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驀地攫住了常思的心髒,有那麽一瞬間,她頭腦幾乎是一片空白。
這部民國戲的妝容不太算誇張,原本換了戲服,帶妝回去也沒什麽問題,但女主這個角色,在下午這最後一場戲中,受了一點小傷,妝容上有些變化。
眼看侯文佳正一步步走近,常思一只手插在褲子口袋裏,不着痕跡地重重掐了自己一把。
疼痛讓她清醒了些許。
常思心念電轉,擡手拍了拍胸口,嗔怪地看着對面的人:“文佳你走路怎麽沒聲音的啊,吓我一大跳。”
畢竟當了好幾年的演員,成績也不算差,一秒入戲基本已經是刻在骨子裏的職業本能,不需要耗費多少心力。
她剛剛接到小蘇大師電話的時候,有提到過侯文佳這個名字。
這會兒電話還沒挂,希望那邊能聽出她的潛臺詞。
侯文佳又笑了下,整個人看着正常無比,不管是語氣還是小動作,都是她的習慣:“你膽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小了啊?”
同一時間,電話那邊一道低沉的男聲也傳了過來,只有言簡意赅的兩個字:“地點。”
“我可是一連三晚都碰上靈異事件,膽子能不變小嘛!”常思心下稍定,裝出一副無奈的樣子看着她,順便晃了晃手裏的手機,“制片人和統籌找我有點事,我先過去導演室一趟,你在化妝間等我一下行嗎?”
侯文佳還在眼前,直接說劇組所在地點未免太過刻意。
沈老師在小蘇大師身邊,他公司藝人同他們劇組制片人有過合作,随便一問便能知道劇組位置所在。
果然,那邊又換成小姑娘溫溫軟軟的聲音:“那姐姐你拿好我昨天給你的平安符呀,我們馬上就過去。”
侯文佳已經走到她面前,點了點頭:“好的。”
常思心下悄悄松了口氣,卻仍不敢放松警惕:“那我就先過去了。”
她剛踏出沒兩步,卻突然聽見身後的人又溫溫柔柔開口道:“外面已經天黑了,你會不會怕?要我陪你過去嗎?”
常思差點兒腳步一僵:“不用啦,那只厲鬼不是已經被收了嗎,而且外面打着大燈,還有那麽多人來人往的工作人員。”
“也是,那你快點回來噢。”
侯文佳說完這句話,便沒再開口。
常思怕露了痕跡,不敢加快步伐,只按着普通步調,一步一步往門外走。
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她總感覺有一道灼熱的視線定在背後。
她默默給自己心理暗示:即便真是侯文佳所為,她既選了暗地找人馭使厲鬼害她這種難以追蹤的方式,就說明不會明着在這劇組這種地方對她下手。
而且面對無形無跡的厲害,她或許全無辦法,可對方同她一樣,也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甚至還不如她愛健身,真要做點什麽,她也不是沒有反手一博的機會。
而且說不定,她就只是撒了個小謊,鬧鬼的事情其實與她并無關系。
化妝間就二三十平的小屋子,從化妝鏡前走到門口,也不過十來步路,常思卻走出了一腦門的汗。
直到徹底出了門,那道視線被隔絕在外,她才深深出了口氣。
她一邊加快腳步往外走,一邊終于有空思量這件事。
她是侯文佳相識相交,是因為有次撞見她被同劇組女演員刁難,她幫忙說了兩句話,後來才發現這姑娘就是個大心髒又積極向上的小天使,撇開侯文佳同她是數年好友這點不說,單從品行上看,此事都不像是侯文佳所為,她也完全想不出對方要害她的理由。
可沈天澤和蘇念連侯文佳是誰不知道,同樣不可能,也沒必要拿這種事情來騙她。
化妝室是臨時搭出來的,位置相對靠裏,常思快步走了一段路,終于看到了人來人往正忙着收工的劇組工作人員,之前一直冰涼的四肢仿佛也終于活泛起來。
她大大松了口氣。
随之又犯起愁來,她不知道這時候是該直接離開劇組,到半路路上去和小蘇大師他們回合,還是留在劇組裏等。
從前幾天的情況來看,侯文佳或者說背後的兇手,雖不知到底出于何目的,似乎并無意傷及無辜,可這也說不定,她留下來,起碼還有平安符,能給大家一起擋一擋。
但她又怕自己留下來,才會真正波及到劇組無關人員。
常思一路大步前走,腦海中總有股莫名揮之不去的違和感,一直到走至導演室前,她還沒想出到底有哪裏不對。
她一邊皺眉思索,一邊擡手敲門走進去。
門在身後“砰”地一聲關住,等看清屋內情景時,常思登時像是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冰水,從天靈蓋往下涼了個透頂。
——她又回到了化妝室。
房間裏面,侯文佳笑盈盈看着她:“怎麽這麽快又回來了?”
常思終于想起哪裏不對了。
她走了這一大段路,就沒有一個工作人員上前來,和她打過一次招呼。
她不是又回到了化妝室,可能是根本就沒離開過化妝室。
面前這個“侯文佳”,她不确定還是不是她朋友,可她能确定的是,對方一定是非人類,大約本事比之前被控制去殺她的那個蠢厲鬼要大上許多。
而且,最關鍵的是,對方可能已經知道她發現不對了。
常思一顆心不斷往下沉。
不知是不是猜到她心思,“侯文佳”幽幽嘆了口氣:“知道我怎麽發現的嗎?”
常思手插進口袋裏,緊緊攥着微微發熱的平安符,這才又稍微冷靜一點。
她沒回話,對方卻身形一晃,眨眼間就來到了她面前。
常思心跳都漏了一拍,下意識往後退了一大步。
“侯文佳”輕笑一聲:“我聞到了呢,恐懼的味道,你在怕我。”
小蘇大師說,就算對方是鬼将級別的水平,這個平安符至少也可以給她擋三次攻擊。
常思捏着平安符,明顯感覺思維清楚了一些。
而沈老師最近沒接任何通告,小蘇大師要和她在一起的話,多半有可能在他公司,從沈老師公司開車到這邊來,如果路況好,大約只要二十分鐘。
平安符能少用就少用,在兩人到來之前,她得先為自己争取一點時間。
她不知道“侯文佳”為什麽沒第一時間對自己動手,但這點倒可以利用一下。
她擡起頭,直視對面的“人”,試探着問道:“為什麽要害我?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不知是因為她這個動作,還是因為這句話,對方臉色明顯變得難看了一點。
頓了頓,“侯文佳”才收斂起面上的情緒,輕蔑地笑一聲:“為什麽?呵,誰當你是朋友了,你以為你在別的女演員面前替我講話,我就會感激你的施舍了嗎,你是高高在上的大明星,你聰明你漂亮,和你站在一起,永遠不會有人注意到我……”
常思一愣。
她從來不知道侯文佳是這樣想她的,聽着侯文佳說這些話,她心裏一瞬間湧現出無數的負面情緒。
難過、生氣……甚至是怨怼。
她對侯文佳這樣好,她還不知足嗎?既然對方不仁,也別怪她不義——
這個念頭剛一滑過,手掌忽然被什麽東西燙到似的。
常思心神驀地又清明起來。
是平安符在示警!
她剛剛為什麽會有這麽可怕的念頭?而且如果她沒看錯的話,在她剛剛清醒過來的那一瞬,對方好像臉色有一閃而逝的得意,然後似乎是發現了她精神狀态又恢複過來,臉色又兩次陰沉了下來。
常思捏緊了平安符,她不知侯文佳怎麽變成現在這樣子,又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但對方似乎能影響到她情緒,而且對她情緒很敏感。
她看着對方陰沉的臉色。
好像她正面情緒越多,對方越不開心?
常思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對面“侯文佳”臉色已經陰沉得似乎能滴出水來。
“你身上帶了什麽東西?”
常思心頭一驚,下意識又猛地往後退了一步。
***
蘇念挂了常思電話,一邊随着沈天澤一起搭專用電梯下樓,一邊又一臉好奇地問了下方才甄書傑的事情。
沈天澤隐去了部分細節,只和提了中蠱的事情。
蘇念聽完,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咦?阿澤你不會解蠱嗎?”
問完才又反應過來。
她都不會解蠱,阿澤怎麽會呢。
剛剛好像就是下意識覺得,這種小事情,阿澤不可能不會的。
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印象,奇奇怪怪的。
她換了個問法:“所以,姓甄的那個蠱,真的只有下蠱的那個苗女才能解嗎?”
和鬼怪無關的東西,她都沒興趣,全沒認真學。
沈天澤拉着她出了電梯:“不是。”
蘇念點了點腦袋:“所以,你是不想救他對嗎?姓甄的可真讨厭,一看就做了不少壞事,還好意思來找我們求助,難怪你之前那麽生氣。”
沈天澤:“……”
車子一路往劇組所在地疾馳。
到了地方後,下車前,沈天澤翻了小灰口罩出來給她帶上。
這小丫頭最近還挺有點存在感的,劇組他倒不擔心會有人亂說什麽,反正工作人員都簽了保密協議,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小姑娘臉本來就巴掌大小,被口罩遮了大半,只剩下一雙漂亮的杏眼烏溜溜地轉。
帶個口罩也能瞎開心。
沈天澤揉了下她腦袋,自己也挂上個口罩:“下車吧。”
制片人過來接,還帶着常思經紀人一起,倆人神色都不甚好看。
常思經紀人滿臉擔憂:“小蘇大師,我聯系不上常思了,劇組裏也找不到她人。”
蘇念皺了皺鼻子:“好重的怨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