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意17

是他，就是他，真的是他。

探靈低下頭，不去看他，可也不妨礙他一下子就認出探靈來。

她或許是不想讓少年認出來，少年也才這麽裝作不認識探靈一樣，一臉絕望地離開了。

公之相見狀，說：“他竟然沒有來找你要探靈劍，就這麽頭也不回地走了。”

探靈擦去自己的眼淚，深呼吸一口，說：“探靈的劍真不是一般人能拿的，太絕望了，太痛苦了。”

公之相認同了她的說法：“我第一次拿的時候，也是你那樣。”

這可不虛假，畢竟探靈的劍，是她上山修道時，師父送給她的劍。

也就意味着，她從什麽都不知道，一個招式也不會的時候，這把劍就已經跟了她，見證了她的卓越成長。

再後來，她把所有的東西都學完之後，就被師父給踢出道觀，她又帶着這把劍下山來，闖蕩江湖，殺意四起。

最終啊，她不記得自己和少年發生了點什麽，只記得結果是，少年偷走了她的劍，之後再也沒有尋回來過。

探靈起身，問公之相：“你要去哪雲游了？”

公之相想了想，似乎還沒有什麽特別好的地方值得他去，便問：“你有什麽比較好的建議嗎？”

探靈也沉默了一下，才說：“沒有。”

公之相拍拍自己的手，很随意地說：“那我随便去吧。”

探靈點頭，微笑目送他：“有緣再見。”

公之相頓頓，然後看她一眼，什麽都沒有說就離開了。

探靈看向他離開的背影，對于他，其實心中還是有很多疑惑的，但總感覺問了，不太禮貌，也太傷人。

心想，既然是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請成為永遠的秘密吧。

沒多久，她就往公之相的反方向走去了。

少年走得很慢，像個毫無目的的人，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不知走去哪裏，哪裏又才是自己的落腳點。

突然間，有一個人喊住了他：“少年。”

他充滿絕望的眼眸動了一下，那真是久違的聲音啊，才會遲鈍地轉過身，看向不遠處穿着個破爛藍色道袍的人。

探靈笑着問他：“還記得我嗎？”

少年沉默。

探靈已經來到了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對他說：“謝謝你啊。”

少年一聽，愣住了，他當初可是偷走了她的劍，再次重逢了，她不生氣質問讨債就算了，竟然還對自己說謝謝。

她的客氣，讓少年更加愧疚了：“我一聲不吭地偷走道長姐姐的劍，姐姐反倒來謝謝我，姐姐真的是。”

聞言，探靈又說：“要不是你替我保管劍三百年，我回來了，上哪要去。對吧？”

少年直接停下腳步：“姐姐用錯詞了，那不是保管，是偷。”

少年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似乎是在跟探靈強調自己曾經犯下的傻事，十分對不起探靈。

探靈立即就皺眉了：“那不管如何，你還是替我保管了三百年，不是嗎？”

少年看向比自己矮一截的探靈，問她，很認認真真地問她：“你不恨我嗎？姐姐。”

這句話實在是太過于沉重，讓探靈也沉默了一下，才說：“你有你自己的道理，但如果當時你能跟我說它的用途，或許我會直接送給你。”

但是他沒有，反而是直接趁她不注意，偷走了她的劍。

“那我現在說。”當時的不辭而別，對少年來說，或許也是一道過不去的坎，“還來得及嗎？姐姐。姐姐還會給我這個機會嗎？”

探靈一笑了，點頭，說：“當然來得及啊。”

少年聽了，又沉默了好久，不是說完這句話就後悔，而是他在組織語言。

奈何他最後說出來的，依然那麽的悲觀絕望：“我想消失。”

探靈：“？”

探靈一愣一怔，好久都沒有回過神來：“能問為什麽嗎？”

探靈一問完，只覺得自己這個時候問不太好，于是又說：“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誰知，少年直接說：“可以。”

探靈：“……”

少年疑惑：“關于我，姐姐都不記得了嗎？”

此時，兩人已經走出了森林，天也漸漸亮了，探靈說：“實不相瞞，我只記得這件事存在，但為什麽存在，我已經忘記了，全部都忘記了。”

她突然看見了少年眼中的羨慕：“那樣多好啊，如果這樣天大的好事也落在我身上就好了。”

要是全部都忘記了，那就更好了。

探靈：“……”

探靈：“可是你不覺得只記得一半的事情，這樣是很奇怪的嗎？”

做過了什麽事情，都記得一清二楚，卻忘記了為什麽做，就會絞盡腦汁去想，去探索。

最終發現這麽做的真實原因後，可能也不是那麽的美好，但至少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參與了，記得了，才是最好的啊。

少年搖頭了：“對我來說，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少年知道探靈全部忘記了後，他直接從頭到尾跟探靈說個明白。

原來，三百年前，探靈下山後，她在路上遇見了一個少年。

那個少年渾身是傷，髒兮兮的，看來是餓了很久，怪可憐的。

于是就将自己僅有的錢財和幹糧給了他，然後還問了他：“你怎麽出來了？快點回家吧。”

然後探靈就走了。

可她完全沒想到，她住進了一個破舊的小廟，身後的那個少年也跟着走了進來，什麽都沒說，就将探靈給的一切全部還給探靈。

再後來，探靈免費給走過的村莊村民看病，寫藥方讓他們自己去抓藥，醫治好了很多人，少年卻依然跟着探靈走。

探靈忍不住了，便問他：“你為什麽要一直跟着我？”

少年沒說為什麽，反而是問探靈：“你也想要我消失嗎？”

此話一出，讓探靈驚住了，然後摸摸他的頭，說：“沒有啊。只是我需要走很多地方，幫助很多人，你若一直跟着我，你會很累的。”

少年：“至少你沒有想讓我消失，不是嗎？或許，你也是想讓我消失的，但你是道長，不能明眼說出來。”

探靈見到了他眼中的失望與難過，告訴他：“不，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讓你消失，反而，我想讓你永遠活在這世上。用你的這雙腳，在世上的每一個角落都留下專屬于你的印記，用你的雙眼去看這世上的美好，再用你的這雙手，去建造一個更美好的新世界。”

少年聽探靈說了這麽多，只是淡淡地問一句：“我有這麽大的價值嗎？我有這麽大的本事嗎？”

探靈點頭，非常肯定地說：“當然啦，每一個人活在這世上，都有獨一無二的價值。還有，你要記住，任何人的本事都可以很大，任何人是，你也是。”

少年好不容易在探靈這裏，重新找到了不消失的意義。

所以，他一直都跟在探靈左右，探靈去挖草藥，他就跟着一起幫她采。

探靈去賣藥草，他就開頭吆喝，兩人度過了一段很和諧的時光。

但後來，探靈出去得很頻繁，她也不是再去做什麽幫村民的小事了，回來的時候，總是一臉疲倦。

久而久之，探靈身上的殺意越發明顯，她似乎從一個修道的道士，變成了一個愛在江湖打打殺殺的江湖中人。

他就問她：“姐姐，你是去殺人了嗎？”

少年記得很清楚，探靈那時的眼神充滿了殺意，再也沒有了當初的溫柔。

探靈是這麽說的：“沒有。”

少年又追問：“那我為何在你身上看到了殺意？”

探靈：“……”

少年疑惑，不懂事，又繼續問探靈：“姐姐不是道士嗎？道士會有殺意嗎？”

聽到少年這麽問，她只好告訴少年：“那都是曾經了。道士……也是曾經了。現在的我，不過是個混江湖之人。”

也就是因為少年這麽說後，探靈也才意識到自己被師父踢出道觀的原因——她殺意太強了。

學得快，殺意也來得快。

或許，她從來都不适合當道士，當一個江湖浪子可能更合适。

探靈這才問他：“你覺得我騙了你？”

少年沒有說話。

探靈也明白了，直言：“人總是要多嘗試的嘛。學精了一樣東西，走到了巅峰後，難免會有點孤獨，覺得一直只能站在一個高處，沒意思。”

對探靈來說，的确沒意思。

“況且說實在的，人還是要有點追求的愛好在。我曾經想當個道士，恰好有緣，就學了幾年，學精了就離開。又去尋個新目标繼續奮鬥，這樣活着才有意思嘛。”

可惜，少年還小，不懂得探靈心目中的需求，但他一直都默默地跟在探靈身邊，看着探靈身上的殺意，再也怎麽都遮不住。

然後，有一天，探靈将劍放在了桌子上，少年就盯着那把劍看很久。

最終，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地偷走了探靈充滿殺意的劍，再後來，他就自刎了。

少年坦誠地問探靈：“是不是因為我偷走了姐姐的劍，讓姐姐沒有護身的東西了，才會被‘她’殺了？”

探靈聽他這麽說，頓時就皺起眉頭，問他：“‘她’是誰？”

少年吃驚：“姐姐不知道是誰殺了自己嗎？”

“我該知道嗎？”她疑惑，自問自答，“或許我真的該知道。可我就是不知道。”

此時，兩人已經走進了集市之中，周圍人山人海。

不知是不是自刎自殺死去之人，真的會忍不住繼續自刎自殺，還是一種本身練成的習慣，不自刎不自殺就會渾身難受。

反正，少年是突然性絕望地哀求探靈：“姐姐，拿劍給我自刎好不好？我太想消失了。”

探靈不給，少年就直接搶，奈何搶不過探靈，就直接當着衆人的面哀求探靈：“姐姐，快給我，快把劍給我好不好？我要自刎，我要自刎，我要自刎！”

不僅是探靈被少年突如其來的哀求吓到，就連市集上的衆人也被吓到了，連忙躲開。

“姐姐，把劍給我！！！”

探靈依然不給，這麽多人在，探靈也不好直接動怒，怕吓到衆人，奈何少年直接上前來，抓住了探靈持劍的手：“姐姐，求你了，把劍給我！”

此時，熱心的衆人知道這位少年要自刎，想要救下他，就上來了好幾個人幫忙，卻全部都被他推開了，誰都無法靠近。

見狀，探靈也直言：“你別逼我。”

“姐姐，讓我自刎，讓我消失吧。”少年再次紅着眼哀求她，卻是離探靈越來也近，“要不然，姐姐殺死我，讓我消失也行。”

探靈言辭拒絕了：“我不會那樣做的。”

兩人在争奪長劍的過程中，沒有劍鞘的長劍，就這樣劃傷了探靈的手，鮮血直流。

少年愣愣，讷讷地說：“姐姐，對不起，對不起，姐姐，我只是，只是想要自刎消失而已。”

探靈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傷口看，“呵”的冷笑一聲，不出一秒，劍起劍落，少年的鮮血直接噴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