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
沈邑一呆,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袁珩曾說過,沒有人見過忘世之主,只聽說它的名字叫……蜃……
沈憂拊掌笑道:“聰明。不過,本座要糾正你一下,蜃什麽的,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并不是我的本名。本座怎會叫這麽難聽的名字?既然你猜到了我的身份,自然也該知道本座為何要對付你們,可別怪錯了人。”
袁珩不由自主地看了沈邑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冷笑道:“能得忘世之主親自出手,我也是三生有幸了。”
“好說。本來,看在小邑的面上,雖然我不怎麽喜歡修道者,但也不會對你怎樣。要怪就怪你們太狠,短短幾個月來,接二連三地壞我的事、殺我的人,如果不為他們報仇,我這個首領不就白當了麽?”沈憂輕笑,“你師父雖然尚算厲害,但還不在我眼中,只不過深居淺出,倒也不好找。沒想到你竟然如此輕易地将我帶進來,也是天意如此。話已說完,想必你也能死得瞑目了,若還有什麽想說,或者有什麽放心不下的,都不妨告訴我。”
“是我太愚蠢了。”袁珩嘆了口氣,“罷了,總歸是技不如人,我無話可說。請動手吧。”
“倒也有點悍不畏死的氣魄,是條漢子。”沈憂贊許地點點頭,正待取他性命,不料沈邑突然擋在袁珩面前,怒道:“要殺他,先殺我!”
沈憂一怔,“小邑……”
袁珩也是一驚,“你不必……”
沈邑苦笑道:“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們也不會被他……”
袁珩嘆息道:“這不關你的事,既然我們已經被他盯上了,就算不是今天,早晚也會被他找到的。”
“不要再說了。我只知道,如果今天真讓他殺了你們,我一定會一輩子不安。”沈邑搖搖頭,不肯讓開,“與其一輩子活在愧疚中,倒不如現在死了幹淨。”
袁珩:“……”
他心中忽然泛起一陣莫名的歡喜。
雖不能與她同生,卻能與她同死,也算是一種幸福,不是麽?
沈邑背對着他,不曾見到那一抹歡喜,沈憂卻看了個清楚,心頭一陣無名火起,連語氣也冷了下來:“讓開,否則,我連你一起殺了。”
沈邑:“……”
再沒有比這更讓人心冷的話了。
她久久地凝視着沈憂,然後,搖了搖頭。
沈憂冷冷地道:“你當真願意為了他死?”
“不是為了他,是為了我自己。”沈邑微微笑了笑,笑容中充滿了悲傷,深深地望着他,“有時候,活着比死更痛苦,不是麽?”
她垂下眼睛,擋住升騰起的水汽,輕聲道:“更何況,我本來早就要死了,是你救了我,如果能死在你手裏,也算是死得其所。如此,你我兩不相欠,我走在黃泉路上也沒有挂礙了。”
“兩不相欠?兩不相欠?!我偏要讓你欠着!”沈憂被她的話激怒了,冷笑道:“……呵呵,你以為,你只要擋在他面前,我就殺不了他麽?”
“你的确殺不了他!”
一個冷漠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三人同時回頭一望,袁珩大喜:“師父,你沒事?!”
原來袁廷相不知何時已從束縛中掙脫,只見他右手掐訣,空間陡然動蕩起來,他的聲音也越發飄渺:“蜃,雖然你比我厲害百倍,但這裏是我的地盤,你讨不了好……”
沈憂面色一變,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小千世界……”
袁廷相道:“不錯,你既然認出這是小千世界,就該知道,在這個世界裏,我是絕對的主宰,請你留下吧!”
“好,是我小瞧了你,沒想到你還有這等寶貝……”短短幾句話的工夫,沈憂便覺周遭的空間扭曲成一團,混亂的罡風和氣流似乎要将他撕碎,“不過,要想留下我,倒也沒那麽容易!”
話音未落,他突然化為一道綠光,從空間的罅隙中穿過,沈邑也跟着消失了。袁珩大叫一聲,“不好!”想要拉住她卻已來不及,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消失在天際。
袁廷相停下掐訣的手,一瞬間天地又恢複正常。他身子晃了晃,一口鮮血噴出,倒在地上。
“師父!”
空間紊亂的那一刻,沈邑便昏迷了過去,後來發生了什麽都是一無所知。她只覺得頭腦中昏昏沉沉,好像躺在溫暖的水面上,一種久違的慵懶和愉悅包裹了她,讓她不肯睜開眼來,只想着能一直睡下去。
可惜天不遂人願,一只涼涼的手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頰,凍得她一個激靈,不由得睜開眼來。
正對着她的是一張熟悉的笑臉,“小邑,你醒了?”
沈邑還沒睡醒,只看了他一眼又閉上了眼睛,含含糊糊地道:“乖,小萱別鬧我,讓我再睡會兒。”
沈憂收回手,柔聲道:“好,你睡吧。我也困了,能不能睡在你旁邊?”
沈邑閉着眼睛嗯了一聲,接着便覺得有人在身旁輕輕躺下。一陣熟悉的清香襲來,她本就困得很了,何況身邊的人又是她最熟悉和信賴的人,一切都那麽平靜而美好,于是又開始睡了過去。
……信賴……
朦朦胧胧中,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似乎有什麽重要的事被她忘記了……
對了,小萱要殺掉袁珩和他師父,還要殺了自己!
他不是小萱,他是……忘世之主!
一念及此,她忽然驚醒了過來,猛地從床上跳起來,卻覺得腳下一軟,身體往前倒去。一雙手及時将她攬住,沈邑只覺身體一輕,已被人撈回了床上。
沈憂緊緊地摟着她,沒有睜開眼睛,有些含糊不清地說道:“乖,小邑別鬧了,睡吧。”
沈邑用力掙紮着,“放開我,這是什麽地方?”
沈憂将手松開,只輕輕地搭在她身上,仍是閉着眼睛,“這是我們的家。嗯,快睡吧。”
……家……
沈邑忽然安靜下來,片刻後無聲地流下了眼淚,先是哽咽,接着是嚎啕大哭。她哭得那樣傷心,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已經無從表達自己的痛苦,只能用哭泣來傾訴。
“小邑,怎麽了……別哭了……小邑……”
沈憂被她哭醒了,坐起身來,将她輕輕地摟進懷裏,柔聲安慰着。沈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竟開始抽搐起來。沈憂吓了一跳,忙将靈力輸入她體內,好歹穩住了她混亂的心神。
沈邑漸漸止住了哭泣,沈憂正松了口氣,卻聽她低聲問道:“小憂……你究竟是小萱,還是小憂?到底誰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人?”
沈憂默然片刻,嘆道:“我是小萱,也是小憂。小萱和小憂,本來就是一個人。”
“那關心保護我的是你,想殺我的也是你……為什麽?”沈邑擡起眼來看着他,表情似乎有些困惑,“為什麽一個人,會完全變成另外的樣子……為什麽……”
“那只是一時的氣話,做不得數的。你要相信我,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的。”見沈邑搖頭,沈憂疑惑道:“莫非,你還在怪我對那師徒倆動手?”
“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小萱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沈邑掙脫開來,打開竹屋的房門往外走去,忽然愣住了。
竹林桃花,小橋流水,花田樹屋……
這……這不是她之前……
怎麽回事……難道又在畫裏面,可是畫不是挂在她家牆上的麽……
她莫名地覺得心慌,撒腿往外狂奔起來。眼前的道路似乎無窮無盡,一路上鳥鳴啾啾、花香四溢,卻無半個人影,也沒有遇到任何阻攔,平靜得有些詭異。
終于她跑累了,氣喘籲籲地撿了塊石頭坐下來,不自覺地回頭一望。
這一望,她的面色突然大變,沈憂就站在離她五米左右的地方,身邊仍是那間精致的竹屋,似乎她跑了這半天,根本就是在原地打轉。
原來……她根本跑不出去,所以他才沒有阻止自己……
沈憂緩緩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來,“小邑,別鬧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回去?
沈邑猛地站起身來,退後幾步,冷笑道:“我是想回去,可是你讓我回麽?”
沈憂一怔,“這裏就是你的家,你不喜歡麽?”
沈邑冷冷道:“這不是我家,是囚牢。”
“你生氣了?”沈憂的眼中明顯劃過一絲哀傷,“……我沒有想囚禁你的意思,這只是普通的幻陣,不讓其他人進來打擾你的……”
“其他人進不來,我也出不去,是吧?”沈邑想起先前那畫被袁珩撕成兩半,然後自己就掉了出去,于是譏諷道:“你說外人進不來,倒也未必吧,只要毀掉那幅畫不就能破了你的什麽幻陣了?”
沈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嘆道:“這不是畫,是真的……”
這個回答倒是大出沈邑預料之外,她怔了一怔,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身旁的花樹,觸手清涼粗糙……
他說,這些都是真的……?
沈憂慢慢走到她身邊,輕聲道:“我可以把一切告訴你,你……願意聽我說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