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卷(44)
走出醫院,衆人的情緒才從僞裝的開心活潑中剝離,露出最真實的情緒。
情緒波動最大的是溫歲歲,她一聲不吭地走在最前面。
江蔚的經歷對她來說就是天方夜譚,這一個下午對她的沖擊力太大了。她從來沒有想象過陷入一連串困境的沼澤中是什麽樣體驗感,她長這麽大遇到最大的困難只不過是文化課成績,她甚至有些不理解江蔚為什麽把自己陷入這種無助的境地中,她明明還有很多可以依靠的人,像她二叔二嬸、又或是和外婆交好的陳奶奶一家。
直到工作之後溫歲歲才明白過來,其實當時不是江蔚執拗,而是自己還沒懂“路只有自己走下去,才能越走越寬”的道理。
“你要是忙不過來的話,我可以過來幫忙,我爸媽也可以。”打破沉靜的是陳致禮。
“那你有空就過來玩呗,陳奶奶也想過來說說話也行,外婆喜歡熱鬧。我媽明天的飛機,我後面幾天就不用在這守夜了。”江蔚如實相告,只為讓衆人放心。
江蔚不想讓所有人陷入這種低沉沉的情緒中,故意岔開話題:“你們想吃什麽?那家面館的牛肉拌面特別好吃。”
“那待會我得來兩碗,”白皓十分擅長調和氣氛,他摟過周予行的肩頭,“你吃啥,我們今天得讓江蔚出點血。”
一天下來白皓明顯感受到周予行似乎憋着一股氣,像雨前的濃雲,越堆越厚,遮沒了他平日的意氣風發。
白皓不知道他是為什麽才會如此,但想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國家隊壓力大吧,因此他盡可能讓周予行加入團體中,感受來自大家庭的溫暖。
在白皓說話前,周予行一直抱着手臂,盯着腳尖,默默走在最後面。小隊伍一前一後全是在心緒不寧心事重重的。
周予行放下手臂,把兩只手塞進褲兜裏,自然地接受白皓的親近,“那我也來碗牛肉拌面。”
白皓啧嘆着搖頭說:“豆豆還是手下留情了啊。”
“白告你別使壞,兩大碗撐死你。”江蔚回頭又氣又怒地指着白皓,眼睛不經意地瞥過周予行的臉。
周予行發現江蔚的目光,拍拍白皓的肚子說:“少吃點,看着你的肚腩。”
“哥這是腹肌好嗎?”白皓極力反抗。
“在教室坐了三個月我不信還有。”陳致禮調侃道。
“你在家躺了小半年了,你能厲害到那裏去。”
陳致禮和白皓是屬于互相傷害,越傷越深。
照以往的速度,幾人吃飯能吃到晚上十點,但是想到外婆一個人在醫院,他們速戰速決,半個小時就吃飽了。
江蔚最先起身離開,但是沒想到天空飄起小雨。
幸好溫歲歲今天看了天氣預報,并提醒幾人帶傘。
但是從醫院出來的江蔚并沒有想起今天有雨這件事,周予行注意到在門口猶豫要不要冒雨沖回去的江蔚。
周予行拿起傘走到江蔚身邊,按下開關,自動雨傘“啪”一聲在雨幕中撐開,“走,我送你過去,淋雨容易感冒。”
江蔚“嗯”了一聲,走進傘內。
走在路上,周予行和江蔚都堅持沉默是金。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因為有太多話想說,但是路太短,不知從何說起。
“你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集訓不順利嗎?”
在快到醫院的時候,江蔚還是問了出來,她知道再不問就要等很久很久,久到忘記這件事。
在她學習和家裏都不順利時自己卻不能陪伴和及時幫助,甚至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今天周予行的緘默都因這份內疚。
“集訓很順利,我只是有些擔心你,要是我假期不回來我甚至不知道這些事情。”
周予行的語氣很平淡,盡量讓這話聽起來更像是普通朋友之間互相關心的話語,完全不像是他波濤洶湧的內心世界。
在高強度高密度的集訓時間裏,他的休息時間彌足珍貴。越是寶貴的東西,越想留給寶貴的人,這些時間讓他想明白了一直困惑于心的事:
為什麽從小到大這麽多朋友中,最關照江蔚?
為什麽遇到過這麽多強勁的對手,唯獨最為珍惜江蔚?
他知道江蔚對他來說,是獨特的存在。
“我今天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要是我沒有被選進候選隊伍就好了,這樣我起碼能幫你一些忙。”或者陪陪你也好。
“少胡說,你趕緊呸呸呸。”江蔚立馬打斷周予行,她停了腳步,“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是的,他們在冬令營約定頂峰見,周予行會帶江蔚的理想走到他們都渴望的舞臺。
西北風攜着雨絲迎面吹來,一路走來周予行撐着傘擋在他們面前,直到地上投來醫院大門的紅色燈光。
“到了。”
周予行擡起雨傘,看見燈火通明的醫院,“去吧,好好照顧外婆,但自己也別累着了。”
江蔚道了聲“再見”,又提醒他:“不要放棄,你的堅持是正确的。”,說罷頭也不回地上樓去。
她心裏也清如明鏡,現在還不是回頭的時候。
回到病房的時候外婆還在看書,還是那本看了很多次的《本草綱目》。
“外婆,晚上看書耗眼睛。”江蔚把病房裏沒有打開的另一盞燈也開了,“下次看書把燈開亮一點。”
“不怕不怕,我就看看插圖的花啊草啊,不耗眼睛。”外婆合上書,打算睡覺了,她向來堅持早睡早起的。
江蔚對她說了句“晚安”便拿出作業來寫,等外婆睡熟了才會熄了病房的燈并打開自己帶來的臺燈,不然外婆會阻止。
大概十二點江蔚才停了筆,打開那張窄窄的陪床椅睡覺。
躺在上面,江蔚不禁想到自己一米六八的個子躺在這床上都有些擠,媽媽還比自己高上半個頭,睡起來肯定會更難受。
解決方法還沒想到,江蔚便熟睡過去了。
今晚的她依舊是疲累的她。
——
距離上次回定波市已經一月有餘,在宿城的日子孟汝賢日日挂心母親和女兒。
趁着五月末有兩周農忙假,孟汝賢立馬飛回定波市,她母親如今大好,只需要慢慢養着就好了。
只不過即将高考的女兒讓她無比擔心。
當初他們所擔心發生的一切最終還是發生了,但是聽着女兒每通電話裏都極力壓制的情緒,江蔚難受她也難受。
所以她也從來沒在江蔚面前表露過什麽,母女倆都默契地忘掉了那場比賽。
距離高考已經不足半月,雖然說江蔚成績已經比剛回來的時候好轉許多,但是以前那個直逼七百的高分再也回不去了。
好在江蔚不是執拗的人,她知道自己缺失的時間已經補不回來了,與其盲目追求巅峰,不如穩住心态同時也穩住成績。
江蔚給自己的規劃比她爸媽還要周全,她既相信希望再明天,又為可能會失敗的明天想好對策。
她曾對父母承諾假如競賽保送失敗,銀獎或銅獎都足夠她獲得自主招生名額,她有信心且有能力通過高考和自主招生考到華複大學;假如以上全都失敗,那也沒關系,她對華複也沒有這麽深的執念,讀其他學校的臨床醫學也無所謂,只要能學臨床醫學就夠了。
當然江蔚當時急于求得父母的同意,自然不會把後半段告訴他們。
由于江軒睿所帶的中考班沒有農忙假,只有他寄的當地特産陪孟汝賢回定波市。
這是夫妻倆的習慣,即使已經在宿城支教十餘年,可每次回家都會給女兒帶手信。
今天來接孟汝賢的是江軒卓的司機小鄭,幫江蔚搬來外婆家的也是他,為了聊表謝意,江蔚邀請他留在外婆家吃飯。但是鄭叔婉拒了,原因是待會江總有飯局,他得接送。
晚上,江蔚寫完作業,開始拆爸爸寄的特産。
“怎麽又是這幾樣啊?”江蔚手裏忙活着,嘴上也忙活着,“老爸真沒新意。”
“都說是地方特産,你爸還能把宿城的特産給你變上幾變?”孟汝賢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劇。
江蔚嘴上嫌棄,其實喜歡得很,把那包宿城特産抱在懷裏,“你說的也是。”
話鋒一轉,“哎這麽多,吃兩個月都吃不完了。”
“口嫌體正直!”孟汝賢發現江蔚抱着的是零食,眼睛刷的一亮,“開了吧,現在就吃。”
“外婆說晚上吃東西傷胃,聽你媽的,你明天再吃。”江蔚拒絕道。
“你也聽你媽的。”孟汝賢對江蔚勾勾手指,“拿過來。”
江蔚二話不說,三下五除二把地上的特産全收拾進房間,“我回房複習了。”
“臭丫頭。”孟汝賢嘴裏吐槽,但心裏痛快,之前她總覺得孩子太懂事會壓抑自己,對江蔚的成長總歸是不好的,如今看到江蔚偶爾頑皮也算是放心了。
這半年來,父母陪自己的時間明顯多了,江蔚性格明顯活潑開朗了些,這種情緒要比之前那種懂事的陽光體貼更加鮮活。
江蔚骨子裏就是疏朗俏皮的人,只是她過去被愛的方式是饋贈,所以她常常以感激回報之心待之;如今她被人偏愛,有人值得依賴,她才學會感受與享受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