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魔就是一團殺機。
或者說,就跟隕靈界的修士“以靈胚為核引氣拟形”的手段一樣,犬魔是依附在某個核心上的一種殺機拟态。
這是萬羨青的猜測,一個根基淺薄、漏洞百出的猜測。
如亓官奉這般的修士,殺意與靈力皆為能量,直接消解殺意無異于自損修為。故而以殺機化形,這是絕對有可能的。
萬羨青進一步揣測,犬魔可能是某種“大道”的産物,其本要可能包含兩種物事,一為殺機,其二便是諸如暴躁、混亂、憤怒一類的負面情緒。
隐綠此物能鎮壓修士心中殺意。但區別于俗常清心靜氣的法寶,隐綠與之不同的地方在于,它并非消解殺機,而是梳理殺機。而亓官奉一手隐綠雙刀斬殺犬魔的效率,比之秋靈殺陣還要好,這本身就說明了一些問題。
然而這個想法,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但“大道殺機”都能跟“粗鄙野狗”扯上關系了,萬羨青覺得自己的想法即便再不切實際些,也并不會比眼下的現狀更加聳人聽聞。
知曉了犬魔的實質,萬羨青也就有了應對的方法。
“道”的本質便是相生相克,有殺意縱橫者,便有天外梵音化之;有毒瘴昭彰者,便有水木清淨之道與之抗衡;有生便有死,有幸便有厄……
萬物皆有掣肘,連仙人也無法跳出這個局限。區區犬魔,自然也在此列當中。
萬羨青向空中投去一枚竹風寶珠,又射出靈力擊之将其碰碎。竹風碎裂,無盡木元之氣有如崩坍的雲海一般,悠悠蕩蕩地鋪蓋了下來。
本還暴躁無比攻勢不歇的犬魔,在竹風碎裂的那一刻起,便停下了腳步。而待到木氣霧瀑散下,它們更是生出了退勢。
萬羨青欣喜,犬魔的懼怕無異于印證了她的揣測。
然而心緒翻湧是一碼事,萬羨青卻不會叫這群犬魔逃出去半只。
若說亓官奉是殺機如鋒,那麽眼下的狀景,對仗稱之便是——木氣如籠。
自竹風中溢出的木氣濃郁豐沛,萬羨青直接引出三道結成氣龍,并令使這三座氣龍朝三個方位鎮下跟腳。
卧龍盤虬,威勢如山!
本還生了逃竄之心的犬魔,紛紛停了下來。一股從未在它們身上出現過的神态,表現在了它們的動作上。
畏懼,踯躅。
這本是擁有靈智的生物才有的情緒。
然而萬羨青已顧不上犬魔如何行做。引導木氣籠罩此間并不輕易,她尚且維持着雲霧奇障這一大陣,且還要分出部分心神關注周遭局勢突變以作應對。
待到三木谒龍陣團結成,萦繞在犬魔身上的不安便又暴跳成了狂怒。
它們有如撲火的飛蛾,即使奔在自己身前的犬魔一一喪命氣龍爪下,也無法叫它們停下奔赴哪怕一瞬。
有靈嗎?萬羨青覺得并沒有。
恐懼是靈智的重要部分,即使有諸如“悍不畏死”之類的詞彙修飾勇武,然而這些詞的本要,也是“悍而無畏”而不是“本無恐懼”。在她看來,這般赴死的犬魔是沒有靈智的。
然而這并不重要。
三木谒龍陣團。自外向內而看,是三尊巨龍圍合而成的威武陣法。這陣法也确如其名其形,玄奧精深且兼具威嚴攻勢。
比之先前亓官奉放出的秋靈殺陣,三木谒龍陣團才有了那麽一些“神仙打架”的意思。
一記龍尾掃出,所及之處,犬魔群有如被飓風劃過的麥浪一般紛紛倒伏折斷。不一會兒便嗚咽着凄微的哀嚎化成黑色的星點,徹底消散在這天地間。
先是龍尾的來回掃擺,再夾雜着一二次龍息的噴吐,整個陣團內都鼓蕩着濃郁清澈的木氣。
這木氣于犬魔而言是致命毒藥,而對尚未毀滅于此間的草木花樹而言,這豐沛的木元便成了它們受用無盡的養料。
這截然相反的對比,使得場面上發生了詭異的變化。
一邊是龍犬相殺、驚吼凄嚎;另一邊則是花木競發、蔥郁蒼然。
生與死。
這狀景可謂瑰麗。
然而還有兩人尚在陣中,暫且不提陸薇薇。亓官奉刀兵器靈出身,雖為男子相,卻依舊歸屬陰類。木氣溫和平順,但他身在其中依舊難免受到一些影響。不過大魔到底是大魔,他有他的底蘊身家,三木谒龍陣團雖然聲勢浩大,也不過是木氣和陣法基本運用,能給他造成的影響,也不過一些些呼吸時的刺痛罷了。魔氣運使兩個周天便也能化去了。
此非緊要。亓官奉見到萬羨青果有手段對付犬魔,也便收回了秋靈殺陣。雖無必要,但他還是臨空而起去到了萬羨青身旁,給她做起了護法。
眼下,犬魔已被殺了七七八八,再運使半刻陣法便能完成掃尾。
亓官奉問到:“若早知木氣有此效用,便也不必費這許多事了。”
聽得此言,萬羨青卻搖了搖頭表示否定。
亓官奉見其面色凝重,只當是有什麽關竅自己并未想通,當即問到:“可是有什麽蹊跷?”
萬羨青沉思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将自己所想言明,即使這些觀點尚未證實。萬羨青凝望着亓官奉的雙眼,慎重地說到:“我懷疑,犬魔此類乃是殺機凝實而成。”
“這不可能!”
面對亓官奉失聲,萬羨青只是撇過了頭去,她到底是無法給出實據,即使眼下木氣對陣犬魔有所成效,然而依舊無法成為立足點。
萬羨青搖了搖頭,不去面對他的質詢。
然而萬羨青不肯說,卻無法攔住亓官奉發散思維。生殺二道對犬魔無用,而法寶靈蘊卻能傷其性命,此下又有木氣發威。這三者之間本應是矛盾的,但眼下形勢如此,便說明肯定存在着某種制衡和條理。
亓官奉試着揣測。
萬羨青謂犬魔為殺機凝實之物,而木氣能消克陰祟邪穢,殺機便在此列。他猛地聯想到了自身——隐綠。隐綠為梳理殺機之物,而非鎮壓消解殺機之物,那就說明犬魔的本要并非殺機,起碼并不是純然的殺機。
一時間,亓官奉陷入了與萬羨青相似的困局。他倆都在質疑自己,犬魔是殺機與憤怒的具象?但這可能嗎?
二人之間的氛圍突然凝重起來。他倆都知道,自己所想的事情很可能就是事實,然而早前幾百年對大道的參悟,卻叫他倆無法認命。
道法中,生死輪回這般重要的部分,竟然跟犬魔這種物事有着超乎尋常的關聯。這叫他倆不願相信。
這是某種污蔑和侮辱。
即使百年修道已然磨去他倆的少年心性與不必要的傲氣,然而眼下的發生依舊叫他倆鑽了牛角尖。
三木谒龍将場上犬魔悉數殺滅後,此間便煥發了一種極為清新繁茂的氣息。然而這氣息無法沖淡橫亘在二人之間的壓抑沉悶,還好還有一個陸薇薇尚在場上,才叫二人不至于無事可做。
二人自半空飄身而下,落至陸薇薇身前,叫他倆未曾想見的是,陸薇薇至始至終都處于神志蒙昧的狀态。而自她身上溢出的靈氣,比之先前也漸漸熹微寡淡了起來。頗有些山窮水盡的意味。
萬羨青細細瞧着,終歸是看不出異樣。最終還是用上了“神識覆目辨識入微”的技法,這才叫她尋到了關鍵。
陸薇薇的靈氣逸散只是假象,而真正損耗的卻是她的生命力。萬羨青适時出手,将盤纏在她脖頸上的物事取了下來。
那是一索黢黑覆羽狀細鱗的細鏈。這黑鏈一邊攥取着陸薇薇的命力,一邊又潰散着她經脈裏的靈力,若萬羨青所料不差,此時陸薇薇的靈胚已損傷到了 一個極為嚴重的地步。
黑鏈甫一取下,陸薇薇便朝後跌了過去。
萬羨青沒有去扶,亓官奉自然也不會去做這種事情。于是,伴随着“嘭”的一聲悶響,陸薇薇結結實實地倒在了地上。
萬羨青引來未散的木氣灌入陸薇薇體內。萬羨青倒不是同情可憐陸薇薇,只是眼下用得着陸薇薇,便用木氣催一催陸薇薇體內的生機,好叫她快些醒來應話。
陸薇薇本已是命數枯竭,然得一道精純木氣相助,竟進到了枯榮相逆的境地來。待她意識回籠,便只覺渾身酸軟乏力,竟是動彈不得了。
萬羨青看着地上的陸薇薇,伸出黑鏈與她瞧,問到:“這是誰給你的?”
不問這是何物,只問從何而來。這便頗有些一針見血的意思了。
陸薇薇見此當即震悚心悸,然而面上卻強撐道:“好你個祁荷,竟敢暗算于我。你手裏的是什麽?那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你,你怎可!”
萬羨青漠然地看着她。無端地生起厭煩。萬羨青心念一動,以藤木為繩架,将癱在地上的陸薇薇給樹了起來。
萬羨青冷道:“我沒空跟你攀扯,你不說,我也有辦法知道。”
陸薇薇犟嘴不言。
隕靈界是沒有“搜魂”一說的,故而萬羨青這“威吓”便失了三分效力。
眼下,陸薇薇這幅拒不配合的态度,萬羨青也只能動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搜魂之法極為歹毒。受術之人在受術期間不但會遭受非人的疼痛,且一旦被搜了魂,那麽也就意味着受術之人在受術之後将靈智全失。
萬羨青到底是不忍這樣毀去一個修士。于是,她用了另一種法子觀看陸薇薇的記憶。
兩團翠綠木氣自萬羨青眼中湧起,有如一道溝通此方與彼方的橋梁一般,劃着弧線刺入了陸薇薇的雙眼,繼而進到了她的識海。
只一霎,萬羨青便知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