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桐去到花自重身前,微微仰首對上他的眼睛。他清秀的眉眼,在此時凝重成了堅決的樣子。這與他一貫展露出來的氣質相悖,然而卻意外地誠懇。這态度叫花自重與之一道嚴肅了起來。
忽而,殊桐釋然地笑了,他道:“我心悅你。然而我背負太過肮髒秘密,若能逃出生天,我便悉數告訴你。若果我倆合該命喪此間,便給我保留一些‘顏面’吧,讓我幹淨地跟你一同赴死。”
花自重楞了一瞬,誠摯地應到:“好。生不同衾死同穴。”
這便算是初步交了底。
殊桐脫下禮服外裳,又從那衣袖口子撕了一條紅綢長窄系帶下來。他熟練地将頭發紮成緊繃繃的馬尾,然後招出了自己的靈胚嚴陣以待。
與之前不同的是,此時的殊桐,一手握着刃鞭,另一只手卻提着短匕。
淵族擅長掩蔽氣息,然而殊桐此時卻未有所遮掩,這鞭匕二器上淌散而出的靈氣皆非俗常,若果沒有分辨錯,那分明就是靈胚才均有的圓融靈蘊。
一行五人皆發現了這異常,然而沒有人發問。眼下最緊要的事情是逃離海宮。
但是他們,卻不能率先逃跑,在海底想與鯊皇競速逃出生天,無異于癡人說夢。眼下,他們能做的只有等。等一個鯊皇的态度。
率先發現鯊皇歸回海宮的人是殊桐,然而獲悉其細微動态的卻是萬羨青與亓官奉。
前者是因為淵族擅藏,兼有敏銳探知之故;後者卻是因為,青奉二人捕獲到了一股,仙人境界才能凝聚而成的威壓與氣勢。
捕獲到這股似有如無的浩瀚威勢時,青奉二人的神色便立時凝重了起來。他倆對仙人威壓俱不陌生,然而此間尚是凡間界,如何承受得起仙人的行做施為?
萬羨青猜不透這裏面是不是又有什麽她不知道的因由,但身在異界,只管把所有未知推給“兩界有異”這個原因就是了。
二人皆是仙人境界,且在此境浸淫多年體悟良多。他倆對仙人的能為,有着絕對的話語權和判斷能力。
故而萬羨青出聲勸到:“你們四人先走,我倆留下拖住鯊皇。”
殊桐笑到:“海洋可是鯊皇的主場,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要死,便死在一處吧。”
萬羨青皺起了眉頭。她有自信攔下鯊皇,但是想在不暴露自身實力的前提下完成這件事,她卻是無法做到的。到底是仙人境界,若果真拼殺起來,不動點真本事是難以把握住局面的。這一點,萬羨青十分肯定。
眼下殊桐一行人不願離開,萬羨青便得多用些手段才能将人保全下來。雲霧奇障是個好選擇,但想用它來困住與真水大道有關的仙人,委實又太困難了些。畢竟雲霧二類,皆歸水道,以次一等的水道陣法去困無上真水大道,難免有些輕敵不智。
萬羨青嘆了口氣,将一息千雪收回了虛空,取而代之地,她取出了枯芳筆。
花自重:“這是……”
殊桐:“枯芳筆。”
萬羨青手中所執枯芳,與祁棠所執枯芳,自外形上去分辨,絕對是截然不同的兩支毛筆。然後花自重與殊桐卻先後看破了假象。
這十分沒有道理。
萬羨青辯解道:“枯芳乃我弟子祁棠靈胚之名,這是我的靈胚,非是我徒的靈胚。”
殊桐調侃道:“若果你不使用木相術法,我便姓你這筆非是枯芳。”
這其實是一則詭辯,然而萬羨青卻無法與之分說下去,因為那縷仙人威壓已愈發靠近。萬羨青不知這鯊皇脾性,故而不敢稍有懈怠。即便是再弱小的仙人,他想打殺兩個凡俗境界的修士,也跟碾死一只螞蟻似的沒有分別。
原還想招出秋靈的亓官奉,在殊桐識破枯芳筆的僞裝後,也不敢輕易将其亮出了。一道法寶露了餡還能勉強辯解,若果秋靈枯芳皆被識破,那也就跟自亮身份無甚差別了。
仙人威壓愈發靠近,連帶着先前尚且無感的花自重也面色煞白了起來。就萬羨青看來,除卻天族(她尚未見過),五族之中最弱的便是人修。妖修具神通、淵族擅遁藏、海族接真水、幽族通靈道,唯獨人族,只能兢兢業業修煉,旁的本事一概沒有。故而眼下花自重表現出這般神色,她也很能理解。
枯芳筆上黑綠二色亮起,一小片絨草立時生發在一行六人足下。這四人既不肯先走,那她便護着就是了。
殊桐見此情景,神秘莫測地笑看着萬羨青。
承接到殊桐包含着了然笑意的萬羨青,她只是撇過頭去當做沒看見。叫她一個花木精怪不使木相術法,這跟叫她自廢雙臂跟人拼殺有何分別?
生死緊要關頭,玩笑話自然做不得數,旁的一些無傷大雅的僞裝也可暫且放一放。
而半盞茶過後,一道澎湃的水元氣息便鼓蕩進了海宮。海者浩瀚,然而這水元氣息卻粘稠地叫人窒息。這絕非俗常正派的水道。
萬羨青執筆一劃,分出一枝玲珑小巧的嫩芽。她将樹枝上的嫩葉取下抛給四人,叮囑道:“壓在舌下,以口換氣。萬莫使出火系術法,切記!”
話音剛落,一道魁梧的身影便出現在了禮堂之中。
這人必是鯊皇無疑,且不說他威勢如何,單就蒼句蒼漸對其行了跪禮就能猜出,這中年男人必然就是此間海宮的主人。
蒼赫信手交握于身後,對着跪伏在地的蒼句蒼漸問到:“怎麽回事。”
無人回應。
蒼赫冷哼了一聲,繼而蒼句二人便立時倒飛了出去。除了萬羨青與亓官奉,無人看清蒼赫是怎樣出了手。
蒼赫:“問你話聽不見是嗎?既如此,這舌頭便拔了吧,終歸是無用的東西。”
蒼漸慌忙道:“殊桐私通外族修士作亂此間,欲要辱我海宮威嚴!”
蒼句:“不是這樣的父皇。”
蒼赫微微挑起下巴,愈發居高臨下地問到:“喔?那是怎麽樣的呢?”
殊桐卻笑了:“私通?莫要說笑了,我早就心慕他人,蒼句算得上什麽?至于辱你海宮威嚴,這倒的确不是我願造成的。”
蒼赫瞥了殊桐一眼,忽地哼笑了一聲,說到:“我記得你,你是小句的媳婦兒。”
殊桐恨恨地抽了下鞭子,罵道:“我他媽不是。”
蒼赫笑到:“我明白了,你們鬧矛盾了。來跟我說說,我替你教訓這個臭小子。”
殊桐心下一喜,當即小心應到:“我跟蒼句不合适,這婚事,您看就不作數了如何?”
蒼赫面上笑意赫然變成威嚴,只是他的一絲冷笑硬生生又将其帶偏成了邪異:“這可不成。”
殊桐默然,再不敢接話。
蒼赫來回掃視了一眼:“你看上了這個人修?他果真比我兒還要優秀?”
殊桐順勢自污:“先前蒼句鬥敗了他,我便答應了婚事,眼下他又鬥敗了蒼句,我當然是選擇強者。”
蒼赫微微低下了頭,眉頭卻舒展了開來。殊桐以為蒼赫認同了他的說法,當即就想再努一把勁兒,卻聽得蒼赫一句排出,直叫他有如冷水澆頂。
蒼赫:“那我殺了他,就沒人比小句優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