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別走太遠
“那盞燈不吉利。”
姜老太說得很随意,好似在談論家常物件。
“嗯,暮南舟也這麽說。”姜唯仍不洩氣,繼續期待套出實情,“不過,他只是說,不要點燈……不點亮的話,不就看不到那道光了麽?”
姜老太整理着胸前的圍巾,擡眼問道:“你以為它只是盞燈嗎?”
“聽老人言就是了。先想想你的紙怎麽做吧!” 姜老太的神情越發嚴肅。
“可是我不做燈,別人也會去想辦法做的……”
姜唯捂住奶奶的手,閃動着一雙水潤的大眼睛,試圖利用親情攻勢。可是姜老太滿不在乎,忽地站起身,撣撣褲子說:“那就讓他做去吧!”
What
奶奶還真是位太極高手,一連串的問題下來,姜唯沒有得到任何想找的線索。她沮喪到腿上灌鉛,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
【吼吼吼……】
一段粗糙的咳嗽聲混合着笑聲從地底深處傳來。姜唯知道是誰,聳聳肩坐回石凳上。
她擡眼望着冬日的陽光,其實不執着于什麽就沒有煩惱,暮南舟說的對。
她現在算什麽,在奶奶眼裏就是個亂打聽別人隐私的小屁孩,而在姜怡珍眼裏就是個急于求成、半路出家的造紙匠人……然後在暮楊那裏,她身上背負着希望。
【你有孩子嗎?】
姜唯眉頭一皺,樹神在問什麽……她起身給樹神鞠了一躬,調頭要走,只聽地下又傳來一陣渾厚又悠遠的聲音。
【希望你每年都來看我,以後也帶你的孩子來看我】
姜唯不适地搓着雙手,這……樹神也學會催婚了?她又擡腿想走,又有點不服氣,低聲反駁:“我還沒結婚呢!”
【你有愛的人,他也很愛你,今後你們會很幸福的】
姜唯再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只好把這段話當作美好的祝福,恭敬地回應樹神,“那……感謝你,希望……未來能實現!”
【吼吼吼……】
樹神笑什麽,在笑誰?
好吧,只當确認一下,她剛才沒有聽錯,确切地收到了來自它老人家的衷心祝福。
***
無功而返的姜唯在下午重獲安慰,姜怡珍親自向姜老太請教助劑的問題,老太太說她們把這事想得太複雜了,只是最傳統的松脂而已。
怎麽會?松脂是她嘗試的第一種材料,沒有效果。
姜怡珍又補充了細節,“是要用林子裏撿來的松脂,南松的松脂。我給你的都是林場裏生産的手割松脂。”
姜唯點點頭,穿上外套就向門外走去。
“喂,你現在就去啊?” 姜怡珍跳起來,她也閑不住,“我跟你一起吧!”
南松鎮西北部有一大片山丘,遍布野生的南松,可是這裏比較荒涼,來的人不多。好在是冬天,小山上的植被沒有從前那麽茂密,可以進去走一走。
姜怡珍開着六零六帶姜唯出發,半路還拉上了王德福。男人身形高大,鑽進六零六着實委屈人家了。他和姜怡珍一路說說笑笑,姜唯也随着輕松下來。
走進林子裏,王德福和姜怡珍商量着采些野生菌回去,姜唯則撿起一條長樹枝撥弄着南松樹下的枯葉。
“姜唯,別走太遠!” 姜怡珍拿出姐姐的架勢叮囑道,其實她和王德福手牽着手,一路上都在膩歪着。
姜唯也不是胡亂翻的,她試圖用自己的獨特能力與周圍植物溝通,讓它們行個方便……
可是大年初一的樹林仿佛整體都在冬眠,昏昏沉沉的,沒有配合她的意思。
幾聲震動,口袋裏的手機收到了新消息。有同事的拜年短信,還有一條是暮楊的新年祝福。
她對着手機偷笑,站在樹下又仔細看了看。
暮楊發來視頻通話,她望了一眼姜怡珍走的方向,緩緩跟在後面開始通話。
“這是去哪了?”
“爬山,一個小山坡。”
“你真是哪都去啊!”
暮楊舉着手機轉了一圈,他還在公寓裏,四周亂糟糟的,好像是除夕夜之後就沒收拾過。
“你不出門玩嗎?”姜唯笑着問。
“沒有想去的地方,在家守着你的水仙!”
鏡頭裏是一枝挺立的水仙花苞,看樣子晚上就能開了。
“放在暖和的地方,會長得快一些!”
姜唯走得更快些,鏡頭裏的人像糊成一片。
“沒有想對我說的嗎?”暮楊講得很慢,确認姜唯都能聽清楚。
姜唯停下腳步,朝他揮揮手,“我這邊信號差了,下次再聊吧!”
她關閉手機,放眼望去,姜怡珍他們已經不在視野內。明明是一路向上走的,爬到山頂也就耗時四十分鐘,人家肯定去開小差了。
她繼續自己的搜索,來一次不能無功而返,動作更加認真起來。
樹木的影子開始拉長,冬日的白晝短,催得人心急。
“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
一個矮小的身影從樹後閃過,嗓音沙沙的,姜唯原地站住,只當他是個路人。
那人謹慎地靠近她,穿着破爛,腦袋晃悠着,精神不太正常的樣子。
姜唯怔住,初見以為是個孩子,近些才發覺棉帽下的鬓角花白,對方臉上的褶皺斑駁。
不過他的樣子并不吓人,由于牙齒缺失,下颚收縮的弧度反而像張笑臉。剛剛講完一段詩句,他已經伸出自己的竹竿,抵住姜唯的長樹枝。
姜唯饒有興致地回了一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
他仍在對句子,可能精神就是不正常。姜唯轉身奔向另外一邊,內心呼喊着t走為上策!
嗖地一下,背後冒出一陣涼意,她的圓髻瞬間散開,發簪被那老人奪了過去。
“你——”
姜唯嘴裏哼着氣,跟他吵确實顯得自己欺負老人,可是不鬧的話,他确實搶了東西。
“我有瓶水,還有幾塊糖,您把簪子還給我!”
姜唯從挎包裏掏出東西,老人在她面前笑嘻嘻的,她只能把他當作是沒有惡意的老頑童。
“大過年的,您早點回家吧,我也要走了!”
老人低頭摩挲着簪子,又在鼻前聞了聞,果斷地丢在地上。
“什麽破樹枝子,還戴頭上!”
他突然神情惡劣地翻了個白眼,吓得姜唯一哆嗦。不過姜唯見他把簪子扔了,也不客氣地說:“那戴什麽!金的?銀的?”
她沒說出來後半句,讓你搶啊!
“戴長生柏……”
老人說着話,晃悠着腦袋走遠了。不,是小跑着……那句話莫名其妙的令姜唯想跟上去問個究竟,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起來,方向是翻過山丘。
她完全忘了自己還要找姜怡珍,頭發披散開,好像也染上了精神問題。
正沒頭沒腦地追着,她被一只粗手撈住,腳底踩上一灘腐葉,滑倒在泥地裏。
“哎呦,我說……”
姜怡珍艱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姜唯擡頭認出王德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天還沒黑呢,你這裝什麽女鬼,怎麽了?”
姜怡珍拉她起身,拍打着灰塵,剛要撩開頭發,姜唯又低頭循着模糊的蹤跡跑起來。
三人傻傻地翻過山丘,不遠處出現一座破敗的土坯房,更準确地說是倒塌的房頂和兩面殘缺的土牆。
姜唯仍要靠近,被王德福攔住。
兩只雜毛的土狗從牆後鑽出來,忽然間趴在地上狂吠起來。姐妹倆躲在王德福身後,姜唯終于清醒過來。
“走吧,天要黑了。” 王德福發話,兩個女人不再言語,互相攙着往回走。
一塊碎磚嗖地從腳步滾過,陌生老人的沙沙聲響起,“姑娘,下次帶點真東西來啊!”
王德福怒氣上湧,撿起磚塊向身後砸過去,嘴裏咒罵着,“老瘋子!”
“姜唯,你沒丢東西吧?”
“沒有,就是個簪子,掉林子裏了。”
王德福介紹說,那個老頭過去出現在附近的山裏,還是頭一回從土坯房裏冒出來。有人估計他是住在山洞中,靠搶東西為生,當然也就搶搶同樣的老弱病殘。
還有村裏的長輩說,老人以前是做中醫的。雖然人已經瘋瘋傻傻,但識得草藥,也能在野外生活。
“據說,沒人知道他多少歲了……”
王德福坐在副駕位置上,講話越來越離譜,完全是在逗姜怡珍開心。
姜唯用車裏備用的發圈紮起一個馬尾,直愣愣地望向車外。天空暗下來,樹林成為剪影,家家戶戶門前的紅燈籠透着暖意。
沒人問她所謂的真東西是什麽……長生柏,那個陌生老人至少同暮南舟一般識貨。可能是眼神不夠好,把她腦後插着的那根曲木當成了長生柏。
長生柏能點燈,或許他也了解紙燈……
新年的第一天,發生了若幹事,複盤一遍,她一無所獲。
指甲在門齒間咯咯作響,換來姜怡珍在腦門上的一指禪,“想什麽呢?”
“沒什麽。”
“壓歲錢拿了多少?” 姜怡珍的無聊問題。
“你數數!”姜唯擺個臭臉,把紅包遞了出去。
“不就是沒撿到松脂麽,回來我幫你找就是了。”
“嗯。”姜唯默默地走開了,她去幫姜爸和姜媽收拾東西,第二天需要趕回雲都市區。
姜怡珍回想着爬山的經過,明明聽到暮楊給她打過電話,氣氛還是好好的。可姜唯身上無故被一股低氣壓籠罩着,時強時弱,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
這就是第一次談戀愛吧!
她早已經記不得自己當初時是什麽樣子了,反正不會像姜唯這樣自尋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