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修道為求飛升，而飛升所去之界即為天都，但這是正道修士的去處。左道修士也能飛升，只是去的不是天都，而是魔府。

兩處勢力雖然對立，但矛盾也并非不可調和。撇去一些因為私人恩怨産生的打鬥，天都與魔府之間，起碼在明面上還是很和平的。畢竟仙人，比修士可要惜命太多了。

但有一個人，卻是不惜命的。

萬羨青花木成精，雖是妖修，走的卻是最最坦蕩磊落的命理大道。歲不足百便渡過雷劫，飛升到了天都。而後的數百年裏，不說每日，每隔三五日，她總要去一趟魔府，尋一尋這幫子魔修的晦氣。

如斯好鬥，天都的仙人對萬羨青的評價卻是——“古道熱腸，溫婉可親”。

一個天天跟魔修打架的花妖溫婉？還可親？沒錯，若說萬羨青對待魔修是沒事找事的嚴厲冬風，那麽她對待天都的後進之輩，就稱得上是春風化雨的慈母。

正是因為這兩方面原因，萬羨青年紀輕輕就進到了天都的核心管理系統，雖然不拿什麽俸祿、也沒有什麽實際權力，但這虛名端出去受人兩個揖禮還是夠的。

這一日萬羨青殺魔歸來，通身的煞氣影影綽綽，幾乎要化成實質沖天而起。她衣袍破碎、形貌狼狽，渾身沾滿的紅黑血漬，如大風襲過山林般叫人觸目驚心，但這些對她的氣質全然無損，她依舊——兇悍、正派、溫婉。

沒錯，即使是這樣的萬羨青，也依舊是溫婉的。這就像一條沸騰的河流，即使在蒸幹前的剎那也依舊保持着流淌。這是本性使然，而絕非做作。

正因為是這樣，所以在她途徑天都修士時，連一個嫌惡她的人都沒有，反而多得是問候擔憂她的人。

“萬師姐這是斬了哪個魔頭，怎的沾了一身煞氣。”

“瞧這惡瘴，必是陰黎洞的左道！”

“可有人帶了祛穢丹，先借予我為師姐散一散魔氣。”

萬羨青淺笑着一一謝過：“各位不必挂懷，此行雖險卻也頗有收獲，只是吾現下脫力亟待休養，改待他日再招待各位。”

萬羨青又行了個稽首禮，“失禮之處，還請各位擔待，吾這便去了。”

萬羨青每每從魔府回來，總要應付這麽一遭。而衆人對待萬羨青的态度也不一般，視傷勢而定，若萬羨青只是輕傷衆人便只是問候，若受了重傷……那可了不得，一旦萬羨青重傷被發現，那也就意味着仙魔之戰要開始了。這般鬧騰過幾次，萬羨青但凡受了重傷便直接用秘法回到自己洞府，而非經過天都叫人看見。

回到洞府，萬羨青先取過一枚破穢丹服下。待藥力上來，又以仙元催動仙法配合着将周身邪氣污穢一一斬滅成塵，一番熟門熟路地調理下來，不過半日的功夫，傷勢便好了七七八八，再有一些頑固細微的傷，熬着心力慢慢磨上三五日也便好了。

解決了傷勢，萬羨青又換了一身衣服整理了儀容，待到一切完備，她這才取出斬獲的魔修屍身。

此魔名葉蘿禾，人族，所習功法名為無止焚血真經，修此功法者非得啖飲肉血才能進境。在萬羨青還是個煉氣期的小修士時，葉蘿禾已經是作下屠國血案、兇名在外的一方大能。放在以往，如葉蘿禾這般的修士，別說擊殺了，連敬仰和畏懼都不是萬羨青能做的事情，而今死無葬身地，不能不說是物是人非時過境遷。

嘆了一聲滄桑，萬羨青就把心緒壓了下去，她捏出一道九蓮印配合先天元力将整個洞府封鎖了起來，繼而起出紫府內蘊養的一道靈火，将其注到葉蘿禾的屍身上。

那靈火悠悠蕩蕩孱弱地仿佛見風就滅，可待到它沾上葉蘿禾的身軀時，竟就大方光明了起來。那青綠色的火光帶出一股清新的木香，似梨似檀，透着一股沁人的禪意。這火足足燒了三個時辰才将将把葉蘿禾燒成灰燼，萬羨青見時機已到，毫無憐惜地斬去自身與靈火的關聯，這一個動作甫一做出，那靈火就被一股莫名的巨力約束在了原地，并以一種極為迅速的勢頭集結成字，繼而消泯于無。

虛空。

舍了一身的傷、冒了巨大的風險、舍了一口靈火，最終只得來這麽個意味不明的詞。一股疑惑的陰雲積在萬羨青心頭，并着還沒痊愈的傷勢牽扯出細密的疼痛。

解不出字謎，萬羨青也就暫時不再理會了，既然此間的信息多有曲折，想來也不會太過重要，既如此，做好準備待到時機來臨也就是了。思及此，萬羨青開始靜心打坐療傷。

因斬去靈火聯系耗費了心神，再加之葉蘿禾的手段高明，萬羨青這一靜坐就用了七日。待到傷勢痊愈，萬羨青便撤去了九蓮印、解開了洞府的禁制，而這阻隔一去，便有一道【通神符】電射般傳了進來，萬羨青提手将其捏住一看，竟是最隐秘安全的金色符箓。

萬羨青放出神識探入【通神符】中，只一個剎那的碰撞，符中所載的信息便全部接收了過來。

這道【通神符】來自斂天仙宮，也就是萬羨青在任的天都管理系統。【通神符】中提到，自傳信日起，十日內趕至仙宮內閣議事，過時……便不必來了。

滿打滿算也不過閉關了八日，但萬羨青也沒有壓着時限進場的意思，于是随意收拾了一番就去了斂天宮的內閣。

仙人一念，瞬息千裏。

一個呼吸的耗時，萬羨青便穿過茫茫天都進到了仙宮內閣，而此時已經到場的，卻也不過稀稀拉拉十數人。

萬羨青淺笑着一一見過禮，然後自去角落尋了個蒲團打坐等待了起來。其實突破凡俗境界飛升成仙之後，修士于修煉一途，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對大道的感悟和雕琢。故而打坐……其實并無實質的作用。

但既然萬羨青擺出了這個“姿态”，那在場的人就不會去強行搭話，俱是沉浮歷練了千百載的仙人，這點心性還是有的。

但等待終歸寂寞，故而依舊有一二閑語傳入萬羨青耳中。

“值此檔口召集我等，也不知是何事。”

“許是魔府那起子左道又要作妖了罷。”

“你這麽一提，我倒是想起一些事來，只是不知真僞不好妄言……”

“我等一脈同出，還拘這個？快說快說。”

“說是蒼溪地界上起出了一方秘境，原本下界的事情與我等也扯不上幹系，可這秘境邪異，進入其中的修士竟一個回還的也無，後來又有一渡劫期的修士強行進內一探，才知這根本不是秘境，而是……虛空狹縫。”

本以為是無聊閑談之語，竟與藏在葉蘿禾屍身中的信息牽連在了一起。萬羨青這邊一個意動，便無法再假作打坐了。

萬羨青落落大方地向這兩個正在談話的仙人走去，行了禮之後淺笑道：“不知仙友可帶了祛穢丹，能否賒我一二，此前斬魔積了暗傷，不想在這個檔口竟爆發了出來。”

那仙人也是知道萬羨青的，于是直接取出一瓶仙丹遞了過去，也不提歸還或者其他。萬羨青道了一聲謝，直接取出一枚丹藥服下。

這落落大方的姿儀叫人心生好感，于是萬羨青自然而然地就插入到了話題中。

萬羨青：“說來也巧，七日前被吾斬滅的陰黎洞左道，就是蒼溪地界晉升上來的魔修。名喚葉蘿禾的便是了。”

這兩名仙人對視了一眼，而後看待萬羨青的目光就帶上了三分敬意。葉蘿禾雖不是什麽魔府要人，但兇名之盛絕非尋常仙人可掠其鋒。眼前這女仙僅僅三百歲的骨齡，竟就有這等本事……實在是，不給人活路的長江後浪啊。

萬羨青提起葉蘿禾只是想把話題帶向“虛空狹縫”，卻不料暗地裏震懾了一把眼前的兩名仙人。

于是接下來的談話就顯得十分輕松愉快了。

“據說那名從狹縫裏回來的修士，沒兩日便死了，不過他能活着回來也算是極有底蘊了，想想我等仙人又有幾個能安然穿過虛空的呢？總要舍一兩分代價的。”

“蒼溪臨靠魔窟，想來那虛空狹縫是被魔府早一步給控制住了，召集我等多半是為了此事。”

此言一出，頓時引來數道目光，更有性情疏闊的已經近身過來意欲攀談，萬羨青默默讓出位置退到角落，談話進行到這個程度已經足夠，再要進行下去便不好抽身了。

只是雖然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但積壓在萬羨青心頭的“虛空”二字，依舊沒有得到闡釋。萬羨青心緒難耐，強自靜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