一副內外擰巴的表情。
“你回來多久了？我一直都不知道。”
“嗯，沒多久。”姜唯敷衍着，想來他說的也不見得是實話，怎麽那麽巧會在這裏碰面。
“看來你講話也沒有問題了……”暮楊眼裏閃爍着光芒，一臉欣慰的表情，“我也參加了這次展覽，可以請你去看下我的作品嗎？”
那麽，不是巧合。
姜唯偏着頭，看向別處，她真的不懂藝術，也給不出什麽有用的意見，何必浪費彼此的時間。
“那……你去哪，我送你吧！”
暮楊仍是截住姜唯的去路，而她握緊背包的帶子，更加不自在。
“是周仁告訴你，我在這的嗎？”
暮楊沒回應，只牽住姜唯的手。天色逐漸暗下來，他眼裏的光亮減少許多，柔聲道：“我想給你看看我的畫。不是說好的麽，手治好了以後還要看我畫畫！”
姜唯的手機震起來，是網約車到了。
她把手從暮楊那縮回來，一直垂下頭不說話。手機再次震了兩遍，像是這段時空的背景音。
好幾次，姜唯也想設置成有個性的音樂片段，但不是每一個電話帶來的都是好消息，很多電話也不是她想馬上想接聽的。
因此一視同仁，也不要給自己太多暗示與期待，都改作震動了。
暮楊瞥見不遠處的車子打着雙閃，他不再強求。
“接電話吧，不然司機要開走了……今天早點回去！”
沒等姜唯轉身，他就先轉身了，而在他身後，姜唯接通電話。直到腳步聲消失，他才再次轉過身，望着那輛車開走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