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渾身銅臭

渾身銅臭

绛珠一時聽懵了,旋即明白過來,薛鸾這是誤會白龍魚服的‘真真國王’是‘海賊’了,她不由回頭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綁的孫悟空。

見他暗暗吐舌,沖自己眨巴眼兒,不帶一絲憂色。于是绛珠将計就計與薛鸾繼續周旋,看她到底要打什麽主意。

薛鸾見賊王已經束手就擒,大功告成,對那些将士道:“将賊王交給府尹懲治,我還有話對王妃說。”

将士們便一齊将孫悟空拖了出去。

薛鸾将門窗一一關上,室內的光頃刻暗了下來,陰影落在她的半邊臉上。

只聽她語重心長地說:“妹妹,我知道你不想嫁給一個心性殘暴、嘴臉醜陋的人,可你一個千金小姐怎可自甘堕落!你做下這等背信叛國的事,不但隕身敗德,還會連累賈府、連累寶玉。萬一真真國王追究起來,戰火重燃,塗炭多民,你将受世人唾棄,遺臭萬年。”

薛鸾自以為說得痛心疾首,可那點幸災樂禍的得意,也通過音聲清晰地傳遞到了绛珠耳中。

不分青紅皂白,一通大冤帽子扣下來,無疑是把她比作了禍國妖妃。

绛珠只覺得好笑,一點想要解釋的意願都沒有,低頭在帕子上輕輕一捋,問薛鸾:“我既已嫁給郎君,就是郎君的人了,姐姐要綁他見官,又想如何處置我呢?”

薛鸾捋裙跪地,點燃了桌上的燈盞,又拔下金簪剔了剔火,瑩瑩火光霎時跳躍在兩人眉眼之間。

“賊王罪孽深重,朝不慮夕,絕非颦兒良配,你還是忘了他罷。”薛鸾伸手覆上她的手背。

绛珠譏笑:“那在姐姐眼中,心性殘暴、嘴臉醜陋的真真國王就是我的良配了?”

薛鸾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與國王的婚事關乎兩國和睦,非同小可,豈是能随心挑揀的。”

绛珠不語,就靜靜地隔着燭火聽她诋毀、勸誘、愚弄自己。

“真真國文明未開,不重女子貞潔。只要你低頭服軟,乖乖回去向國王認錯,他也未必罰你,看在兩國修睦的份上,最多冷待你幾年。你且在此處稍坐,待京畿守備來接你去便是。明日你也不必再回賈府了,省得寶玉又生事端。”

她倒還有臉提寶玉,真寶玉如今被拘在府中,怕是什麽都一無所知呢。

绛珠将手中帕子一甩,冷聲道:“你慷慨大方,不要我家丫鬟的身價銀子。可我與舅家還有一筆賬要算呢,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能就這麽算了。”

為了替丫鬟們出氣,她自然也會找薛家算賬,且等着罷。

聽她提到錢的事,薛鸾眉頭一皺。

她約摸知道修建大觀園的錢用的是林家的遺産,也知道王夫人沒有給绛珠置辦任何嫁妝,老太太留給外孫女的家私,也是一分未見。還有真真國給的彩禮,同樣也沒過绛珠的手。如此算下來,賈府的确欠了林妹妹不少錢。更何況還牽涉到她将潇湘館的舊物倒賣典當的事,說不得要死攔下她,絕不能讓她回賈府。

“妹妹你清醒一點!”薛鸾将手搭在她肩上,推了推,“你已經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惦記那些身外之物做什麽?依我看都算了吧,你與賈府撕破了臉,與你有什麽好處?不但斷了自己的退路,還會傷了寶玉的心。”

“賈家從來不是我的退路,倒是勒掯我的火坑。”绛珠站起身來,将薛鸾的手重重拂下,話音涼薄,“至于府中的假寶玉,本就不是真寶玉。他與我毫無幹系,犯不着為我傷心呀。”

她嘴角牽起,眼眸微睐,“哦,差點忘了,他原是寶姐夫來着。”

薛鸾這才覺得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她面皮繃緊,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姐姐這麽勸你,都是為你好,你若不聽勸,我也沒法子。”

這時,門外傳來京畿守備的聲音。

“林王妃,下官接您回去了。”

绛珠向門邊看了一眼,回頭道:“姐姐財力雄厚,堪比貞婦巴清,怪不得交的都是高朋貴友呢!又是府尹又是守備的。”

“妹妹又打趣我呢,且不說京畿守備供你驅遣,那應天府尹賈老爺可是你的老師。若論親近,我尚不及你。”

薛鸾面上笑着,心底暗恨:若非她不知前世事,此時拿我比寡婦,就好似拿刀往我心頭戳。

離開避暑山莊之前,绛珠回頭細細打量了薛鸾一番。

她妝飾華貴,衣裙鮮亮,身量與初見時清減了不少。依舊是端方持重的氣韻,溫婉明秀的容貌,只是眼眸中多少流露出世故的賊光,又有一絲疲憊感延伸到了眼角的細紋上,過于成熟了些。

這些年薛鸾為了掙錢,舍棄了很多東西。曾經雍容大度,體貼熱情的好姐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無情,唯利是圖的女商賈。

與她擦身而過時,绛珠輕嗤:“姐姐變了,分明不愛花兒粉兒,眼下又是簪花又敷粉的,可也蓋不住重利寡義、渾身銅臭呢。”

薛鸾氣怔,倒退了一步,恰踩到了一塊被遺忘的碎瓷上。

她捂着痛腳,恨恨地想,“不,我不能讓你全身而退,我要你身敗名裂,永無立錐之地。”

第二天一早,賈府大門洞開,彩綢高挂,迎賓的小厮各個換了新裝,喜氣盈腮的。昨兒政老爺官升兩級、代襲榮國公爵的聖旨已經下了,今日便廣宴賓朋,酬恩謝願。

誰能想到三個月前,府裏還一片愁雲慘淡,眼下就吉星高照了呢。

“得虧是二老爺嫁了親女、外甥女,才換來海清河晏,四海承平的好日子。”

“還是養女兒好,這不錢財有了,官路通了,爵位有了。”

“只怕過幾日兒媳也有了,薛大姑娘有事沒事就來府裏坐坐,如今老大不小了,再擠不進門,黃花菜都涼了。”

“我看太太的心大着吶,未必想與商女結親,金玉良姻還有得磨呢。”

“最難得是咱們那位牛心左性的小爺,油鹽不進,只惦記着姓林的妹妹,想不起姓薛的姐姐。”

寶釵坐了小轎剛到賈府門前,就聽到幾個小厮在門前閑磕牙,說的正是自己的閑話,她臉上作燒,難堪至極。而轎夫顯然也聽到了,擡着轎子欲進還退,踟蹰不前。

她只能縮躲在轎中,等着那些小子自己散了。

相關推薦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