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客舍,花自重神色悶悶,倒叫萬羨青有些不知如何開口了。
反倒是牧嗔一張利口毫不留情,似揶揄似引導地說開了:“我記得蒼句以前不長這樣的。剛化形的那會兒是真的醜,渾身橫肉,眼睛小的像兩顆綠豆,牙齒像是兩排鋸子,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這麽些年不見,竟然長開啦?”
月白:“妖族海族生來多是獸形獸态,顯化人形之路漫漫。這兩族之中,許多修士終其一生,也難以化出全然無異的人形來。”
牧嗔:“咦?那你用了多少年?”
月白雙掌合十合眼念到:“我為僧,也為狐。這二者,本無先後。”
這其中應當有些不方便說的因緣,月白也無細說的意思,牧嗔便直接掠過了這個話題:“那你說從九分魚半分人半分怪的人形,到現在這幅萬人迷的樣子,蒼句到底是怎麽做到的?他才用了五年不到吧。”
月白搖了搖頭:“我于化形一道知之甚少,但此間辛苦常聽人提起,非大毅力者難有結果。”
化形艱難,但最難的還是開智。然而即使這般苦痛,妖物一類也要化出人形。這當然是有原因的。人形人身參悟道法所成之效,比之其他族類要快上十倍百倍。說難聽一些,這就是“無利不起早”,再要深究便是六道輪回前世因後世果了。
牧嗔月白二人這般你來我往暗搓搓地誇了蒼句一通,只叫花自重神色悶悶之餘,更多了幾分不耐煩。
這是一個好的轉變,萬羨青心想。
萬羨青:“先不說鯊五皇子,我有意去見一見殊桐,你們覺得如何?”
亓官奉:“說服他?”
萬羨青點了點頭。
亓官奉雖然絕對支持萬羨青,但他跟萬羨青對視了一眼之後,又把目光瞥向了花自重,最終又頗有些無奈而輕微地搖了搖頭。
這個動作的含義不言而喻,萬羨青也知道想要說服殊桐跟他們離開千難萬難,然而此去說是說服,同時又兼有試探、甚至通告的意思。
試探殊桐的态度和心意;告之殊桐他們的意圖。
萬羨青:“此去應當隐秘慎重一些,便只由我與花道友前去,諸位意下如何?”
牧嗔:“我以為,若論遁術,我們五人之中,當是我最強吧?”
萬羨青安撫道:“牧道友遁術高妙,同階修士之中當屬佼佼。然此去‘私會’殊桐,若要使出遁術才能掩過海族一幹耳目,只怕反倒要引起許多風波。”
牧嗔:“何解?”
萬羨青輕笑:“陣法一道雖遺失衆多,然而……若說這鯊皇宮中沒有埋藏陣法,這我是不信的。只我已覺出痕跡的陣法,已有十二座之多。”
這話叫場上三人心下一驚。
牧嗔心忖:我之家學一多半兒便是陣法,然此來海宮也只能瞧出五座陣法的痕跡,若說萬羨青胡謅诓哄我等,瞧着倒也不像,但她是如何覺出這般多的陣法來的呢?
萬羨青為叫衆人打消疑慮,将自己所見所知一一點了出來:“三環時刻陣便不做贅述了,就明晃晃地擺在那兒,想看不到都難。驅水陣,驅水陣還是說一說吧。驅水陣頗為常見,然而這些大大小小的驅水陣中,又嵌了一方小陣。這小陣不強也不生僻,只是一臺蕩靈陣而已。”
蕩靈陣之名一經提出,就叫牧嗔神色嚴肅了起來,便是一貫淡泊的月白,眉眼也帶上了凝重。
如萬羨青所說,蕩靈陣的确不強也不生僻,它只是能鼓蕩一下方寸之間的靈氣使其産生細微的爆炸而已。但這爆炸若出現在驅水陣上方……
牧嗔按捺不住直接叫了出來:“把驅水陣炸了?海族是要幹什麽?讓水灌進來把外族淹死?”
萬羨青:“海族意圖暫不做探讨。再說一處近的。在我們居住的客舍之內,也埋了一些無傷大雅的小陣的,比如說,監聽陣。”
此言既出,牧嗔幾乎暴起,然而萬羨青卻先一步出聲安撫了起來:“莫慌,我與阿奉在兩個房間內都設了隔絕。無人知會我們的談話的。”
萬羨青繼續道:“再有一些便是細碎的攻擊、防禦、監視的陣法了。譬如小宴會廳的石案臺下就藏了三座陣法,大約與絆足、召水、冰凍有關,具體真名我不知道,品級不會太高。然後就是各處連廊的陣法,大抵與監視封閉有關,品級也不會太高;再有……”
牧嗔:“你就說有沒有品級高的吧。”
萬羨青:“有,蒼漸蒼句身上就分別帶着一座品級頗高的小陣。”
牧嗔:“那不應該是法寶才對嗎?”
萬羨青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給你聽,但法寶跟陣法之間的界限,有時候是暧昧模糊的。海宮之下埋藏着一團極其致密的靈氣,蒼句蒼漸身上帶着的那個小陣,與這靈氣團有關。如果把封鎖靈氣的陣法比喻成鎖和牢籠,那麽他們身上攜帶的就是鑰匙和引管。這靈氣非凡,約莫具備一些特殊能效。然我只能瞧出十之七八,現下定論為時過早,還需觀察。”
牧嗔聽得神色遲楞。莫說海宮下方阻遏靈氣逸散的大陣了,他連客舍內的監聽陣法都覺察不到,到底是比萬羨青遜色了不止一籌半籌。
他最後嘆了一聲,道了一句:“你倆去吧。”
萬羨青、亓官奉、月白齊齊瞥了他一眼,後又齊齊收回了目光,竟是一個發言的人也沒有。
萬羨青取出騰龍紋玄蘿紗,手上扣住一道手訣,輕念咒術之名将自己與花自重包裹其中。做完這些,二人便步出了客舍。
此紗薄如蟬翼而堅韌無比,單單觀之一眼便知其絕非凡品。這從它能擋住虛空暴烈能量的撕扯就能看得出來。但是,單這一匹玄蘿紗,便用去了萬羨青五枚天級易物令,若它只是能抗受一些撕扯拉拔,那這耗用買賣也太不值當了。
紗名玄蘿者,皆為仙品,然而玄蘿紗又自分品階。如顯寶光,則為下品;如顯枝蔓花木,則為中品;如顯神異獸禽,則為上品。而上品之中,其紋路若為騰龍者,當屬上上。
修士于圖騰之事極為鄭重。雖不至于見着尊貴象征便頂禮膜拜,但即使是毫無靈力底蘊的龍紋出現,也要叫之神色肅穆一番的。
而玄蘿紗上的紋路,皆是活的,這騰龍,自然也是活的。
龍力之尊與鳳力之貴可并稱修真界的兩大頂級圖騰紋路。即使是黎肅這般隐隐的天都一把手,其法袍上所繡的紋路也不過騰蛇蛟龍一類罷了,披挂真龍他卻是不敢的。
龍紋的用途大有說道,然而此間用到的卻只是龍威——
一種震懾百獸的虛無威勢。
被玄蘿紗包裹,兩人身形已然消散此間,待到靠近殊桐房間,萬羨青猛然放開壓制釋放出紗上龍威,只一聲真龍清嘯穿堂而過,整個海宮都動蕩了起來。
不說別的,品階低于五階的海獸已被這一聲龍嘯吓暈過去。即便是坐鎮此間,九階巅峰的鯊皇,也不禁抖了三抖。
萬羨青趁亂帶着花自重進了殊桐的房間。
而迎接他倆的卻是一索刃鞭。
這一擊自然不會落到實處。玄蘿紗只是淺淺露出他倆的身形,這試探一擊,萬羨青只是調集尚未徹底收回的玄蘿紗輕輕一擺,那猙獰威風的刃鞭就被撇得跌到了地上。
見到殊桐,萬羨青當即換上了另一幅面孔。
先前她與花自重有言在先。若要與殊桐相見,他便要與她演一場戲。花自重問她想演什麽,萬羨青卻只叫他順着她的話圓下去便是。花自重自然是疑惑否決,然而萬羨青掐中了他的命門——“若要殊桐回來,你還是聽我的為好。”
而此時,花自重終于知道了,萬羨青說的演戲到底是什麽……
萬羨青:“阿重,他是誰啊?怎麽你千裏迢迢來見他,他反而對你大打出手的?你不是說他是你很重要的人嘛?”
花自重一愣,心底升起十成十的抗拒,可是言猶在耳“若要殊桐回來,你還是聽我的為好”,花自重狠心做戲:“他脾氣不大好,你別在意。”
萬羨青至始至終都挽着花自重的手臂,此時更是整個人都貼了過去,她柔柔道:“阿重說什麽,便是什麽吧。”
殊桐冷聲道:“你來做什麽?上次傷的不夠重,要再來生受一次是嗎?”
萬羨青“嬌嗔”道:“你這人怎麽這樣,我家阿重好心來祝賀你合籍,你不歡迎也就算了,作甚喊打喊殺的!”
殊桐始終凝視着花自重的眼光,冷冷地瞥向了萬羨青,殺意從他口中化成刻薄字眼朝着萬羨青冷冷刺去:“我不跟婊子娼婦說話。”
花自重雖然不明白萬羨青如此施為是何因由,但他到底是信了萬羨青的話,她是要幫他帶回殊桐的。此事成與不成,他都承她的情。然而此下,萬羨青卻遭到了這般惡毒的言語譏诮。
花自重:“小桐你怎麽可以這樣說話呢,你都忘了我怎麽教你的了嗎?”
殊桐先是一愣,複又歸回了那副刻薄冷漠的神情,他譏諷道:“我說什麽,做什麽,與你何幹。你以為你是誰?”
“你以為,你跟我是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