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夭自知眼前這覆鬼面的幽族修士,非他兄妹所能敵。且對方若真要動手,只怕他倆很可能會命喪于此……在十招之內。
昆夭拉着昆灼拼命使用遁術意欲往昆岡處去,然而一道幽光忽地劃過他的眉心,緊接着他就從遁術之中掉了出來。
牧嗔冷哼了一聲,譏诮道:“竟是個仗勢欺人的貨色,逼得人背井離鄉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今日光景。”
昆夭欲要辯解,卻只見牧嗔已将鐵胎大弓拉至滿弦,觀其一身氣勢靈力收束,竟是還有更強的殺招藏在後頭。
就在昆夭瀕臨絕望之際,有人拉住了牧嗔。
是月白。
昆灼見到月白出來,當即就想朝他奔去,然而昆夭卻死死将她拉住,不叫她能動彈半分。
牧嗔攻勢被阻,也不惱,只輕哼了一聲,便回到了室內。月白踏出房門,行了一禮,“昆姑娘來此,所為何事。”
昆灼:“我為何而來,你會不知?”
月白眼光一暗,只維持着一絲淺得不能再淺的笑意,并不答話。
昆灼:“你就不能正眼看看我嗎!”
一言既罷,一聲“繃”響随即生發。一支幽藍箭矢破空射來,幾乎是貼着昆灼的脖子穿了過去。
昆灼當即失聲驚叫,循跡望去,卻是牧嗔倚在門邊上朝她打來的攻勢。這一箭的含義,就十分明顯了。
昆灼放平了聲色,再問道:“爹爹讓我來與你把話說開。我先跟你賠個罪,這些年以來,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我心慕你……你能否……”
牧嗔卻幽幽插了話進來:“你可知這一處禪院因何而來?皆是托您的福呢,昆大小姐。月白本住在”
月白:“別說了。”
牧嗔卻也冷了下去,他斂肅道:“你阻我殺人我也認了,此回還想阻我說話不成?你不讓我說,我偏要說。免得某些人一直活在夢裏。”
牧嗔“呵斥”完月白,又轉過身來去到昆灼跟前。他一腔憤恨盡化冷漠言辭,絲毫不顧其中鋒利會将昆灼戳傷。
只聽他道:“月白本住在狐族內部,雖修佛法,卻也無人排擠。但是遇上了你之後,三番兩次地被騷擾。于是那些狐貍就怕了,就把月白趕出去了。你當這兒真是清淨的好住處呢?但凡有點辦法,誰樂意搬到荒郊野嶺去住。這都還不算完。你把人逼的遠走他鄉的事情你忘了?就輕飄飄一句賠罪就完了?你知道被鄰裏鄉親同族人舉着火把驅趕是個什麽滋味嗎?你知道嗎!你什麽不知道,昆灼。你只在乎你自己。”
昆灼當即辯道:“我只是想邀他來我雷族學習雷法,這何錯之有?你別以為三言兩語”
牧嗔直直截斷她的話頭:“帶着重兵邀請?你這是請人去學習還是請人去受死?我不欲與你辯解,我甚至不想再多看你一眼。我只一句話,他日月白若不在場,我必殺你。”
“我向天道起誓。”
月白想去阻他,卻已然晚了一步。牧嗔道出“向天道起誓”之語後,一支玄黑色的箭矢便從天而降刺入了他的靈臺。那是天道接受了牧嗔誓言的證明,而那箭矢也是誓力約束所在。倘若某日牧嗔與昆灼相見,而月白恰不在場,那麽牧嗔若不殺了昆灼,天道則會抹殺了牧嗔。
這便是修士的誓言。
月白也不知道該怎樣去開解牧嗔。妖族勢力錯綜複雜,即便是個人的利益糾葛也有可能引動整個族群的生死。他雖惱恨昆灼,卻不會想着去打殺她。非是他怯懦,而是無必要。此下牧嗔為他出頭,月白雖心覺寬慰欣喜,更多的卻是擔憂。他倒是不怕自己遭受什麽磋磨,他怕狐族會被他帶累,他怕牧嗔會因此受傷。
只是業已鑄成,天道降下了誓力約束,他已不可更易。只是還可以挽回。
月白:“昆姑娘,你我日後還是不要再見了罷。”
昆灼急欲向前拉他:“為何!你就這麽讨厭我嗎!”
月白退了一步,終于冷了臉色,“難道要我也立下天道誓言你才肯罷休嗎?”
昆灼:“我沒有!”
月白只轉身往茶室裏去,并不再看她,也不再應話。昆灼想去拉他,兩道雷霆化形所成的長劍浮現在半空,交叉着阻斷了她的去路。昆灼依舊不死心,還要施法去破解,卻激得月白降下漫天雷光,直接将此間變成了白光滟滟的雷海。
昆灼泣淚去追,卻被昆夭拉了回去。她只能癱坐在地上,看着月白一步一步走的沒了身影。
随着門框發出一聲咔的輕響。某個在兩人之間延續了十數年的錯誤,正式被其中的一方畫上了句號。
只是昆灼,不願信。
一扇門隔開了兩方。月白進到茶室內,已只有牧嗔還在椅子上坐着,殊桐與花自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
月白近到牧嗔身旁,蹲下身,擡頭與他對視。
牧嗔見其如此,不解,“做什麽?”
月白:“為什麽跟天道起誓”
牧嗔冷哼了一聲,只裝出一副刻薄嘴臉,“我讨厭她,所以想殺了她。這有什麽難理解的。”
月白:“幽族不沾六族因果,你又何必為我出頭。”
牧嗔當即辯道:“我都說了,是因為我自己讨厭她,不是因為你。別太自戀了。”
月白忽地握住了他的手,牧嗔一驚,立時止住了話頭。
牧嗔:“做……做什麽……”
月白忽地輕笑了起來,他就牽着牧嗔的手站了起來,牧嗔心下飄然也下意識地被拉着站起了身。
“我剛剛,下了個決定。”
牧嗔不解:“啊?什麽……”
月白面上忽地隐現妖紋,一身素白袈裟如灌入狂風一般鼓蕩了起來。緊接着一團柔光在他身上亮起,一縷鮮紅的游絲在他身邊牽出了一道缥缈的弧。
牧嗔知道這意味着什麽,但他不明白月白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做出這個動作。
而下一刻,月白便顯出了妖身原形。
那是一只蹄踏血色的七尾白狐,額間篆着三道猩紅妖紋。他一身氣勢收束,卻依舊給人無比的壓迫威懾,長尾輕動,搖出瑩豔雷光四散而出。
月白俯着身,堪堪沒把茶室的屋頂頂破。牧嗔牽着他的前肢,聽他道出了那個決定——
“我決定還俗。”
一言既罷,月白便又顯出了人形,而此回,他已蓄了一頭雪發,再不是僧人裝束。
“為了你。”
牧嗔如遭雷擊愣在原地,然後他面色立刻變得通紅。他“啊”了一聲,飛也似地逃出了茶室,遠遠地,月白聽到了他的聲音——
“你把衣服穿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