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翡去後,萬羨青與亓官奉說了一會兒話,約莫半刻功夫後,兩人也動身朝着東方飛掠而去。
此回奔波,不是因為有什麽緊要的事情要趕趟,而是要去看盟谷和冼翡的熱鬧。
萬羨青雖與冼翡正面交鋒了一會兒,且又多番言語試探過,然而她對冼翡的目的,卻依舊算得上是一無所知。她只确定了一件事情,冼翡想要拿捏盟谷的性命。不是直接殺死,也不是折磨,而是拿捏,一種予取予求的控制。
然而待到二人行至距鳳宮十裏處,一道熹微而餘韻悠長雄渾的龍吟竟自東方傳來過來,這頓時讓萬羨青警覺起來。
冼翡成名已久,且以真才實學著稱,以他的閱歷見地本就不會貿然出手襲擊鳳宮。這般想來,這龍吟之聲,大約就是冼翡的依憑所在。
萬羨青跳上亓官奉足下飛盾,擡出手決助它疾馳,風馳電掣了沒一會兒,二人便趕到了龍吟的始發地。
戰局并不如何焦灼,冼翡盟谷兩方似乎正處于對峙之中。然而就形勢而言,也詭谲的很。
盟谷明明是鳳王鳳祖,然而他卻并不顯化真身以應來犯,反倒是冼翡威風赫赫地挂出一尊真龍法相來壓制着場面上風。
這樣的戰局,乍一看像是冼翡占據了主動和優勢,然而細細思忖來,卻似乎又是盟谷更顯游刃有餘一些。
捉摸不透。
而首輪下場的也不是盟谷,而是青赤。
萬羨青不是第一次見青赤出手,然而每每觀戰,總是難免被震懾到。
青赤只緩緩步下臺階,甫一站定,此間便就平鋪上了一層海水,自地面起往上數六百裏,皆是盈盈幽幽的海水。
天光被這深水折得虛弱近無,而漆黑的環境更加放大了這種深入海底的恐怖。
不待冼翡再有動作,青赤擡指憑空繪出一道晦澀符文,诏令着無邊海水分化成兵刃朝那真龍法身與冼翡直直殺去。
高手對招,往往樸實,而在這樣靜谧直白的招數裏,冼翡心頭響起了平生最沉重的警覺。
只見他甩出兩臺古老精密的陣盤,結合手決引動魔氣布下層層防禦法陣。一時間,水化兵刃與邪異魔氣糾纏在一起,冼翡那一手得意的陣法,此回卻節節敗退,甚至沒能撐過三息便被水兵削了個粉碎。
掐着避水訣、明燈訣立在場外的青奉二人只覺震悚。冼翡那兩手陣法雖是後發防守,但其精妙玄奧也是平生未見之奇,可就是這樣絕品的陣法,卻被青赤三兩道平樸無華的塑形法術輕描淡寫地碾碎了。
雖說當局者迷,然而冼翡如何能不知道時值危機關頭不容藏私,眼下陣法輕易被破,當即叫他翻出最強殺招來——
真龍。
冼翡逼出一團精血祭奠真龍法相,紅光揉着黑氣閃了三閃,而後那威風赫赫的真龍虛影頓時寸寸凝視起來。
原本,這是青赤最好的動手時機,可不知怎的,他竟只是束手在旁靜靜看着,甚至連水化兵刃也被他暫時按下不去運作。
這反倒像是有意叫冼翡亮出底牌似的。
只是不管衆人如何思量,那真龍法相卻在倏忽之間漲起了百丈長的偉岸身量,若非萬羨青一直掐着一道清心定魂咒,只怕眼下就要這被巨龍駭得直截逃離出去。
然而這巨龍身形再怎麽偉岸,也依舊被“困”在青赤所化這片蒼茫海域之中。只是這平靜無波靜谧黢黑的海水因這巨龍的顯化,難以避免地微微動蕩了起來。
暗湧幾乎褪去“暗”之一字,張牙舞爪地橫沖直撞起來。萬羨青有心去擋,卻被眼前發生的事情駭得忘了施法。
只見青赤平地而起,一身寬袍随波而動翻騰起別具灑脫意味的擺動。
伴着一聲清越如山泉濺玉的嘹亮鳴唳,青赤也顯化出了自己的法相。與以往展現出來的形象不同,此時此刻的青赤,其威嚴幾乎有如支撐天穹抵扣大地的巨柱一般,厚重蒼茫有如泰山壓頂般叫我難以呼吸。
“你欲代天行權,可知會有烹殺走狗的一天?可憐你孤獨一身馳騁太古,死後卻要被區區修士奴役驅策。”
一言既罷,海水登即劇烈翻湧起來,前浪掀起又被後浪推波,層層疊疊累加之下,竟堆出了直插雲霄的雄渾氣勢來。
那真龍與青赤乃是舊識,也是太古大戰之後碩果僅存的存在,只是造化弄人,即便強如真龍也無可奈何,只能被天命收服。
然而此回再見,原本勢均力敵的一龍一鳥,卻拉開了有如天塹的差距。
一個巨浪打下,頓時把真龍砸了七葷八素癱倒在地,連起法相也忽閃起來幾欲崩潰。
“你不能殺我!”
青赤止住了狂湧的浪潮,居高臨下地看着蜷伏在地的真龍,他的聲音恍如天上傳來:“我曾獻上所有卑微地求你,你可曾動了半分恻隐?我與盟谷僥幸逃過必死,雖不敢加恨于天道,只是你,卻必殺之!”
青赤一番陳詞慷慨激昂,言語裏說的是殺人,卻無端透着一股壓得人不敢逼視的莊嚴正義。
而他說要殺死真龍,也确鑿地動了手。
鋪滿整個十六裏鳳宮高達六百丈的幽深海水,随着青赤的憤怒而沸騰起來。然而那海水并不是處于翻湧和鼓蕩中,而是一層快過一層地蒸發升騰,好似投身到了某種消散和毀滅中。
然而這樣的轉變,卻叫那負傷在身的法相真龍劇烈地顫抖起來,他在恐懼,他想逃離。
一直注視着真龍的青赤,當然沒有漏過這個場景,他把控着場面上最細微的毫厘變化,真龍逃離的意圖他不可能看不出來。
海水分化成百道鎖鏈将真龍困縛在原地,與鎖鏈相接的尖端利楔猛然紮入真龍軀殼,以疼痛給其上上第二道枷鎖。
“原來施虐是這般的酣暢痛快,我不僅想叫你痛苦、将你碾做塵埃,更想惡語傷人羞辱于你。”
萬羨青在一旁冷眼旁觀,她幾乎以為青赤堕入了魔道,然而他一身氣息清正端雅分明沒有半點邪肆,這便有些矛盾了。
“但我還是想給你個痛快,同為初生靈物,我念舊情的。”
一言既罷,滔天的海水反灌下來,然而無論是形體還是分量,都小的過分,方圓十六裏高餘六百丈的海水,此時化作致命一擊只顯化出了一條帶着尖楔的鎖鏈。
樸素至極,卻帶着原始的鋒芒。
冼翡有心助力真龍,真龍也極力想要掙脫困縛,然而那鎖鏈顯化的瞬間,喪鐘便已經敲響。
所有的陣、法、術、道,在那鎖鏈面前都顯得尤為稚嫩,它只是一往無前地穿過所有甚至稱不上障礙的障礙,便貫穿了真龍的身軀,又回轉過來首尾相連打了個死結。
“撫浪鳥,你不得善終!”
真龍臨死發出哀嚎詛咒,卻未能影響青赤半分。青赤淩空而立,冷肅着一張俊美面容,他只看着真龍法相被原初之楔割得寸寸斷裂灰飛煙滅,末了過了許久,才輕聲地低喃了一聲。
“命途已然多舛,又何必勞心身後事呢。”像是自嘲又像是開解。
真龍法相來時威赫,死時卻多有凄涼。解決了宿怨,便輪到了冼翡。
然而青赤卻并不去擒拿冼翡,只是在确定真龍灰飛煙滅後,瞥了他一眼便徑自離開了。大約是舊日情景傷懷。
如此,萬羨青便下了場。
“如你所見,鳳族非你所想的那般孱弱。我勸你離開,并不是為鳳族求個妥當,而是為你安身立命。”
冼翡心下動搖,卻依舊疑窦未解:“為什麽?你我萍水相逢,何故如此?”
萬羨青卻是嘆了一聲,然後無限落寞地說到:“你可知我緣何會到這異界來?”
這話平平無奇,卻又帶着無限的可供人想象的意味。
萬羨青見其不答,也不焦躁,只自顧自地續上前言:“來此異界非我所願,然權力傾軋大勢所趨,無管我的意願如何,注定要首當其中。”
“我之所以想攔你一把,一則合了眼緣,二來也未嘗沒有惺惺相惜的意思。想當年魔府發出訃告言說魔君你修道之時行差踏錯已然逝世,今日再見,想來便有許多不實之處。此外,我亦想與魔君你結成盟友,同圖折返玄臻大事!”
冼翡心下意動,然而卻依舊拿捏了幾分餘地:“我遭人暗算過一回,代價過于慘重,恕我不能輕信于你。但這事也不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你放我思量三日,三日之後我再予你答複。”
萬羨青點了點頭,示意可為,爾後便牽着亓官奉頭也不回地往鳳宮的方向走去。
行出一段不長不短的路途,亓官奉聞到:“你就不怕他一去不返?”
萬羨青笑笑:“借由青赤自然也能困住冼翡,但一旦撕破臉,想要尋求他的幫助,就再無可能。最糟糕也不過就是無法達成共識,那把他囚禁起來和放走,結果來看都是一樣的。就當結個善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