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想活下去
安寧來到锆州和茂城的交界處,在衆多的屋子裏,一眼就認出了莫清的小屋。
屋子就像安瑤所說的,只有一層,有個很大的花園,種了許多尚未開花的向日葵。
安寧倒是挺喜歡向日葵的。
看着一排排長得高高的花,她覺得明年夏天開花一定很好看。
“莫清?”安寧踏入花園,輕輕叫了一聲。
沒有人回應。
“瑤瑤?”安寧再試探地問道。
看樣子這裏沒人。
安寧剛想離開,忽然發現花園深處好像有一塊立起來的東西。
她好奇地穿過幾排向日葵,看清楚了那是什麽。
是一塊沒有字的墓碑,墓碑下方放着兩支盛放的向日葵。
向日葵被施了法術,在冬季也開得燦爛。
“是為了紀念一位故人。”莫清出現在安寧的身後,柔聲回答了安寧心中的困惑。
安寧轉身,看見莫清微笑着站在花叢中。
“是什麽風把福神吹來我這陋室了?”
“抱歉,莫清,我有點急事找你,沒有打招呼就闖了進來,失禮了。”安寧挽起被突如其來的風吹亂的頭發。
“起風了。”莫清擡頭看向有些陰沉的天空,對安寧說道:“你是來找安瑤的吧?她不在我這,應該是去布寒潮了。”
“不愧是好朋友,連她的任務都這麽清楚。”
莫清聽出安寧話裏有話。
“安寧,你有什麽話可以直說,不必顧慮。”莫清禮貌笑笑。
“瑤瑤最近都不住在安華廟裏了,她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所以想問一下她是不是住在你這裏。”
莫清剛想說不是,但又想到如果他說不是,安瑤和林遇在做的那些事會不會被發現。
他不想讓別人知道林遇這種特殊的存在。
特殊一旦被人利用,很容易引起不可控的結果。
見莫清沒有馬上回應,安寧抿抿唇,繼續說:“我看瑤瑤一直跟你走得很近,不知道你對她是什麽想法?”
莫清一聽就明白了安寧在擔心什麽,忽的笑出聲來。
“安瑤是個很活潑很有趣,也很有能力的神,我對她只是朋友情誼,或者說是,哥哥對妹妹的照顧,你大可以放心。”
“原來如此,還請你不要見怪,畢竟瑤瑤還小,我們自然會擔心得多一些。”安寧神色也放松下來。
“她最近說發現了一些好玩的東西,便一直在研究,我也很少見到她。”莫清替安瑤扯了個謊。
“那就麻煩了,我還想着來你這裏就可以找到她回去救場了。”
“救安華嗎?”
“你對我們锆州的了解還真不少。”安寧掩嘴輕笑。
“既然來了,福神就賞臉一起喝杯茶吧。”莫清轉身朝小亭子走去。
“莫清。”安寧輕輕叫住了他,“這個墓碑,你說是紀念故人,但為何又是無字碑?”
“因為我想不起那位故人的名字了。”
“是前世之人嗎?”
“嗯,感覺是一個我不能忘記的人,可惜我卻連名字也沒能記住。”
“前世種種,猶如過眼雲煙,昔日之人雖已逝去,縱使未能留下姓名,能如此被牽挂,何嘗不是以另一種方式活在這世間。”
莫清含笑不語,溫柔地望着墓碑。
“即使想不起來,也不想那位被徹底遺忘,所以才建了這無字碑。”安瑤看向莫清的眼睛,微笑說道,“惡神,還真是位長情之人。”
“只希望那位故人不要怪我。”
“有這兩支長盛的向日葵相伴,想必是幸福的。”
“若我沒有記錯,你也不是初神吧。”莫清問安寧。
不同于安瑤,安寧和莫清都屬于後神,在凡間經歷了一世才成神。
“對,我是後神。”
“那你想起前世的事情了嗎?”
“都想起來了。”
“那你比我幸運多了。”
“記起來,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安寧有些惆悵地嘆氣,“故人已逝,前世之情又該如何排解?倒不如忘個幹淨。”
“可我倒覺得你不願忘記。”
“身不由己,情不自禁。”安寧揮手在墓碑前添了兩支向日葵,“被遺忘才是真正的死去,可芸芸衆生,有多少人能如此幸運地被一直記住。”
“安寧,你和安瑤的性格,真的天差地別。”莫清笑着搖頭感嘆道。
“我們锆州,百花齊放。”安寧笑道。
“那就請锆州福神嘗嘗我們茂城一枝獨秀的茶吧。”莫清微微彎下腰,紳士地朝安寧伸出一只手。
安寧久違這種禮儀之道,覺得有些懷念,便配合地輕輕把手搭在莫清的手上。
“那我就不客氣了。”
安瑤布完寒潮之後,在街上晃悠了一會,本想去醫院找林遇的,但看見行人都紛紛穿上了厚外套,她突然意識到什麽,就回了一趟 2101。
林遇剛在病房裏給何玉秀吃了晚飯,正想陪她看電視,就發現病房門口伸出一顆小小的腦袋。
安瑤歪着頭,在門口沖林遇露齒一笑,招手示意他出來。
林遇跟奶奶說了一聲,起身走出病房。
“你幹完活了?”林遇見安瑤還穿着早上他給的衣服,便直接跟她說起話來。
“嗯,幹完啦。這個給你。”安瑤遞給林遇一個大袋子。
“這是什麽?”
林遇打開一看,發現是一件外套。
“我不好随意進你的房間,就在你給我的那些衣服裏挑了一件比較厚的。”
“給我帶的?”
“對啊,外面變冷了,我看大家都添衣服了。”安瑤這次布的寒潮威力可不小。
林遇接過衣服,覺得有些恍惚,上一次有人因為擔心他冷而給他送衣服,好像是十幾年前母親還在世的時候。
父母去世後,林遇就很努力地照顧好自己的一切,盡量不給其他家人帶來麻煩。
他好像很久沒有被別人這樣照顧過了。
“謝謝你,安瑤。”林遇低聲說道。
“你在幹什麽呀?”安瑤朝病房裏探了探頭。
“剛準備看電視,你想不想進去?”
“就這樣進去?”
林遇點點頭。
“會不會不太好?會打擾到你和你奶奶的。”
“不會。”
“可是我不知道要說什麽。”安瑤有些扭捏地玩弄着手指。
“你跟張振華張烈他們說話時不是張口就來嗎?”林遇失笑。
“這不一樣,那是你奶奶,萬一說錯什麽就不好了。”
林遇直接拉起安瑤的外套衣袖往病房裏去,走到何玉秀的病床邊。
“奶奶,這是我的新朋友。”林遇俯身對何玉秀說道。
何玉秀微笑看向安瑤,朝她伸出手。
安瑤趕緊雙手握住何玉秀的手,笑着介紹自己:“奶奶好,我叫安瑤。”
“我和安瑤最近在做一些公益活動,她可優秀了。”
何玉秀聽到後,朝安瑤伸出大拇指。
突然被誇的安瑤有些飄飄然,愉悅說道:“嗨!基因太優秀了,想低調點都不行。”
林遇和何玉秀都被安瑤的話逗笑了。
這福神一點都沒有 200 歲的穩重感。
林遇剛想調侃安瑤,發現她收斂了笑意,直直望向門口那邊,便也朝那望去,看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周阿姨?”
周慧心氣喘籲籲地站在病房門口。
她穿着家居服,平日裏都會戴帽子的她此時并沒有戴着,像是從家裏倉促趕出來的。
“周阿姨你怎麽來了?”
周慧心忐忑地走向林遇安瑤,雙手不停擺弄着她的衣角。
“林遇,安瑤,你們早上說的那 30 萬,還,還可以給我嗎?”周慧心用發紅的雙眼堅定地看向兩人,“我想去美國,我想活下去。”
今天臨近傍晚的時候,周慧心感覺到天氣明顯變冷了許多,天氣轉涼後,她手臂和腿部的骨頭變得更疼了。
疼痛難耐的周慧心強撐着從床上爬起來,想去拿個杯子裝水吃止痛藥,來到廚房才想起自己的杯子落在房裏沒拿出來。
情急之下,她沒有多想,在放杯子的櫥櫃裏随手拿了一個杯子來用。
吃下止痛藥後,周慧心靠着牆,在廚房蹲着緩了好一會,才覺得沒那麽疼。
正巧陳莉抱着天天從房裏出來,也來到了廚房。
“媽?你怎麽在這裏?”陳莉問道。
“沒事,出來裝水吃點藥。”
“又疼了嗎?”
“嗯,你要拿什麽?我幫你找吧。”
“不用,我給天天沖點藥喝,他感冒了。”
陳莉一邊抱着天天,一邊打開櫥櫃找杯子。
“明明放在這裏的呀。”陳莉找不到天天平時喝水的卡通杯子。
“媽,你有看到——”陳莉轉身,發現周慧心手裏拿着的正是天天的杯子。
她臉色一沉,把天天放下,焦急地奪過杯子:“媽!這是天天的杯子!”
“對不起啊,我剛疼得厲害,就沒注意。”周慧心連忙起身,想拿杯子去洗,“我來洗幹淨。”
陳莉卻沒讓周慧心碰杯子,在洗碗池用力地搓洗杯口邊緣。
洗了一下之後,還是覺得不行,就拿起另一個杯子,蹲下來對天天說:“天天,我們用這個杯子喝點甜甜的水好嗎?”
“不要,不要。”天天推開那個杯子。
“天天聽話,就用一次好嗎?”
天天本就因為感冒不太舒服,現在更是因為不能用喜歡的杯子而直接大哭起來。
陳莉只能又抱起天天,拍着他的背哄他。
張烈聽到天天哭,從房間裏走出來問怎麽回事。
“媽用了天天的杯子吃藥,天天又不肯用其他杯子。”陳莉無奈道。
“媽!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天就只肯用這一個杯子!”張烈對周慧心大聲說道。
周慧心洗了好幾遍那個卡通杯子,用紙巾擦幹後遞給張烈。
“對不起,我剛剛真的太疼了,沒有注意看。我給洗了好幾遍,又用了洗潔精,現在可以用了。”
“還用什麽用!”張烈一把撥開杯子,和陳莉一起哄天天。
“天天乖,別哭了,今天先用這個,爸爸明天給你買個新的好不好?”
周慧心獨自站在廚房的一角,看着陳莉和張烈輪番哄着孩子,手裏握緊了那個被嫌棄的卡通杯子。
自從她生病以來,家裏就有了一套專門給她使用的餐具。
張烈陳莉說給她備的那套是陶瓷的,比他們使用的不鏽鋼餐具更加健康。
但周慧心知道,他們不是這麽想的。
患了癌症的她,好像被當成了瘟疫。
同樣是生病,天天可以任意發脾氣哭鬧,張烈陳莉都會無條件地哄着他寵着他。
但她周慧心僅僅是用錯了一個杯子。
她甚至從來沒有向兒子兒媳抱怨過身體的疼痛。
為什麽會有如此大的差別?
周慧心望向挂在客廳的全家福,那是她患癌之後才拍的。
化妝和 PS 都掩蓋不住憔悴衰老的她,身後是被全家人捧在手心裏寵的天天。
一個向死,一個向生。
是啊,她是個快要死的人了。
誰還會花那麽多心思在一個向死的人身上呢?
周慧心突然覺得好不甘心。
她把手裏的卡通杯子用力往地上一扔。
杯子被砸成了碎片。
不管身後的張烈如何大喊大叫,周慧心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家門。
她想活下去。
那時她的心裏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所以她來找林遇和安瑤了。
“我怕疼,我也很怕死,我覺得我還沒有活夠,還沒有好好享受生活,我真的很想自私一次,想不顧一切,賭上所有,為自己争取多一點時間。”周慧心一口氣把自己內心所有的真實想法都說了出來,捂着臉大哭,雙肩不停抖動。
林遇被周慧心的悲傷所感染,偷偷紅了眼眶,輕輕抱住瘦弱的周慧心安慰道:“周阿姨,您別怕,我們一定會幫您的,還有張叔,他會一直陪着您的。”
安瑤也學着林遇的樣子,拍拍周慧心的背。
“慧心,你說的是真的嗎?” 張振華穿着外賣員的服裝,拎着頭盔站在門口。
他收到林遇的通知後,馬上放下手頭的工作趕來了醫院。
“振華。”周慧心轉身看見張振華,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我跟你去美國。”
“好!我們去把病給治好了再回來,不管怎樣,我們都一定可以治好的。”
張振華上前緊緊擁住周慧心,兩人泣不成聲。
“咱們今晚就回去把賣房合同給簽了,剩下的手續交給張烈,我和你馬上收拾東西,聯系美國那邊的醫院和住房。”張振華立刻掏出手機,查詢飛往美國的機票。
“我們留兩天時間準備,25 日中午就搭飛機出國。”張振華掩蓋不住內心的激動,手有些顫抖。
“周阿姨,張叔,這是我和安瑤給你們籌的錢。”林遇再次把那張銀行卡遞給周慧心,“你們拿着。”
“謝謝你們,真的謝謝你們。”周慧心握着林遇和安瑤的手久久不放開。
此時正好王烨提前下班趕來了,何玉秀就催着林遇和安瑤去送送周慧心和張振華,然後早點回家休息。
林遇和安瑤送那哭腫雙眼的兩人離開醫院之後,不約而同地舒了一口氣,然後看着彼此笑了。
“等到 25 日,周阿姨避開受傷的同時,又搭飛機出國,她的命數,應該就會有所改變了吧。”林遇說道。
“這下可以放心了,此舉志在必得!”安瑤覺得長壽福很快就要到手了。
林遇拿出手機一看,才不到 9 點,他極少能在這個時間離開醫院。
“你想不想在這附近逛逛?”林遇問安瑤。
“好呀,反正回去也只能看小說。”安瑤爽快答道。
林遇笑着穿上安瑤給他帶的衣服,走出醫院門口,發現果然變冷了很多,手都覺得有點冰凍。
醫院附近有很多賣小吃的流動小販,林遇看了一下四周,發現不遠處有一個婦女在賣熟玉米,玉米都放在一個大鍋裏,在小燈泡的照射下,冒着騰騰熱氣。
“你在這等我一下。”林遇對安瑤說道。
很快他拿着一根玉米棒走回來。
“給。”林遇遞給安瑤。
“我現在好像不是很想吃玉米耶。”安瑤說道。
“天太冷了,你拿着可以暖手,不吃沒關系的。”
安瑤接過玉米棒,握在手心裏,想要感受它的溫暖,但因為她本就不會受到寒冷的影響,所以并沒有感到暖和。
“林遇,你拿去暖手吧,我感受不到冷的。”安瑤把玉米遞回給林遇,“謝謝你啦!”
“對哦,我都忘了,你說過你不太感受得到這些。”林遇有些失落。
“你要是想感謝我給你帶衣服,就請我吃宵夜吧!”安瑤機靈一笑。
“好,你想吃什麽?”林遇心情再度轉好。
“唔……”安瑤觀察了一下,指向一檔賣炒面的三輪車小攤,“我想試試那個!”
說罷,安瑤扯着林遇衣服走過去。
“帥哥美女,來一份炒面嗎?都是現炒的,新鮮滾熱辣!”一個中年男人對他們熱情地介紹道。
“嗯,給我來兩份。”林遇掏出手機,“多少錢?”
“兩份二十,馬上給您炒好咯!”
小販立刻拿出工具和食材,點起爐子大火翻炒起來。
林遇用手機支付,發現這個地方信號不太好,便跟安瑤說他走遠一點找信號。
安瑤興致沖沖地看着小販炒面,卻發現小販炒面時根本不看着鍋裏炒,而是四處張望。
看來他的技術已經好到不需要看着鍋了,安瑤默默佩服。
“來了來了!”安瑤身後突然傳來幾聲叫喊。
安瑤轉過身去看發生了什麽,只見那些小販都在神色慌張地收拾東西。
再回過頭來,發現上一秒還在炒面的小販已經騎着車把整個攤都給拉走了。
爐子的火還燃着,面還在鍋裏。
“林遇!我們的炒面跑了!”
林遇還在一旁等待支付成功,突然被安瑤牽住往前跑。
“大哥!你還沒給我們炒面!喂!”安瑤一邊追一邊喊,很是起勁兒。
林遇就這樣被安瑤拉着,在大街上追着一輛三輪車狂奔。
奔跑的時候,風吹在臉上很冷,吸進去的冷氣也令人喉嚨幹澀。
林遇知道炒面的小販等城管走後會回來的,其實不必這麽追他。
但林遇此刻并不想叫安瑤停下來。
他感受到了久違的釋放感。
還有一絲不可說的貪心。
想就這樣牽住身邊那個人不放手的貪心。
他想将這瞬間的感覺延長。
林遇改被動為主動,拉着跑得有點累的安瑤繼續大步在寒風中奔跑。
本已經放慢速度的安瑤見狀,也笑着跟上林遇的步伐。
“別跑了!在前面轉角彙合!”小販從後視鏡見到追了一路的兩人,好心大喊提醒道。
“林遇!”
“還追嗎?”
“我們的面,好像糊了。”
“……”
風中确實飄來了燒焦的味道。
兩人終于停了下來,林遇彎腰撐着雙腿在喘氣,安瑤則靠着牆邊調整着呼吸。
“噗哈哈哈哈!”安瑤突然大笑起來,“他讓我們到前面彙合哈哈哈哈!在凡間吃個面都那麽刺激的嗎?”
林遇也覺得甚是荒謬,跟着笑個不停。
最終,兩人因為艱苦的追擊戰,獲得了三份全新的炒面,帶回 2101 吃了個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