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卷(4)
南方的秋天燥熱得煩人。
在自習課上,30攝氏度的溫度讓江蔚感覺到了點煩躁。
她讨厭黏糊糊的夏季。
但真正讓她心煩的是早上數學課上,數學老師公布的消息:“中秋前會有一場我們校內的奧數選拔賽,大家有興趣的可以報名參加考試,通過考試的同學可以進入奧數集訓班進行數學競賽的專門培訓。”
奧數集訓班是集雅專門為培訓數學競賽選手而設,即使近年集雅的辦學目标已經從競賽強校向高考強校轉變,但是作為集雅從建校以來的強項和傳統,這個班還是被校領導秉承保持初心的理念保護着。
然而重視僅僅是校領導的重視,自從三年前教育部取消高考競賽加分的制度,大部分學生和家長的目光已經不再聚焦競賽。
“又不能加分,有什麽意思?”
“就是啊,我們一群凡人又沖不了國獎保送
“作為初中競賽的過來人告訴你們啊,高中數學競賽大部分是奧數,沒點基礎呢,奧數這玩意玩不懂的”
……
四十多個人的教室裏有二十多個不同的聲音在讨論。
好吵,吵得要命。
耳朵聽見的有很多聲音,腦子裏回旋的也有很多聲音。
江蔚把手裏的筆越拽越緊,她在克制自己的煩躁,也在說服自己接受現實:
為什麽要用這麽功利的眼光看待它。數學不為功利,只為真理。
可是自己不也為這麽功利的目的而放棄嗎,有什麽資格批判別人呢
江蔚你真差勁。
數學老師為了自己的課堂,很快就控制住這個吵鬧雜亂的場面。江蔚跟着數學老師的思路,進入今天的學習,強行把自己腦裏的聲音關起來,并祈禱它永遠別出來了。
參不參加數學競賽這件事就像是種在江蔚心裏的玫瑰,別人把花蕾都拔盡,只給她留下帶刺的莖,可是她自己又不願意把這朵花連根拔起。
可是心裏帶着事學習,根本靜不下心來。那些聲音又在腦裏盤旋,真煩。
江蔚有一種沖動——把手裏的筆扔掉,推倒課桌上壘起的書牆,大聲說一句“去你的分數論”。但是心裏再煩也要在一些異想天開之後灰溜溜地為分數論服務。
3分鐘。
江蔚給了3分鐘自己出去教室,去裝個水,冷靜一下。
聽到江蔚的動靜,前桌的女生察覺到江蔚要去裝水,小聲問:“幫我也裝一瓶好嗎?”
江蔚點頭,拿過她的瓶子出去了。
她的前桌叫李潇然,是個很文靜的女生,不吵,這給江蔚留下很好的第一印象,和她的同桌,也就是一周前和佟譽聊得很起勁的短發女生簡直是兩個極端。後來江蔚也知道了,那個短發女生叫朱穗。
——
江蔚的教室在四樓,教學樓的頂層。
她走到走廊盡頭的水房裏,落下熱水器的開關想接水,但是沒有水出來。再試試冷水一側,也沒有水。
她仔細看了一圈熱水器,沒插電,伸手去拿起插電頭,發現插頭和電線的聯系僅剩一根薄薄的一層絕緣膠。
原來壞了,明明早上還是好的。
這節自習課結束也就放學了,本來江蔚就是出來放風的,沒水也無所謂。但是答應了李潇然幫她接水的,還回去一個空水瓶終歸是不好的。
那去樓下水房吧。江蔚最後決定。
江蔚的教室和周予行的教室剛好都是樓梯口的位置,只是不同樓層。
周予行看了一天的字,眼睛酸的很,想擡頭看看走廊的綠植舒緩舒緩眼睛。沒想到見江蔚走過。他看了眼腕表,又掃了眼題,還有6分鐘放學,那就去看看吧,反正剩下的題也不能完整寫完了。
“江蔚……”周予行壓低聲音叫了聲。
江蔚倒抽一口氣,手顫了顫,水流到瓶子外面了。
其實周予行叫得很小聲,只是她沒想到會有人現在來水房,被吓了一跳。
“幹嘛?你怎麽過來了,吓我一跳。”江蔚也小聲說。
周予行晃了晃自己水瓶說:“和你一樣,打水。”他見江蔚帶了兩個水杯,一個是直接蓋杯蓋的陶瓷杯,是江蔚的,她手不方便開瓶子于是二嬸給她買了個新杯子;另一個是個粉色保溫杯。
“給我。”他想幫江蔚開個蓋子。
但其實江蔚的傷早就愈合了,還養了那麽久早就沒什麽事了,她沒有遞過去說了聲“不用了”。
周予行收回了手,好奇地問:“快放學了,你還裝水做什麽?”
“靜不下心,煩的很,就出來放放風呗。”江蔚全盤托出,反正也沒什麽要瞞的。
聽她這一說,周予行馬上猜到是為奧數選拔賽的事情,“在猶豫選拔賽嗎?”
“嗯。”
水房靜了下來,只有水注入瓶子的聲音。周予行沒再說話,因為這裏不是勸說的好地方。
水裝好了,江蔚和周予行先後離開了水房。
放學的前兆是無邊的安靜,每踏上一個樓梯階都會在樓道顯得格外大聲。江蔚走得很慢,一階一聲。
“咯吱”
是一聲輕微的拖動椅子的聲音,江蔚回到座位了。與這聲響同時響起的是放學的鈴聲,随後樓上樓下錯落的椅子桌子的拖動聲就是暴雨打在屋檐上的拍打聲,劇烈而且急促。
似乎沉浸在別的聲音裏就會忘掉那些令江蔚心煩的聲音。
江蔚把桌上準備好要帶回家的作業和課本收進書包了,再看一眼桌上的卷子,由于自己的煩躁導致卷子上的字體又大又醜,而且這張卷子吸收太多負能量,江蔚在想要不要帶回去。
窗外是紛亂吵雜的走廊。
出門就碰見周予行的白皓以為周予行來找自己蹭車,一臉戲谑地打招呼:“老周,來蹭車的吧”
陳致禮和白皓一等到年滿12歲就先後買了代步工具,從而增加自己的賴床時間。
但一直未見周予行行動,另外兩人好奇不已,只被周予行搪塞道:“步行助于身體健康,早睡早起助于學業進步。”
而其中奧秘是小周少爺不會騎車。
“少自作多情,我找江蔚。”
白皓拍拍他的肩膀,說了句“走了”就下樓去了。
正從教室出來的李潇然聽見周予行的話,逆着出教室的人流往回走了幾步,喊了聲“江蔚,有人找。”現在是放學時間,有人等在教室外是最尋常不過了,而且教室吵也很難聽見,只是出于報接水之恩,即使這話顯得有些廢話,她還是說了。
周予行循聲找到說話的人,由于隔了幾個人,朝她點頭以示感謝。
教室裏鬧哄哄的,江蔚的座位又靠裏,其實沒太聽清,但人總是對自己的名字格外敏感,聽到自己名字就擡了頭。等到收拾完書包出去的時候,見到了周予行,于是猜到了剛剛別人應該是想告訴她這件事。
“你怎麽來等我放學了?”江蔚初中開始就住在二叔家,暫且不說初中和他們不同校了,就算現在也不跟他們同路,一直都是自己上學放學。反倒是周予行,這次怎麽沒三體嬰行動了。
“帶你去玩。”
玩?已經3年沒見了,江蔚不知道現在他們會去哪裏瞎混,還是小時候的籃球場、奧數班附近的小吃街嗎?
江蔚直截了當地拒絕:“不去,今天作業多。”
而且今天效率直線下降,不早點回去怕寫不完,最主要是她不願意再讓自己腦袋裏多出一把讓自己心亂的聲音。
“走吧。”周予行像拎貓似的拎起江蔚背上的書包往樓梯口走,“不解決根本問題怎麽解決作業?”
江蔚試圖甩開拎起她書包的手,但是嘗試無果,周予行的手勁也太大了吧。
頭頂傳來周予行的笑聲。
直接甩開不是會被書包砸到嗎?怎麽這麽笨。于是周予行輕輕放下江蔚的書包。
啧,笑什麽笑。江蔚想。
然而把周予行的笑聲理解成嘲笑的江蔚有些怒氣,在樓梯裏和他拉開距離,他走在扶手旁,江蔚就靠着牆壁走。
——
他們坐了二十分鐘公交車,周予行告訴江蔚快到了。
但不用說江蔚從商業建築物的減少已經猜到是去海邊的觀海長廊。那是近幾年定波市為了發展沿海旅游業開發的項目,沿海而建的環形觀光橋,有三分之一的圓弧被建到了淺水區。與白天的游客相反,越晚到那裏運動的本地人越多。
猜到地點的同時,江蔚也猜到了周予行拉她來是為了跑步。
江蔚還記得小時候周予行每次大賽前一晚總會緊張飯不思寝不想,白皓就帶着她和陳致禮去周予行家,把悶在房子裏翻書的周予行一起去慢跑,那個時候沒有觀海長廊這麽好的運動場地,只是沿着馬路邊跑。
幾個10歲上下的小毛孩也不敢走遠也不敢晚歸,跑到夜市那邊去吃幾串燒烤又沿着原路折返。
“和我跑一圈再回去?反正回去了你也是越寫越煩。”
周予行下了車,用下巴指了指觀海長廊。
江蔚下車後跟在周予行後面往人行道上靠了靠,走到安全的地方。
她聽見周予行在說,心裏還是有些拒絕的意思,但是海風吹散她的不情願。
海風擁進她的懷裏,她想給海風熱烈的回應,她愛她這片海。
“好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