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針對萬羨青的小風波落下了帷幕。于此之後,秋淤山脈再無異樣發生。待到翌日晨光破開夜色,鳥雀清鳴喚醒森林,一幹學子便起了身。
晨霧未散,清露消殘。萬物都處在迷蒙的暧昧間,他們的歸途尚未染上悲喜,而高空的冷風又送了他們一場清醒和尾聲。
西院學生從學府到秋淤山,乘坐的是青赤和聿樽,此番歸返,卻終于搭上了南院的無極天艇。
樓欺風承情。他把首個登上天艇的學院改換成了西院。一幹西院學生不解其意,但萬羨青示意他們登上,他們便也就登上了。
只不過……殊榮欣喜之類的情緒,他們是一概皆無,反而多的是嘆氣懊惱的學生。
這也不難理解,青赤聿樽雖然只是一鳥一盾,就構架機工上來說,精巧奇妙比之無極天艇必然差上一大截。但是青赤和聿樽,太快了。這種穿風卷雲般的非凡神速,叫人體驗過一遭便會銘記。即使他們未曾乘坐過天艇,但想一想當初其他三院的學生到達秋淤山的時間點,他們也就猜得出無極天艇該是怎樣的“龜速”了。
若換做以往,別說是乘坐了,就是叫他們遠遠看一眼無極天艇這種品級的法寶,都能叫他們樂上三天。但凡事都怕比較,有青赤聿樽在前,他們還真的不大稀罕乘坐什麽無極天艇。有詩雲“除卻巫山不是雲”,說的就是這麽個道理。
衆人只以為樓欺風跟西院達成了和解,想的再深些的則将這和解具體到了祁荷個人身上。
然而萬羨青覺得不是這樣的。
她認為,樓欺風是在試探,或者說邀坐天艇只是一個敲門磚。她接或者不接,都不會産生什麽麻煩。但是她接了這個示好,那也就意味着某個關系的塵埃落定。
這是一種成人式的交互和機鋒。即使修士智多,在未了解萬樓二人之間的糾葛前,他們也是猜不透這一層關系的。
不過雖然要乘坐無極天艇回去,萬羨青還是把青赤放了出來。能叫青赤快活的事情不多,但自由翺翔算是一個。有機會和條件的時候,萬羨青總是樂意放它出去飛一會兒的。
這般在空中行了數日,衆人回到學府時又被放了三天假。待到一切修整調理好後,學府才放出榜單,公布了新生初次評核的分數和排名。
出乎萬羨青意料的是,她跟亓官奉竟登頂了。
原先她集結西院衆人時,曾許諾此次評核所得她二人一分不取。現下被推到榜首,想來是這幫學生私下商議做出的“小動作”。
萬羨青頗有些哭笑不得,這不成了她失信于人了嗎?
不過此次評核還有未曾公布的獎勵機制,萬羨青想着,到時候便直接把獎品分給西院的學生好了,若分撥不勻,自己再添上一些物事也就是了。
放榜前,萬羨青還去了一趟先前的院子。也就是現下樓宴清住的那處院落。
樓宴清在四院學生返回學府的途中就醒了。她醒來後,很有些置萬羨青于死地的心思,然而她的怨怼在樓欺風的開解下,慢慢轉變成了感激。
萬羨青知道樓宴清心胸狹隘,然而她到底是把樓宴清當成了一個孩子來看待。她想着,樓宴清雖然嬌蠻了些,但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為人父母的好好教育引導一番也就是了。然後她低估了人的惡。
萬羨青花木成精,生而開智。她的所有觀念,全然由冥冥大道所賦予,所以未曾有過孩提時代的她,無法想象想要除去白紙上的墨團,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
且這樓家父女又是慣會做戲的,有樓欺風提點着,待到萬羨青與樓宴清對上時,樓宴清雖然依舊一身嬌氣,然而卻又對萬羨青透着三兩分的感激。
萬羨青一個體察疏忽,便把樓宴清呈現出的假象當了真。
她不知道的是,這一個疏忽并不之是她自己被騙那麽簡單。樓宴清的靈胚原本品質極差,一身能為全然仰賴樓欺風給來的法寶。現下經過萬羨青這一番洗經伐髓,樓宴清的靈胚已得到了質的飛躍,其前途可不止明亮了一點半點。
這本沒有什麽太大的關系。萬羨青為了套話,所以給了樓宴清一些甜頭。然而這給出去的太多,就改變了某些定數。
冥冥之中,樓宴清在十六歲時會有一場死劫。
這死劫由她的性子而起。樓宴清被樓欺風慣着,且又靠着千機殿唐家這顆大樹,平日裏沒少惹是生非。
尋常的也就不足道了,惹了大家族的,也有樓欺風跟着擺平。然後整個隕靈界卻并不是千機殿一家獨大。或者說,人族的千機殿并不是一家獨大。
向來順風順水的樓宴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折辱了一名外族少女。這少女記恨在心,布下死局直接坑死了樓宴清。
原本,修士鬥法有個損傷是十分正常的事情。然而樓宴清之所以會死,是因為她的實力不足。
這原是樓宴清的人生軌跡,然而卻在萬羨青的無意算計下,稍稍偏了一點點方向。今日的半點偏離,待到日後便鑄成了另一個結局。
此為後話,萬羨青此來探望也不過是完全先前諾言。她見到樓宴清已安然,便又與樓家父女閑敘了兩句就離開了。
此間閑敘,卻也有一二所得。
單說陸薇薇,萬羨青便對之又有了些新的認識。
談話中,樓欺風提到評核獎勵的事情。他說原本新生評核是沒有獎勵的,但是學府方有意加重評核的競争力,便設置了這樣一個獎勵機制。初次設獎,學府方還有些摸不準尺度,便交由四院一起來辦這個事情。
這就有趣了。
陸薇薇說此番評核的獎勵于她而言十分緊要,然而這獎勵到底是什麽,連操辦這個事情的人(樓欺風)都不知道,她如何能想到獎勵的物件于她自身是否攸關?
再來,萬羨青又從樓宴清處得知了陸薇薇父母的情況。
陸薇薇的母親的确是過世了,這一點倒不是陸薇薇胡謅。雖然黑鏈來自黑衣人,陸薇薇所言的“其母遺物”依舊是謊言,然而她還不至于咒自己的親人死。
樓宴清又有言,陸薇薇過的的确不好。其父對她不喜,陸家長輩對她也無慈愛,一應用度都是次一等的。若非樓欺風憐其幼年失持,将其安排到學府進學,只怕她這一生就也被磋磨在閨閣裏了。
要知道,即使是修士,也是會被父母強行安排婚嫁的。
萬羨青對陸薇薇本就無多少反感。陸薇薇這般施為言做,也只能說是“個人有個人的難處”。
得知了這些,萬羨青便存了一些心思。她想一視同仁,給陸薇薇一份同樣的獎勵。就跟樓欺風一般,以此作為敲門磚。陸薇薇若能接受,想來西院的學生也會慢慢接納她。
然而,若要叫人覺醒,有時候惡意比善意要來的淋漓暢快。
萬羨青把獎勵分給陸薇薇的行為,被她本人理解成了——示弱。
其實這是沒有依據的。但就像某種心念電閃般的靈感,陸薇薇出于某些往日的積累,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她一邊笑吟吟地接受了萬羨青的丹藥,一邊又誠懇地跟一衆西院學生告罪致歉。陸薇薇是通達的,然而她的通達,卻無法維系長久。
自評核歸來後,整個學府都傳散着一個論調——“祁荷利用西院的學生贏取獎勵”。
起初,西院的學生聽到這則流言,還憤慨難當。然而萬羨青聽過之後,不過笑笑。
萬羨青與他們說到:“我曾說不要分數,然而你們私下把我推向了榜首,我知你們顧念情誼,我也承你們的情。但是,‘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此言化用可做‘命有定數,也存變數’的理解。我被立在輿論中心,便是你們未曾預料的變數。我不怪你們,因為我對這個事情,其實半點也不在乎。如若你們為我生出憤慨,只管憑此去修煉、去變強,用精進的修為和磨煉後的心性來讨我的原諒。”
此為師也。
座下之人,聽得感觸各異。有幾個情至深處的,更是聽得眼眶發紅。
然而,萬羨青雖然這樣說,事實上卻還是有些失望的。她看得出陸薇薇一開始的致謝致歉并不誠懇,她也知道流言的源頭就是陸薇薇。這兩件事情,單單拿出來一件,都不會讓萬羨青如何,甚至于兩件事情的順序反一反——先有流言再有做戲,她也不會如何。
但事實就是,陸薇薇收了和西院學生同樣的丹藥,卻把祁荷和整個西院都當做了行使自己表達欲的墊腳石。
萬羨青對陸薇薇徹底失望,并不再抱有任何想法。她雖然心境豁達通明,但也是受不起旁人三番兩次的戲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