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睡吧,我在
1919年1月,第一次世界大戰戰勝國在法國巴黎召開所謂的“和平會議”,中國作為戰勝國參加會議,但巴黎和會拒絕了中國代表提出的廢除外國在中國的勢力範圍、撤退外國在中國的軍隊和取消“二十一條”等正義要求,決定将德國在中國山東的權益轉讓給日本。
姚昱辰癱坐在椅子上,報紙從手中飄落在地上,上面赫然寫着幾個大字,“山東主權轉交日本”,陳天潤沖過去撿起報紙,黑色的标題刺痛了雙眼,全身的血液像是沸騰一般,回流回心髒幾近撐爆了似的,簡直不敢相信是真的。他的雙手忍不住的顫抖,是壓抑不住的憤怒和失望。
“天潤……”姚昱辰呆滞的喊着,眼眼眶裏溢滿淚水喃喃自語,“山東丢了,我沒有家了……天潤……我沒有家了……”
陳天潤緊緊地握着他的手,耳邊還回響着冬至那天在偏院,姚昱辰那天跟大家說的願望。
“畢業之後,我打算回山東老家,要把父親的骨灰帶回去。家裏的老人常說,“落葉歸根,魂歸故裏”,不管人在外邊當了多大的官,享了多大的福,等到老了總是要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等下輩子投胎再從這片土地出生。父親也是,我也一樣,我要回到故鄉,回到那個生養我的村子,在那裏當個教書先生,讓更多的孩子走出那條泥濘的道路。或許這樣輪回着,将來有一天,能夠用另一種方式遇見曾經的自己。”
陳天潤忍着淚珠,堅定的告訴他:“不會的!有我在,你就有家,山東也不會丢!我們都會回家的!”
1919年5月4日,北京大學在內的三所學校,約三千多名學生集會進行游行活動。學生們情緒激昂,打出“收回山東權利”、“廢除二十一條”、“寧肯玉碎,勿為瓦全”等口號,號召大家奮起救國。
學生游行隊伍由□□移至趙家樓,引發“火燒趙家樓”事件,随後,軍警出面鎮壓,并逮捕學生代表32人。随後,各大高校一并參與罷課游行,此次愛國運動迅速蔓延至全國各地,得到學生團體和各界人士給予關注和支持。
幾天後,南奉學堂以陳天潤和姚昱辰為首號召,動員其他學校同樣準備進行罷課游行,打出“收回山東主權”、“拒絕在巴黎和會上簽字”、“誓死力争,還我青島”的口號。左航,張峻豪在學校組織學生,開會确定游行路線和注意事項。穆祉丞,童禹坤,餘宇涵帶領另一幫學生加緊制作游行所需一切物品。張澤禹,蘇新皓和鄧佳鑫利用《少年說》前期積攢的小小名氣油印新文章,加大學生組織宣傳。張極,朱志鑫則聯合其他幾個學校的學生代表在南奉各處進行組織宣講聲援五□□雷,讓更多人加入抵制合約。
街上整日的都是各大高校的學生游行活動,也遭到了強力鎮壓,但熱血的他們絲毫不怕,群情激昂。
“阿志!這麽晚了你要做什麽去?”夜深,偏院靜,流稚剛看着朵朵睡下就聽見朱志鑫的屋裏傳來關門聲,緊接着一陣腳步聲,她忙的追出去看。朱志鑫穿着整齊,背着書包就往外跑。
“我去學校送點兒東西,很快就回來,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朱志鑫停下腳步着急的說着,說完後就又擡腿跑出去,流稚上前跑了幾步焦急的喊住他。
“阿志!阿志!你等等!”她只一身裏衣站在院子裏,烏黑的頭發散在身後,她扶着石桌穩住身子,剛剛心急跑了幾步,一下踩空臺階差點摔倒。
朱志鑫再次停下腳步,隔着一條長廊望着她,月光透過漏窗印下痕跡,心疼又無奈。
“阿志,都這麽晚了,外面亂的很,能不出去嗎?”流稚軟下聲音來跟他商量着,作為小娘,要保護他的安全就應該呵斥他不許出去,可他現在做的不是一件壞事,是一件大事,是不能阻止也沒有理由阻止的大事。“我……實在是……實在是擔心你……”終是忍不住,眼眶裏噙滿淚水掉出來。
朱志鑫心頭一軟,松了口氣,最後還是走過去。他本想偷摸地走出去,怕過去看見她擔心的臉就舍不得了,沒想到還是被她發現了。看着她聳動的肩膀和啜泣聲心裏充滿愧疚,于是伸手抱住她攬在懷裏,她的鬓角剛好貼在自己下巴。
流稚也伸出手環住他,下巴擱在肩膀上,眼圈通紅,輕輕地拍着他的背,眼淚一顆接一顆的掉下來。
“我聽說今天你們學校又被抓走好幾個學生,我總怕是你們幾個,急得我都心裏疼,我都沒敢告訴你三姨娘,怕她受不了。現在這麽晚,能不能別出去了,等天亮了也好……”
擱到以前,朱志鑫一定會一口答應,然後賴在她房裏蹭一晚,可是現在不行。
他說:“千千萬萬的同學們都在堅持着,努力着,我在家裏怎麽待的安心呢。你不是一直教育我要多讀書,做一個勇敢的有用的人嗎?這個時候,肯定也不想讓我變成一個縮頭烏龜,丢你的臉吧?”
“可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
“放心,我會小心,不會有事的!我跟你保證!”朱志鑫伸出三根手指朝天發誓,露出一個微笑讓她安心,當是給她吃了一記不足的定心丸。“我走了,你快睡吧,等你睡醒了,我也就回來了!”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跑進夜幕中,奔向那星星之火。
流稚擦掉眼淚,看着這寡涼的月色,總是哭也不是辦法,思來想去總是放心不下,回屋看了一眼熟睡的朵朵,穿上衣服去了留蘇院。
她不知這個時候張極是否也回來了,放心不下還是打算過去看看。她穿走在清陰幽靜的,高高的院牆遮擋住一半的月光,令人心焦。
“小極?你在嗎?”她輕叩門扉,低聲呼喚,屋內無人回答,一片寂靜,便提高音量再次喊到:“小極,你回來了嗎?”
說來也巧,張極剛剛踏進留蘇院就聽見她的聲音,快步走過去瞧見她站在門口,一聲聲喚着自己的名字。他即便是聽見了也沒回應,就聽着叫着自己的名字走到她身後。
“喊了這麽久不回答就是沒在,幹嘛白費力氣。”
突然出現在身後的聲音吓了她一跳,差點撲到門上摔進去,虧得張極早有預見似的一把摟住她的腰,順勢攬回自己懷裏,他低沉着嗓音略顯疲憊問:“這麽晚在這兒做什麽?”
“你才回來嗎?有沒有受傷?還出去嗎?”流稚抓着他的胳膊才穩住身子,顧不上自己噗通直跳的心髒忙抓着他的手問着。
看不清五官的檐下,張極因為急切的關心而偷笑着:“輪值,有人替我,我先回來了。”
“有沒有受傷?”流稚抓着他來到月光下,捧起他的臉仔細的确認着,他忍不住的笑起來,握住她的手輕聲說:“沒受傷,好着呢。”
聽到他的回答之後才放下心來,可眼眶又忍不住的泛酸。
“今天聽着又抓起幾個學生,我實在是擔心,去了你們學校想着看看你們是否安全。可是問遍了人誰也沒見你們,小餘也跟着阿順去學校幫忙,天潤也一直沒回來,沒有你們的消息我都快急死了,好不容易等到阿志回來才放放心,結果他又回學校了……”
“最近你先別上街了,街上亂,以後可能會更亂,你就在家好好待着,和三姨娘都照顧好自己,我們都這麽大了,心裏頭都有數!”張極扶她進屋裏坐,又掌了燈,跳躍的燭火像砰砰直跳的心一樣沒理由。
“你們再大,在我眼前都是孩子,我實在是放心不下,阿寶回來了嗎?”三太太今日沒到偏院來問,想必是阿順已經回了,可忙裏忙外的錦合院一直還沒來得及去看。
“他同我一并回來的,放心吧。”張極坐到她對面,燭火再兩人之間跳動,映照着她浮上愁雲的臉頰,真想伸手為她揮散。
“你趕緊歇着吧,我去看他一眼就放心了。”流稚起身擺手讓莫送,早些休息。
“我扶你去吧!”張極起身吹滅燭火,又擰開油燈,不顧流稚勸阻,挽起她的手出了門。
錦合院裏一片漆黑寂靜,二太太在的時候還很熱鬧,她是個喜熱鬧的人,也是個愛花的人,種了滿院子的花,瞧着就讓人開心。自從那一年之後,這個院子就再也沒有同以前那般熱鬧過,朵朵和蓓蓓小的時候還經常到這裏來玩,後來他學業繁重,便也不常來了。
“行了,就到這兒吧,你趕緊回去休息吧!”流稚推着張極讓他趕緊走,張極卻像聽不見似的扶着她往偏院去,兩只手箍着她一言不發。
到了偏院,流稚先去了另一間房看了朵朵,然後又去了朱志鑫房間裏看了一眼,一副失落的走出來嘆了口氣,實在是不放心。可即便是這樣,張極也是心裏不舒服,總想讓她看自己多一眼。
流稚讓他趕緊回去,張極不聽,推開的門徑直走進去躺在塌上休息。
“我累了,明天還得早起去學校替回朱志鑫,要是睡過頭他可沒時候回來!”他翻身朝裏,閉着眼睛說到。
流稚擔心他在這兒睡會感冒,想着讓他去朱志鑫房間睡。她過去問了兩句沒有聽見回應,湊過去才發現他都睡着了。
流稚替他捋了額前碎發,五官褪去稚嫩,更顯成熟穩重,骨子裏那份清傲孤離也越發沉寂和疏離,像是月光下的一汪清泉。
不多久傳來他均勻的呼吸聲,便也不再叫他,替他脫了鞋,又抱來被子替他蓋好,落下窗棂坐在他身邊。她探着頭瞧着他的眉眼,還真是歲月如梭過,日漸硬朗的五官也預示着他即将撐起這個家,也意味着他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可心裏不禁又一陣感嘆,這慌亂的時代,什麽時候才是個頭,亂世之中,誰能置身事外,全身而退。
不知什麽時候,流稚隐約覺得身邊擠了人進來,熟悉的氣息讓她安心,擡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看不清,不等着起來确認便聽見,
“是我,沒事,睡吧,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