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隔天的清晨,客船終于到了大阪。
兩人先是安排了住宿,又匆匆吃過早飯後,便馬不停蹄去尋南齋歌川的老家住址。
南齋家住的很偏僻,很不好找,兩人輾轉問路,才終于找到。
奇怪的是,這間小院落看起來不像是有人在住,感覺荒廢了很久。
大門油漆剝落,門上歪歪扭扭挂着一把鎖,推一推門,露出一條縫隙,朝院內看,可見半人高的荒草。
“這裏應該沒人住吧?”盛子疑惑道,随後便問士遠,“這個住址會不會搞錯了?”
“不會。”士遠很肯定地回答,“這是向好幾個人打聽,才确認的,肯定不會錯。”
盛子稍微走遠一點,從宅子外面仔細觀察起來,外牆已經被腐蝕的很嚴重,到處都結着蛛網,這恐怕不會是最近才空置的,估計荒了很久了。
沒辦法,只有向附近的人家問問情況了。
敲開一戶人家,盛子很有禮貌地詢問:“大娘,請問那間宅子是不是姓南齋,他家有個叫南齋歌川的在江戶生活?”
打扮樸素的老婦,很是警覺地看着兩個陌生人,并不是很想回答問題。
盛子從錢袋裏摸出幾片金葉子,遞給老婦,算是報酬。
老婦接了金葉子,這才慢吞吞的開口:“是。不過他們家幾年前老頭子死後,就沒什麽人了。那宅子也一直荒着。南齋歌川好些年沒回來過了。”
盛子謝過老婦,又跟士遠向近處的幾戶人家打聽過後,得出結論,南齋原有個老父住在這裏,幾年前病逝,南齋歌川從那之後再沒回來過。
南齋歌川沒有回老家。
那麽為什麽士遠打聽到的消息卻是,他回老家了。
很明顯,有人在誤導士遠。
除了南齋本人,應該沒人會做這種事。
這情況,更讓人懷疑南齋了,他究竟為什麽要騙人說回老家了。
他沒回老家,那麽現在,他人在哪呢,大概率,還是在江戶吧。
他在江戶躲起來了。
所以,這一趟是白跑咯,盛子真的覺得好頭痛。
不過還好,這件事倒是給了個明确的信息,這個南齋歌川嫌疑真的很大,事出反常必有妖。
南齋,你算是自己給自己挖坑了。
回江戶的船是次日清晨。
今晚還要在大阪留宿一夜。
大阪城非常繁華,其熱鬧景象不亞于江戶。
盛子偶爾也會來這邊小住。
盛子之所以會跟着士遠一起來大阪,就是因為對這裏比較熟悉,由她帶着士遠尋路,效率會更高。
兩人漫步在街頭,多少都有點計劃落空的挫敗感,大老遠坐船來這邊,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結果,真的讓人不爽。
士遠對此更是覺得抱歉,都是因為他沒有搞清楚準确的信息,才害盛子白跑一趟。
盛子看得出士遠非常自責,這倒也不能全都怪他,他為這件跟他毫不相關的事已經付出很多,出了這樣的事,也是南齋那家夥太狡猾了。
而他們的信息又沒那麽全,本來私自調查這件案子就沒那麽簡單,信息出錯也是常有的事,盛子完全理解這次失誤。
走在河道上的一座木橋上,盛子安慰士遠:“士遠閣下,你別這麽沮喪了,雖然我們跑空了,但是我們因此得到重要的信息,不也是件好事嗎,成功就是從失敗中來的啊,如果怕失敗,那就什麽事都做不成了。”
士遠一直低着頭,像犯錯的小孩,樣子有點憨憨的,他抿着嘴不吭聲,過了一會才道:“都是我性子太急了,想快點找到南齋,才會沒搞清楚狀況,白跑一趟。”
“哪裏啊,我要感謝你這麽操心這件案子呢,沒有你,我們可不會這麽快抓到南齋的把柄。”盛子柔聲回道。
“盛子小姐,你還要感謝我嗎,明明就是我的錯。”
“那不然呢,懲罰你?”盛子忍不住笑出聲。
士遠感覺被噎到,不知怎麽的,他覺得懲罰這個詞有點暧昧,可能因為他是處刑人的原因,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懲罰犯人,他想像着盛子小姐提着刀對他行刑的樣子,這畫面有點讓他心跳。
士遠紅着臉,默不作聲。
盛子看着士遠凝神亂想的樣子,覺得有趣,他個子很高,她要仰着頭才能看見他的臉,現在他半垂着頭,長長的睫毛也微垂着,像排小刷子,盛子好像用手去撥一撥。
“你不說話是不是願意接受懲罰了?”盛子覺得想捉弄士遠有點意思。
士遠有點難為情地點頭,弱弱“嗯”了一聲,雖然不知道盛子會怎麽懲罰他,但是既然做錯事,就要接受懲罰。
當然盛子肯定不會用刀砍他的頭。
“哈哈哈。”盛子覺得太好笑了,然後她指着前方道,“那邊有個小攤子,賣大阪燒的,大阪燒可是最近流行起來的美食,我要罰你請我吃,怎麽樣?”
啊,這就是懲罰嗎,盛子小姐也未免太寵他了,沒有嚴刑拷打,卻只是陪她吃美食。
這根本是享受吧。
所以盛子小姐還是拐彎抹角地感謝他了。
士遠心裏暖暖的,盛子小姐總是有辦法治愈他的低沉情緒,于是士遠很豪氣地說:“大阪燒,管夠。”
現在的時間不早不晚,賣大阪燒的小攤子很冷清,只有他們兩個客人。
老板很熱情地倒了兩杯梅子酒,便開始做大阪燒。
拌着蔬菜的雞蛋面糊澆在鐵板上,發出滋拉滋拉的聲音,白色的熱氣從鐵板上冒出來,很快彌漫到四周。
盛子喝着梅子酒,在一團霧氣裏看着坐得筆直端正的士遠,他的臉沒有那麽清晰了,朦朦胧胧的,這讓她想起那天晚上的那個特別的夢。
夢很清晰,但是感覺卻很飄渺,就像現在,他雖在眼前,卻看不真切。
盛子別有意味的笑了笑,便将視線轉到大阪燒上。
這個地方很有人間煙火氣。
現在的季節微微有點冷,而熱乎乎的食物則是最适合這個時候的,一點點的溫暖驅走一點點的寒冷。
士遠老老實實坐着,雖然看不見面前的情景,但是他聞得到,大阪燒的香氣樸素家常,卻是特別溫暖。
他跟盛子小姐這樣坐在小攤子邊吃小食,這樣的畫面平凡卻有着滿滿的幸福感。
一種想讓時間就這樣停下的感覺,從心裏冒出來,士遠低頭喝了口梅子酒,酸酸甜甜。
安靜,甜蜜的安靜。
對他們兩個人來說,有時候不說話,似乎更容易思念對方,一句話不說卻勝過千言萬語。
老板是個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眼前的青年男女對對方都有着說不出的情愫。
他邊熟練地做着食物,邊哈哈大笑道:“和喜歡的人一起吃我做得大阪燒,最幸福了喲,這可是當下最流行的約會選擇。”
欸?士遠對這話很敏感,他趕緊解釋道:“老板你不要亂開玩笑啊,這種話可不能亂說,太失禮了。”說完臉已經紅了,他更擔心盛子小姐會對此不滿,于是又跟盛子解釋:“盛子小姐,老板亂開玩笑,你別跟他計較。”
盛子看着慌亂的士遠,覺得他憨憨的越發可愛了,此情此景不如玩點有趣的,于是她靠近士遠的耳朵,在他耳邊小聲說:“不如我們就假扮情侶啊,反正這裏也沒人認識我們。”
她的聲音細細柔柔,呼出的氣暖暖的,讓他的耳朵有些癢,而她說的話更讓他萬分驚訝。
“啊?!”士遠驚呼,他萬萬沒想到,盛子小姐竟然想要開那麽大的玩笑,本來已經泛紅的臉頰又更紅了一些。
他不知道這個游戲要怎麽玩,可是這是盛子想玩的游戲,她想的話,他肯定會陪她玩。
只是這樣會不會有些逾矩,而且被人知道的話,會不會影響到她,雖然這裏的确沒人認識他們。
“這樣會不會有點不妥,對您會不會造成不好的影響。”士遠聲音壓得低低的。
盛子知道士遠會有所顧慮,反正他就是很拘束,所以簡單回了句:“沒事,你聽我的就好。”
兩人親親熱熱交談的樣子,看得老板直感嘆,年輕真好啊。
他将做好的大阪燒放到兩人面前的盤子裏,同時笑嘻嘻地道:“要相親相愛哦。”
盛子夾起一小塊還有些燙的大阪燒,嘟起嘴輕輕吹氣,然後道:“士遠君,這塊大阪燒有點燙,我幫你吹吹啊。”
吹吹,士遠能感覺到盛子吹食物的樣子,小心翼翼的,像呵護着重要的東西,光是想到這些,他的心就有點發緊了。
他抿着唇,靜待她吹好的大阪燒。
盛子将一塊大阪燒送了過來,士遠感覺到嘴邊微微發熱,樸素家常的香氣撲鼻而來,不敢相信,盛子小姐這是要喂他吃東西嗎,突然感覺好害羞啊,他一個習武的浪人,感覺有點做不來這樣親昵的事。
“士遠君,你快嘗嘗這剛出鍋的大阪燒,好好吃哦。”盛子憋着笑,故意夾着嗓子像哄小孩子一樣說話。
士遠只能乖乖張嘴,将溫度剛剛好的大阪燒含進嘴裏,唇齒間立刻香氣四溢,松軟的蛋餅夾雜着蔬菜的爽脆感,士遠從來沒這麽認真的吃過一樣東西。
僅僅是盛子小姐親自喂他這一點,就足以讓這食物成為最不平常的存在。
他現在吃下去的是美味的食物,感覺到的卻是遠遠高于食物味道的滿足感,那是只有他最喜歡的人才能帶給他的。
将大阪燒一點點咽下去的時候,他竟然有了舍不得的情緒,一時感動,差一點就要落淚了。
盛子看着士遠特別認真的吃東西,好像特別感嘆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便問道:“怎樣,好吃嗎?”
士遠點點頭,露出淡淡的微笑,他不知該如何去形容這樣特別的食物的味道,只能簡單的回答:“我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
這個時候,老板被撒糖到齁到,聽到士遠的稱贊,忍不住插話道:“客人您的評價實在是太高了,我簡直太感動了,啊,我這一天沒白忙活,謝謝,這一頓算我請的,我祝兩位百年好合。”
盛子撲哧笑出了聲,想不到她跟士遠做個小游戲,還能賺頓飯吃呢,果然撒糖戲碼大家都愛看。
盛子眉開眼笑:“老板,你這樣做生意可是會虧本的喔,你手藝這麽好,我們肯定要多多支持,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盛子說完,士遠便掏出一些銅錢付了費用。
老板:“太多了太多了,用不了這麽多。”
“這是謝謝您的吉言呢。”盛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