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鳳王與狐王開始議起了事。笙歌掩着,又隔得遠,萬羨青只能隐約聽到一二句,并不十分真切。
兩族頭目議事,萬羨青雖有心卻也不好在這個檔口插入進去。不過她也不急,只與亓官奉慢悠悠地吃着飲着,偶爾閑敘二句,多半時候在跟着絲竹聲擊節輕吟。
鳳屠見到青奉二人這般默契恩好,頓時有些坐不住了,他端起一杯酒越過半個宴場去到萬羨青身邊坐下。
鳳屠先是敬了萬羨青一杯,後又敬了亓官奉一杯。兩人皆飲了,而後又再敘起了先前的話題。這叫鳳屠頗有種使不上力的感覺。
鳳屠:“羨青,你我合奏一曲如何。”
萬羨青推說自己不擅樂器,反把亓官奉推出來叫鳳屠與他合奏。亓官奉無奈卻應了,于是鳳屠也不得不下這個場了。
萬羨青目送着兩人下了場,只見亓官奉取出了一臺古琴,鳳屠則是直接走到了編鐘前邊。
二人一坐一定,一時間絲竹聲罷,連同在上首議事的鳳王狐王也停了下來。
亓官奉起了調,而後鳳屠适時接了進來。這兩人平日裏不對付,初次合奏卻十分和諧。
鳳屠亓官二人皆是心有丘壑的大丈夫,此回無譜随性演奏起來,韻律調子便傾近磅礴大氣之勢。
偏巧二人使的又是古琴編鐘這等極古老高雅的樂器,于是這磅礴曲調之中又添了一份內斂悠遠的意味。
萬羨青聽得頗為沉醉,甚至很有些想要取出千雪笛加入的心思,只是先前已推脫過,這時再加入進來便有些傷鳳屠的臉面了。故而她只是極力按捺着,指尖随着韻調點扣案臺輕吟着。
亓官奉原不耐煩這個,但他無意瞥見萬羨青的舒緩神色,便有意拉長了合奏的時長。鳳屠演的是編鐘,故而一直背對着衆人,他見不着衆人神色,便不解亓官奉拉長曲子的用意。鳳屠只當亓官奉在作弄他,這念頭一升起,不和諧的調子便忽地冒了出來。
雖不明顯,但卻叫萬羨青從沉醉中醒轉了過來。亓官奉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便轉調将曲子收了。
待到合奏完了,鳳屠再回身時,已然見不到萬羨青先前的神色。于是他便錯過了這一遭。
一曲既罷,在座衆人便又各自做起了自己的事情。萬羨青與亓官奉對飲,鳳怫與九寄議事,鳳苔則纏着鳳屠,而鳳屠又在試着引起萬羨青的注意。
萬羨青以為這場夜宴便要在這樣的安恬氛圍中落幕,不成想一聲冷哼忽地刺破了平靜。
是鳳怫。
鳳怫一聲冷哼冒出,場上的絲竹笙歌頓時停住。萬羨青原還不解鳳怫所為何來,不成想鳳怫立時就道出了原因。
只見鳳怫下場來到鳳屠身前問他:“你看上這個女妖了?”
鳳屠蹙起了眉頭,他十分不喜鳳怫的語氣論調,“與你何幹?”
鳳怫被鳳屠這般一刺,登時惱怒發作起來。衆人只見他雙目充血吼罵起來:“那我即刻殺死她,屆時再看看你還能不能說出與我何幹這樣的話來!”
亓官奉也怒了,他即刻就要招來秋靈刀刺破鳳怫咽喉,卻被萬羨青按下。
萬羨青伸手按在亓官奉的腕上,也不起身,只低着頭不說話。想來是存了隔岸觀火的心思。只是這火本就是因她而起,她如何能置身事外?
鳳怫吼完鳳屠,又來叫罵萬羨青,“給你三息時間,從我眼前消失,若敢逗留一瞬我便殺了你。”
萬羨青仰頭看他,冷靜自若還以二字,“狂妄。”
一線金火猛從鳳怫眉心射出直朝萬羨青面門打去,萬羨青不躲,只心中默運一息千雪使周身蕩出無邊冰霜以作抵禦。
那冰霜凝成一片圓壁護在萬羨青身上,形色看似危脆,卻無法叫那暴烈尖銳的火線突破進來。
鳳怫愈發暴怒,他咬牙切齒着從嗓子裏鼓出一聲聲如野獸般的低吼。萬羨青不為殺意所動,只淡定自若地坐着。她心想着,既然已經撕破了臉,她也就不必再做退讓。思及此,萬羨青端起酒盞飲了滿杯。
鳳怫頓時被萬羨青激出鳳鳥本相。一聲嘹亮清越的鳳鳴怒然沖天,無邊火雲一霎間鋪滿飲冰殿的上空。
萬羨青覺察到蒼穹之上的浩然殺機,然而她依舊維持着那個悠閑的坐姿,并不拿正眼去看鳳怫。
她這邊不動如山,鳳屠卻急得跟什麽似的。
鳳屠:“鳳怫!你瘋了!你想把飲冰殿也燒了嗎!”
鳳怫現下是鳳身,卻口吐人言:“我瘋了!你能把我如何!”
鳳屠聲色愈漸清冷起來,“若你非要這般造業,我便永不再回鳳宮。”
鳳怫:“你!你為了一個女人……”
萬羨青冷笑:“別說得像是我勾引了他似的,我有丈夫。”說着伸手握住亓官奉的手,以表立場。
然而,這并不能叫鳳怫對萬羨青有所改觀。萬羨青的忍讓退步,反倒叫他愈發狂縱了起來。鳳怫:“你就為了個破鞋”
“嗡”——
一聲仿幾乎能夠擊穿雙耳的破空聲猛然炸開。亓官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憤火,只見他手執秋靈刀站起,渾身冒出幽紫玄黑的魔魅煞氣。然而他的殺機不顯,只藏在心中。這樣的隐而不發,顯然是理智瀕臨破碎的強行自制,而處在這樣的邊緣,亓官奉無疑更加危險。
鳳屠心頭猛跳,他如何能覺察不多亓官奉的異常,然而不待他出聲去勸,亓官奉的第二刀又殺了出去。
殺魂七步踏出,亓官奉如鬼影閃爍一般,一個眨眼的恍惚便站到了鳳怫頸上。
一刀拍碎鳳怫心肺,再一刀割裂鳳怫一只羽翼,刀罡一掃無數鳳羽焚成焦灰。
殺意縱橫。只是瞬息之間,鳳怫便遭重創,眼見着亓官奉下一刀便要結果了他,卻遭到了攔阻。
萬羨青:“莫殺他。”
鳳苔:“不要傷害我父親!”
鳳屠:“亓官兄手下留情!”
亓官奉駕着刀抵在鳳怫喉頭,轉過身來看向萬羨青,他面色如霜聲如寒潭,“除非你要親自動手,否則這條命我非要不可。”
萬羨青只覺無奈,平白遭人追求又逢排擠針對,說這前前後後是一場飛來橫禍也并無誇張。她心中也惱,只是身負殺子之仇,一些小小的排揎忍了也就忍了。只是眼下亓官奉已然盛怒,不見血恐怕難收尾。
萬羨青心中嘆了一聲,無限疲憊道:“阿奉,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