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卷（5）

她跟在周予行後面從人行道下了三階和人行道一樣鋪着紅色地磚的臺階，進入了觀海長廊公園，這是一個海邊護坡公園，順應地形地建成了帶狀，每隔六到七米有個帶狀花壇，花壇裏是一叢叢美人蕉或者蝴蝶蘭。

這些植物江蔚自己認不出，是聽旁邊背着擴音器的導游說的，不過她倒是認出裏面有一壇萱草。媽媽養過，她記得。

周予行見她放慢腳步在聽導游介紹花壇，于是停了下來等江蔚聽完。

導游已經從花壇講到了象棋石桌，江蔚回過神來問：“怎麽不走了？”

“看你挺有興趣的，想等你聽完再下去。”

江蔚點點頭說“那我們現在走吧。”

“你對園林感興趣？”周予行問。

“不是。突然想起我媽之前也養過一盤萱草。”江蔚指給周予行看，“看橙色那壇，就是那種。”周予行順着江蔚指尖看過去。

嗯，很好看。

看完後，兩人開始下另一個樓梯，下去了就是砌着木板的觀海長廊。不同于剛才的紅地磚臺階，這裏的臺階是在沙坡上開出來的小臺階，每一層階上鋪着一些鵝卵石和斷掉的瓷磚。

這個樓梯很長也很陡，下來之前，周予行叫江蔚把書包給他，不然不好下來。

江蔚下去後，拍了拍手上的沙子，樓梯太陡了，需要扶一扶旁邊的沙坡。

周予行下來得很快，等江蔚下到的時候他已經寄存好書包了。對江蔚說：“準備好了嗎，開跑了？”

江蔚轉了轉手腕和腳腕倒數：“可以，三。”後面周予行也跟着數：“二、一，跑。”明明是慢跑卻要倒數，弄得要賽跑似的，小時候不覺得傻，現在卻覺得這樣子冒着點傻氣，兩人不約而同的笑了。

中國的運動裝校服在這時顯示出了優越性，現在在跑着的兩個少年根本沒有換運動裝再運動的煩惱。

想跑就跑，這是屬于少年人的意氣風發，也是獨屬于中國校服的浪漫。

兩人并肩跑着，始終沒有一個落後。

眼看要接近淺水區上的一段橋了，前面可以見到一個在灰蒙蒙的天色裏亮着光的自助售貨機。

“休息一會，我去買瓶水。”周予行停在自助售貨機前面，告訴江蔚。

江蔚點點頭，過去面靠大海的一側欄杆，手肘架在欄杆上，手掌托着臉，靜靜地看着海。

周予行拿着兩瓶礦泉水靠近，擰開其中一瓶遞給江蔚，再擰開自己的喝了一口潤潤喉，先是誇贊：“厲害啊，跑了這麽久都面不改色。”

“這才多遠啊。”江蔚詫異道，“你可別小看我，我可是每周末陪江芮晨跑2公裏的。”

周予行給她豎起大拇指，繼續喝水賞景。

兩人都安靜下來，身後偶爾經過來運動的人，但這個點人不多，經過的人也默契地安靜。

廣闊無垠的海讓人寧靜，似乎這時的一切都慢了下來。

“你爸媽在你中考前說了什麽？”江蔚先打破安靜，她突然想說點什麽。

周予行不知道江蔚葫蘆裏買的什麽藥，認真回答她；“就說了什麽兒子加油啊穩住心态啊一定能贏的話，都大同小異。”

“嗯，真好。”江蔚的聲音有些沙啞，清了清嗓子，在耳邊比了個打電話的姿勢說：“我中考前兩天，因為中考前一天他們很忙。我爸給我打電話，他跟我說‘蔚蔚啊，中考好好考，老爸信你一定行的啊’”

周予行聽到這，笑着說：“果然都一樣。”

“不不不。”江蔚搖着食指，抿了抿嘴繼續說，“他跟我媽給我打了20分鐘電話，只有那一句是在說我中考的，剩下竟然都在勸我高中不要比賽了。我當時，當時真的火球已經在我喉嚨待機了。”

這就是江蔚不比賽的原因吧？但是這也不大可能啊，江蔚是挺能拿主意的一個人。

周予行低頭，轉了轉手裏的礦泉水瓶，聽着江蔚繼續說：“我氣炸了，好想鬧一頓，但我特慫說了句，好的爸我再想想。”

說完，江蔚自己笑了又重重嘆了口氣。

周予行轉過頭看着她，她的杏眼裏水盈盈的，臉頰卻帶着酒窩。眼眶兜住的水她全當眼藥水，在兩次眨眼內讓它們完全舒緩幹澀疲勞的眼球。

“那你自己也是這麽想的嗎？我是指不比賽。”

江蔚默了會，輕輕說一句“我也不知道。”比賽不比賽不知道，但是很清楚自己還是熱愛着數學。

接着補充道“但我很喜歡，我是指數學。”她學着周予行的語氣輕松地說，試圖緩解壓抑的氣氛。

她一直不希望把別人拉入自己的負能量裏，今天能對周予行說出這些已是難得。

周予行想再說什麽但被江蔚阻止了，她趕緊結束這個話題，把專注度回歸到跑步上。

“我好餓啊，快點跑完回家去。”

周予行不知道在想什麽，想得入了神，被江蔚用手肘一戳才回過神來。

兩人又跑了起來，剩下路程不多，沒跑一會兒就到了出口。

從出口上去就是個公交站，江蔚趕上了最後一班通往翠山公館的公交。

然而周予行在等車的時候顧着低頭，錯過的最後一班公交車，只能步行回家。

周予行闊步走在路上，随着愉悅的心情他的步子也變得輕盈，見到被紫槐花壓低的槐樹枝忍不住用手裏卷起來握着的原稿紙掃過去，不少紫槐花落了地。

他手裏拿着的就是剛剛顧着低頭修改而錯過公交的演講稿。

周一晨會上，他會作為學生代表作號召演講，畢竟沒有人比他這位初中組金獎得主更适合來號召同學積極報名奧數選拔賽了。

他本來想在獲獎感言上稍加修改便拿去演講了，因為號召演講這種東西其實特別雞肋，因為想去的早去了，不想去的就算有更厲害的人來演講也不會去。這樣做省事可心裏卻一點也不踏實。

然而現在他不這麽想了，他有了一個真正想鼓勵的夥伴，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支持也許真的可以給她或者他們帶來一點突破阻攔的勇氣。

而且事實确實是這樣的。

周予行在周日的晚上特意叮囑江蔚晨會上一定一定站在前排，就是為了在演講時能見到她，對着她講，因為這個演講稿本就是為她而修改的。

晨會上的陽光耀眼而且燦爛，不知道是因為陽光曬的還是因為聽了周予行的演講，江蔚有一種恍惚的感覺，眼前浮現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是五年前的場景，四年級的小江蔚因為蟬聯三個學期的區小學奧數比賽冠軍而被推上小舞臺上演講，周予行作為奧數班的同學也被邀請了。

當時江蔚說的，自己很多都忘記了，只有最後一句記得最深刻。

她當時說：“數學是為了真理，我堅定地為真理而戰。”這是她邊寫演講稿邊看動畫片想到的，看着動畫片裏的主角為了拯救世界而戰，覺得太酷了，她也要這麽酷。

當時還被很多人誇最後一句寫得好，主任和老師說“這句話都不像是小孩子寫的，果然是天賦異禀的孩子啊。”

還有她的小同學們“江蔚你太酷了，你跟變形金剛一樣酷。”

現在回想起來，江蔚覺得自己當時真的太中二病了，但是當她作為一個聽衆，聽着臺上的周予行說：“數學不為功利，只為真理，我堅定地為真理而戰。”心裏五味雜陳，此時她的目光裏透着羨慕與肯定，這樣的話從周予行嘴裏說出來是實至名歸，他真的一直追求他所熱愛的數學。

過去的她也這麽說，那麽現在呢，她還敢這麽說嗎？

她想如果過去的小屁孩來到她面前，一定會特別瞧不起她，狠狠地罵她“江蔚你真差勁，就因為爸媽說幾句競賽高考不加分就不參賽了，瞧不起你！”

上周在觀海長廊的時候，江蔚刻意繞開話題甚至直接打斷周予行想說勸服她的話，周予行都發現了。

一邊是自己的父母，一邊是自己的熱愛，換誰也難選，更何況江蔚對自己父母的想念與在意有多深，周予行再清楚不過了。

那麽能真正勸動她的就只有她自己和她心裏對數學的熱愛了。

晨會散了，陳致禮撥開人群找到江蔚，江蔚見到他的時候陳致禮的左手還摟着周予行，陳致禮問她：“怎麽樣，就問你我家周少爺的演講牛不牛？”

陳致禮剛才一聽就聽出來周予行這次的演講擺明是沖着江蔚去的。

特別是最後一句，他怎麽可能忘記呢，這是江蔚小學演講的時候說過的，還被他老媽拿着來教訓他小半年。

周予行用手肘撞開陳致禮，走到白皓旁邊，用手板正了校服，他聽見江蔚說“真的不錯，很有感染力。”

陳致禮心裏想，這完全沖着姑奶奶您說的，要是您心裏沒點觸動估計周少爺得哭了吧。

“謝謝。”周予行平靜地說着，但其實心裏已經在炸煙花了，他抱着賭一賭的念頭，沒想到還真奏效了。

江蔚跟在他們仨旁邊走，安靜地聽他們在講昨天打的那場籃球，也在想自己的事情。

很快旁邊有只手伸過來拉着她手臂，她順着手臂看過去是朱穗。

今天是她和朱穗、佟譽、李潇然的四人小組值日，她跟朱穗來得晚就順理成章地負責環境區的倒垃圾工作。

朱穗在江蔚耳邊悄悄問：“我們現在去倒垃圾吧？”

江蔚回了個“好”，跟前面三個男生打了聲招呼就走了。方才散會的時候江蔚就沒想離開，等着朱穗從隊伍後面上來，不料想陳致禮和周予行找來了，陪着聊幾句就不自覺地走了幾步。

見江蔚走開，陳致禮和白皓打起眼色，開始想着怎麽一唱一和調侃周予行。

“豆少爺啊，你以後能在泡妞上能花這功夫，絕對一抓一個準。”

幾個從小玩到大的兄弟都喜歡調侃他“豆少爺”，因為小時候只有周予行讀的小學有禮服，每個星期一放學一起去玩他都是穿着襯衫西褲，打着領結的，再加上當時在奧數興趣班裏都知道周予行有個花名叫“小豆丁”。

“就是就是，該不會你對我妹子有什麽意思吧，聽哥一句勸，現在高中不是時候。”

“哎，我們豆少爺長大了，還挺有心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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