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有如犬類的畸形怪物。
軀幹狹長、肢體嶙峋、頭部看不出凹凸變化,更像是軀幹的一截延伸。那首部有如一截加長的筆筒,只安了一雙鮮紅的眼珠,和一對直挺挺有如粽葉般的耳朵。這怪異的長度結合扭曲的比例拼成的生物,其形貌有違常理。它不像是任何一個已知的生命,更像潑墨紙上的潦草一筆。
除了那雙紅的發亮的眼睛,它們全身都淌逸着幽幽的黑氣。這黑氣與亓官奉所散發出的煞氣有所不同的是,煞氣只是引動人心的恐懼,而這黑氣,卻叫人……惡心。
一種密致的,叫人汗毛倒豎的惡心。雖不知其強弱,但僅憑這觀感的作用,就叫人難以與之對抗。
而最叫青奉二人在意的地方在于,這些生物凫水而來襲入營地,他倆竟半點不知。若非花自重出聲警示,恐怕此時已經有人命喪黃泉。
這種生物,無法被神識探查到。
犬魔。
這個詞是花自重告訴他倆的。對犬魔的預警來自花自重,召集衆人與之對抗的也是花自重,但花自重本人對犬魔的态度,似乎并不十分上心?
這說明犬魔并無太大的殺傷力。但對青奉二人而言,卻依舊有必要親自動手。
這是他倆第一次在隕靈界碰壁。竟然會有低等的妖獸魔物逃過神識的覆蓋,這話放到玄臻界去,簡直能笑掉仙人的大牙。但這一行十六只漆黑的犬魔,的确避過了他倆一仙一魔兩道神識的監控,并成功打傷了靠近河岸的西院學子。
眼神交流一瞬,達成共識後直接出手。
枯芳秋靈齊出,藤枝刀光瞬息而至。本還跟犬魔糾纏着的一幹學生,立刻脫身退後讓出道來。
二人這一擊質樸無比,可仙人的質樸卻蘊含着無盡的玄奧。
這玄奧,既為道。
萬羨青之道,為命理大道。此道分判衆生善惡罪業、暗含生死輪回的大意境。這一道藤枝刺出,便是無邊生機,若犬魔為“生命”,則其生機必定為之攥取奪盡;
亓官奉之道,則只“殺”之一字。萬物皆殺,萬物皆斬,無物不殺,無物不斬。單只“殺”一字,已是無盡霸道。而這一刀,便是天地之間至兇至強的一道殺機。若犬魔有“靈”,且這一刀落到實處,它之肉身便會分崩離析它之魂魄也将悉數殆盡。
但這一藤一刀落下,卻只是給犬魔添了一道傷口。再多的,也就沒有了。
沒有“命”,也沒有“靈”。那麽這就是——“死物”。
花自重提醒到:“用術法是沒用的,用你們的靈胚跟它們肉搏。”
青奉二人對視一眼,即刻做出決策。
亓官奉持刀前奔,萬羨青執筆掠陣。各有所長,各安其位。
百道藤蔓從地底猛然竄出,觸及犬魔四肢後便攀纏而上,将其整個身體捆縛了起來。正此時,亓官奉的刀也到了。
刀光如林,卻沒有一道斬空;殺意如鋒,每一寸都直指命門。
配合天衣無縫,招式利落有效。但是犬魔依舊不倒,奇哉怪哉。
萬羨青忽地心念一閃,萌生了一個想法。她對亓官奉傳音道:“用法寶靈蘊殺之。”
攻勢再起,秋靈刀上煥出幽幽黑光,氣勢內斂卻如山洪欲發未發。
亓官奉持刀在前,腳踩“殺魂七步”一個跨步踏出,身如幽光游魂一般,直直穿過十六只犬魔的盤踞圍攔。
一道熹微如隕星的光直直閃過,繼而琴弦微顫般的輕響憑空生發。
刀光,只一道。但血光,卻從十六只犬魔身上一同爆發了出來。
犬魔來歷不明,形貌詭異,可它們死時流的血,卻也鮮紅得跟尋常妖獸一般無二。
亓官奉轉身返回用刀去叉犬魔,待他挑起還沒來得及細看,那怪異颀長的身軀便驀然消散了。有如煙灰般的黑點垂直升起,随之變化的就是犬魔身軀的逐漸消隕。
這變化聽着慢,實際上快到亓官奉尚未把犬魔看完便結束了。
沒有腳印,沒有氣味,沒有殘骸。它們的死亡,異常的幹淨。若非有人被犬魔擊傷,此間竟已找不到半點它們存在過的痕跡。
所有人都對犬魔感到陌生,而青奉二人更是直接觸及到了這種生物深層次的詭異。唯一可能知道犬魔來歷的花自重,卻沉默、避之不談。
他是這樣應對萬羨青的詢問的。
“犬魔事小,但關聯着整個修真界的‘命’和‘運’。你倆還小,多知無益。”
若非花自重放出九轉修士的氣勢,萬羨青必然要追問下去。雖然隕靈界中九轉修士的能力只跟玄臻界的渡劫修士适配,但她能在此間展露的能力,也不過是渡劫巅峰罷了。如非必要,她不願與花自重交惡。
唯一的途徑被告知此路不通,萬羨青有再多想法也只能按捺下去。
此夜此後再無事端發成。
晨光初明,一幹西院學子便起了。他們睡的并不好,因為犬魔的襲擊而心生恐懼,因為不适應陌生的環境而失眠,因為自己跟祁荷祁雁的實力差距而産生的失落。
凡此種種迷思,皆因實力不足而起。
他們盡皆年輕,且出身隕靈界最大最好的學府,在察覺到自己的不足後,他們并沒有因此陷落,而是振奮而起。
變強。
這是絕大多數人經此一夜後升起的想法。而這想法,就體現在了翌日的協作上。
西院人數衆多,做一整個批次集體行動,只怕有些遲滞。于是一分為二,青奉二人各帶一隊。
亓官奉那支隊伍暫且不提。
萬羨青這支隊伍,每每遇到什麽高品級的妖獸,這幫學生就蜂擁而上強行要與之較量一番。這實力差距雖不說是天塹,但最後的結果也的确是足夠灰頭土臉的。可他們既然樂于尋求歷練,萬羨青也就學着亓官奉那般,只在最危急的時刻出手幫一把。這原本是導師的職務,但由萬羨青來做,也沒人覺得不對。
一路歷練,一路收獲。這歷練,不單單是與妖獸拼殺,更多的是對心境和修為的錘煉;而這收獲,也不單單是從擊殺的妖獸身上獲得的戰利,他們獲得了一種“悟”,一種關聯着道與自身的積極思考。
這是戰鬥的意義所在。萬羨青花木成精生而開智,故而早早就悟出了這個道理。此番與西院衆學子一同評核,她便有意教給他們一些東西。不單單是修道上的指點,更多的是讓他們觸及道的本質。引導他們領悟戰意,便是其中一項。
這些,花自重都看在眼裏。
他不是沒有懷疑的。祁雁祁荷兩個學生,一來學府就能跟樓欺風争鋒而不堕自身,天級資質且年幼,可他卻半點看不出這兩人的深淺。身懷異寶:比南院鎮院法寶無極天艇尚且高出許多品級的青赤聿樽;能為手段:一手絞殺犬魔的本事比自己還要幹脆利落。心性領悟:堅毅靈明自不必說,單從引導同窗進步這一點來說,他二人就必然心思純正之輩。
這些強大,不是不合理,但是放在兩個不滿十歲的孩子身上……便處處是破綻。
這樣兩個人,來此間到底意欲何為?
花自重原只是好奇,故而将兩人放在眼下控管。但二人的遭遇和表現卻叫他日益心驚。好在二人沒有惡意惡念,若果存了什麽不好的心思……
花自重下意識地攥緊了敲雲笛。
只不管旁人如何看待,青奉二人的行動依舊貫徹着自己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