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她愛的人都不在了,她愛的小城被夷為平地
一番纏綿後,安瑤再次光臨了浴室,不過這次是被林遇抱去的,用的是浴缸。
不試不知道,一試吓一跳,安瑤這才知道原來這事這麽累人,以前能活蹦亂跳,完全是因為有神力。
“原來有人伺候沐浴是這種感覺。”安瑤被林遇洗幹淨,又被擦幹捧回了床上,連穿衣服都懶得動手,全讓罪魁禍首負責。
“你要是喜歡,我可以天天伺候。”林遇單膝跪着給安瑤卷褲腿。
不用看見林遇的臉,安瑤都知道他現在是個什麽表情。
“你想得美!”安瑤伸手擰住林遇的鼻子,“我餓了。”
“我去做飯。”林遇寵溺地摸摸安瑤的臉,起身走出房間。
不出一分鐘,他又回到房間,問剛躺下的安瑤:“你現在有力氣出門嗎?”
“倒也不至于沒力氣出門。”安瑤半擡起腦袋,“怎麽了?”
“王烨約我下午出去見一面,不知道她要做什麽,要不我們現在就去商場吃點東西,然後把需要買的東西先買好,再去見她,好嗎?”
“王烨啊……”安瑤雙手交疊墊在腦後,思索道,“會不會有詐?林成武這麽快就想再次對你動手?”
“可能吧,也有可能是她想倒戈了。不過約在大庭廣衆之下,應該沒有什麽危險。”林遇在床邊蹲下,笑着戳戳安瑤的臉蛋,“再說了,你不是說我現在有超能力嗎?有危險也是他們有危險。”
安瑤覺得在理,便和林遇一起去了市中心的商場,先在茶餐廳大快朵頤了一小時,采購完日用品,又去逛了一圈服裝店,買了好幾套衣服,最後安瑤紅着臉從女性內衣店走出來,一旁幫忙拎袋子的林遇也是紅透了耳朵,滿腦子都是購物袋裏那幾款又小又薄的內衣褲樣式,一會忍不住想象安瑤穿上會是什麽樣子,一會又晃晃頭暗罵自己是個禽獸。
“渴了吧?”林遇讓安瑤在商場休息區坐下,把幾大袋衣服和日用品放到一旁的地上,“我去給你買點喝的,你坐在這裏休息一下,我很快回來。”
安瑤點頭,看着林遇小跑離開,心裏甜滋滋的。
若夢說得沒錯,好像就這樣當一個凡人,和林遇過一輩子,也挺好的。
不過當下還是得先把莫清那檔子事解決了,希望王烨真如林遇所說,是想倒戈了,現在除了讓林遇去廟裏試試破解法陣,安瑤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休息區旁邊的電影院剛剛結束一場電影,一時間很多人從裏面走出來,本來空蕩蕩的休息區很快變得擁擠。
為避免不斷湧出來的人群踢到地上的幾袋物品,安瑤彎腰将袋子往椅子裏面挪,一個路過的年輕男人因在和夥伴激烈讨論劇情,沒注意到安瑤,一不小心撞到了她。
安瑤沒坐穩,摔倒在地,男人趕緊去扶安瑤,和他的幾個夥伴一起詢問她有沒有事。
安瑤本想笑笑說無礙,但擡頭看見男人的臉那刻,她胸前的八芒星項鏈微微發出光亮,她的眼前突然襲來一個極其恐怖的畫面。
畫面裏,她眼前這個男人在跑出電影院的瞬間,被上方掉落的一盞玻璃吊燈砸中頭部,血濺三尺,命喪當場。
強烈的窒息感讓安瑤甩開男人扶着她的手,雙手撐在地上,別開臉不去看那個男人。
怎麽回事?這畫面忽然出現,就和她以前預見災難一樣。
可是她現在已經失去神格和神力了,哪裏來的預見能力?
“小姐,您沒事吧?”男人的朋友看安瑤的神色不對,有些緊張地在她面前蹲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瑤不想有人再觸碰她,往一旁閃躲,還沒壓下心慌,就再次看到了眼前這個人的相關畫面。
他比剛才那個男人更慘烈,剛剛跑出這間商場的大門,就被從天而降的巨大廣告牌砸得血肉橫飛。
這一次,裹挾而來的不僅有對血腥畫面的恐懼感,還有身體五髒六腑的刺痛感,安瑤呼吸變得急促,粗喘着氣,越來越多人圍上來,問她需不需要叫救護車。
他們的聲音好像魔咒般鑽進安瑤耳中,令她頭疼欲裂。
當她強撐着仰起頭去看那些人時,他們關心的臉,全都變得扭曲,有無數淩亂的碎片畫面朝安瑤湧來,她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整個人猶如身處冰冷的海水漩渦中,一瞬間天搖地動。
她緊緊閉着眼,趴在地上艱難地調整着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四周徹底安靜下來,安瑤才覺得好受了一點,也沒有再看見什麽畫面,于是睜開眼,慢慢支起身子。
可眼前的一切令她瞳孔震顫。
繁華敞亮的商場,只剩下殘垣斷壁。
五層高的商場還剩兩層,屋頂崩塌,碎裂成巨大的石塊落到一樓,在那些石塊之下,是破爛的門窗和貨物。
以及血肉模糊的人類肢體。
安瑤被驚得縮成了一團,她扭頭看向電影院方向,門口果然有一個頭被吊燈砸破的人癱在地上。她慌張地向後挪移,手突然壓到濕濕黏黏的液體,回頭一看,吓得驚呼出聲。
一個小孩被幾根尖銳的鋼筋刺穿了胸膛,睜着眼看向天空,一動不動,血流了滿地。
“林遇……林遇……”安瑤渾身顫抖,攀着一旁的椅子勉強站起來,想要去尋找林遇,可是放眼望去,遍地都是死去的人們,還有不少剛才她見到的面孔。
整個商場沒有一樣活物。
安瑤走着走着就奔跑起來,時不時因為地上的瓦礫和屍體而絆倒,紅着眼爬起來後,又拼命朝商場門外跑去,想要逃離這個地獄般的地方。
但當她看見外面的模樣,她連站都站不穩了,一下癱坐在地。
锆州變成了一片廢墟,高樓大廈倒塌成碎片,地面到處是極深的裂痕,街道上屍橫遍野,混雜着車輛破敗的軀殼和垃圾,漫天灰蒙一片,不見天日。
成群渾身是傷的人們擠在街頭,頭發散落,衣衫不整,被籠罩在灰塵中,有的人絕望地坐在地上,有的踉踉跄跄行走着,有的跪在屍體旁凄厲哭嚎着,有的拼命在垮塌的房屋下挖着。
房子不像房子,街道不像街道,整座城市像被撕裂,被轟炸,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荒蕪和破碎,沉悶的空氣中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這是地震才能導致的慘烈,可是锆州不在地震帶上,絕對不可能發生這種程度的地震。
安瑤下意識看向安華廟的方向,可安華廟已經蕩然無存了。
她死死咬住牙關,用力抓緊旁邊的斷牆,努力站起來,緩了片刻,搖搖晃晃地往前走去。
才踏出幾步,眼前的場景便切換成了李總的家,确切地說,是他家的廢墟堆前。
斷斷續續的痛哭聲從屋子的殘骸之下傳來,安瑤忙跑去尋找哭聲來源,使勁地搬開磚瓦碎片,那哭聲逐漸變得清晰,她認出來是李總的聲音。
她趴在斷裂的牆壁上,透過縫隙朝裏面大喊李總的名字,卻得不到他的回應,只能聽到他哀呼着葉初陽的名字。
待安瑤看清楚裏面的狀況,強忍的淚水即刻噴湧而出。
李總和葉初陽兩人被壓在倒塌的天花板下,葉初陽只露出了一個頭,滿臉是灰,閉着眼已經沒了聲息,一旁的李總下半身也被埋在大塊的牆磚裏,他嗚咽着撫摸葉初陽的頭,血和淚糊滿了他的臉。
安瑤焦心如焚,想要去幫他們,雙手捏住堵住缺口的牆塊邊緣,吃力地朝一旁掀動,手心被割破出血,好不容易才移動了一點,忽然上方落下幾塊碎磚,安瑤躲避的瞬間,旁邊立着的一堵牆轟然倒塌,揚起的塵土迷了她的眼。
當她再度睜眼,發現自己站在另一處不認識的小區裏,只要是活着還能動的人,都爬到崩倒的建築物上,盡力搬開沉重的石塊,搜救被埋的人們。
地上擺着一排他們從裏面救出來的人,絕大多數都變成了血淋淋的屍體。
這殘酷的場面讓安瑤泣不成聲,在成排的屍體中,她看見了熟悉的面孔,不禁跪倒在地,手腳并用地向他們爬去。
若夢、柳紀淮,還有年幼的小嘉,三人挨着躺在一起,身體傷得不成樣子。
“若夢……”安瑤伸手想觸碰若夢的臉,卻因她滿臉的傷而無法下手,再去看沒了一截手臂的小嘉,更是覺得天昏地暗。
安瑤瞪着雙眼,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一切。
不是真的……
眼前的一幕幕,絕對不是真的……
饒是作為災神,安瑤也不過是個才上任兩年多的神官,還是在向來平安的锆州為神,所布之災不過風吹雨打雷劈,因此身亡的人從沒有一次超過五人,縱是這種程度,她都已經覺得難以承受了。
她知曉這世間确實有諸多慘絕人寰的浩劫,她在網上看過,也在若夢那裏聽說過,可從別處看來的,從別人口中聽來的,最多只會是心生悲怆,感嘆天命無常,然後回歸自己的日常,繼續過着安穩的日子。
如今她親眼看見劫難将她生活的地方侵蝕得只剩殘渣,所庇佑守護的人們變成冰冷的屍體,其中還有她的朋友,她的師父……
恐懼和悲痛好像決堤的洪水般将她卷到無盡的黑暗中,僅剩最後一個信念支撐着她在這片人間煉獄之上站起來。
“林遇……”安瑤跌跌撞撞地在這場浩劫中尋找林遇小區的方位,可四周除了廢墟還是廢墟,再沒有任何标志性的建築可以讓她分辨清楚自己的位置。
崩潰的安瑤狂奔着,嘶聲朝四周一遍遍大喊林遇的名字,沒有人能告訴她,她的木魚在哪裏,是否還活着。
視線被淚水模糊的安瑤因腳下雜物被撂倒,向前飛撲而去,手肘和膝蓋觸地之時都感受到了鈍痛,随之而來的是擦破皮膚那種火辣辣的痛感。
她掙紮起身之際,身邊的環境再次切換成不知名的街道,她支起頭,看到前方有十幾輛車撞到了一起,車身皆損壞嚴重,有的車整輛翻轉,有的車甚至被幾輛車豎着夾在中間,變成了一堆廢鐵。
忽然,一輛顏色和車型都無比熟悉的小車闖入她的視線。
安瑤赤紅着眼,快步走向那輛已經傾覆的車。
靠得足夠近的時候,她認出來了,那是她最愛霸占副駕駛座的車子,是每一處可以存物的地方都放了奶片的車子。
那是林遇的車。
安瑤有一瞬想要轉身逃跑,她不敢去看車裏是否坐着她的愛人。
也許林遇只是把車借給別人了,或許他早就棄車順利逃走了……
安瑤猶豫片刻,似乎用盡了一生的勇氣,才得以繼續向前邁出腳步。
她繞到駕駛座旁,只一眼,就足以擊潰她所有的理智。
她看到了一只滿是血的手無力垂在地上,手上戴着她親手雕刻的木珠手串。
安瑤用最後殘存的一絲堅強,伏在地上去看車裏林遇的模樣,這一幕像極了十四年前林遇一家遭遇車禍的場景,可這次沒有黃佳遇在一旁護着林遇,林遇傷得滿頭滿臉都是猩紅的血,被安全帶束在座位上,胸口已然看不出有起伏,垂下的雙臂和臉上都紮進了玻璃碎片,彈出來的白色安全氣囊上也全是血跡。
安瑤不敢去碰林遇的身體,輕輕側躺下來,握住林遇的一邊手,失聲痛哭。
林遇的手指動了動,安瑤灰敗的雙眼閃過一抹光,她立刻撐起身子,顫聲呼喊道:“木魚,我是安瑤啊,林遇你睜開眼,聽到了嗎?”
林遇的眼珠在眼皮下轉動了一下,随之他微微掀開眼皮,依舊清澈的眸中映出安瑤的樣子。
安瑤扯出一個不像笑的笑,急聲安慰道:“木魚你別怕!我會救你的!我現在就救你出來!”
她像一個被迅速充滿氣的氣球,站起來去拉扯嚴重變形的車門,以各種姿勢,在每一個車門旁都試了個遍,用全身的力氣又是拽又是踢,仍無濟于事,安瑤連忙返回駕駛座旁,趴下去對林遇說話,握握他的手,讓他保持清醒:“木魚你再堅持一下!”
當她想再次起身去掰車門時,林遇握緊了她的手,發出極其微弱的聲音:“瑤瑤……”
安瑤的眼淚止不住地溢出來,她想要再說些什麽來給林遇打氣,卻哭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別哭……”林遇彎了彎嘴角,把安瑤的手攥得更緊了些,“我不疼……就是困了……”
“木魚你別睡,你再陪陪我……”安瑤探身往車裏挪動,吃力地湊近林遇,得以用雙唇輕輕吻上他的額頭。
可林遇已經閉上了眼,任安瑤如何呼喚,都沒有再睜眼看她。
安瑤絕望地徹底趴倒在林遇旁邊,地上的玻璃碎片紮進她的手臂,但她已經被巨大的沖擊碾壓得無法感知到任何身體上的痛感。
“木魚……”安瑤哭着用指尖觸摸林遇的眉眼,心痛得仿佛遭遇淩遲,被千刀萬剮。
她愛的人都不在了,她愛的小城被夷為平地。
眼前的畫面随着她心中熄滅的希望,漸漸被黑暗吞噬,似有無數雙手從地獄伸出來,扯住她的腳,束縛她的身體,要将她拖進更深的黑暗中。
安瑤不顧被撕扯的劇痛,死死拉着林遇的手不願放開,卻也只能看他逐漸化為虛無,猶如水消失在汪洋裏。
而她在嘶喊着林遇的同時,像一粒細小的塵埃,墜入了無盡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