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一眼就好

“您……暮先生，暮楊來了！”

秘書剛想寬慰他幾句，擡眼見到有人來救場了，“那你們先聊，有什麽事情，您再叫我。”

“好的！”

暮南舟溫和地笑起來，他住進酒店一個多月了，暮楊也是稀客，一定是有事找他商量。

幾個月前，館長主動向暮南舟透露，暮楊在資料中發現了楊素芬留下的手稿，追着他問一些博物館的老黃歷。

起初館長還是拒絕的，直到獲得暮南舟的授意，他才敢和暮楊細說。好巧不巧，那天正是暮楊和姜唯下山回來的日子，所以暮楊第二天趕到市區，是與館長見面。

關于楊素芬的所有事情，結婚、生子、患病，暮楊都已經知道了。他與暮南舟的關系，目前只隔了一層窗戶紙，誰都沒有想戳破。

“這地方不錯，鬧中取靜，和西山有點像！”

暮楊在庭院裏站着，四處張望，也許他的恐高就遺傳自暮南舟，仔細想想，還真沒見過叔父上過二層以上的高度。

“朋友介紹的，我感覺也不錯！”

暮南舟嘴角帶笑，眼裏卻流露出淡淡的哀傷，他沒想過暮楊知道後的反應會如此平靜。楊素芬的資料大約是博物館上一次搬家時的遺漏，本來不應該被暮楊發覺的。

暮南舟那時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等暮楊再回到陽城即向他好好解釋。可是姜唯的事故發生得太突然，所有軌跡皆改變了方向。

事故發生後，暮楊就沒有離開過雲都，暫時辭掉了暮氏的職務。

姜家不允許他探視，他只好在病房外圍打聽情況，偶爾去一趟警局，要麽就回酒店耗着。直到暮南舟将博物館的VR計劃告訴他，他才有了額外的事情可做。

暮楊現在的神經是最脆弱的，誰和誰是親生父子也沒那麽重要了。暮南舟無法在這個特殊時期剖開事實，只能撿輕松的話題來說。

“剛才秘書給我看了網上的評論，博物館這回的VR場景效果很好，也是你出的點子好！要是你想一直留在雲都，可以到博物館來任職。”

提到博物館，暮楊暫時将自己想講的事情壓了下去。

前段時間，他極力主張虛拟展示是權宜之計，不想讓暮南舟太早發現靈犀霧燈是仿品。可到現在，館長那邊并沒有任何異議，暮南舟也不過問，還真是奇怪。

“靈犀霧燈送回來以後，您有沒有看一看？” 暮楊擺弄着一叢植物，假裝漫不經心。

“看了啊，館長把它安放在原來的位置，那間展廳終于完整了！” 暮南舟投來贊賞的眼神，不帶多餘的情緒。

“那燈是誰……”

“你是想問，我有沒有去查這盞燈的來歷？”暮南舟站起來，活絡了下筋骨，“我不在意這個！”

“我不是之前講過，我不想再要什麽燈了嘛！或許就是天意弄人，我徹底不想的時候，它又憑空冒出來……”

暮南舟緩緩靠近暮楊，接着說：“我更在意的是，姜唯差點因為它丢了命！我能想象得到，如果姜小姐她t……我也會永遠失去你的！”

暮楊被他抱住，背上是厚重而溫暖的手掌。

與其說是從一個擁抱中汲取安慰，不如說是他終于獲得了一個答案。他的親情與愛情，如今只能深埋在心底，過去的恣意妄為是多麽奢侈！

“我打算回陽城了……”暮楊仍停靠在暮南舟的肩頭，避免與他眼神相遇，或許太過傷感。

“我希望回去之前能見一見姜唯，所以……有件事情要麻煩您幫我。”

“姜小姐的身體恢複得怎麽樣了？”暮南舟平複了心緒，重新在石凳上坐下。

“應該是可以下地活動了，其他的……”暮楊輕輕嘆了口氣。

他腦子裏又冒出很多顧慮，也不知道姜唯能不能講話了。随後又感覺自己太矯情，直接坐到暮南舟對面，說明他要拜托的事情。

“姜怡珍要結婚了，我想如果您能參加她的婚禮，那一天，我或許有機會能遇到姜唯。”

暮南舟愣了一秒，以他的身份，獲取婚禮的邀請并不難，但暮楊與姜家的關系就差很多了。

“到時候姜家的人都在，你确定，你能在那種場合應付得了嗎？”

“只要讓我遠遠看上她一眼就好！”暮楊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如果她真的會出現，您也能代我向她打個招呼吧！”

“好，我當然會幫你！”

暮南舟答應着，他看見暮楊深邃的眼底中透出期盼的微光，倘若再有任何變故都能将這束微光變成熊熊火焰。

于是，他仍舊不忘叮囑道：“你要放輕松點，最重要的是姜小姐的身體能康複，那你們就還有機會……到時候，別做過激的事情！”

***

漫長的一周過後，姜怡珍的婚禮在雲都郊外的一家城堡主題酒店舉行。這裏除了擁有原汁原味的北歐童話城堡，最受歡迎的就是舉辦西式的草坪婚禮。

從城堡的陽臺望去，樓下的庭院是法式的修剪綠籬與刺繡花壇，再遠處是成排的大樹與一大片果園。樹陣與花壇之間的空地即是草坪婚禮的位置。

工作人員已經提前安裝好典禮舞臺，遮陽紗幔以及S型的戶外餐臺。各色插花、氣球、飄帶都是姜怡珍喜愛的粉色系。座椅上還随機擺放着粉色的凱蒂貓和泰迪熊。

姜怡珍的朋友們笑稱，“一看就是你的婚禮，絕對不會走錯場地！”

“哎呀，只是有一個小遺憾……”

姜怡珍半眯着眼睛，略微氣惱又像是炫耀似的說：“我們沒訂到樓上的總統套房，那一間的陽臺才是最大，最正中的位置，取景非常棒！”

“呵，結婚嘛，還是挑日子最重要，你們出國度蜜月，不是比這的風景更美麽！”

“是啊，小珍，你今天要換幾套衣服呀？晚上還有舞會和焰火是嗎？”

“有的，全都有！趕緊叫那些還沒到場的人快點着！”

姜怡珍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房間裏依舊叽叽喳喳，因為她的伴娘有五位，也全在一起化妝和更衣。

王德福請來的伴郎也是五位，即使這樣，玉家班的好幾位小哥仍是不滿意，沒有搶到伴郎的席位。

典禮時間臨近，中央的走道和座位上已經聚滿來賓，兩旁的餐臺和小路上皆是淹沒在粉嫩的花海之中。

暮楊一眼望去，有些失落，陣陣歡聲笑語中尋不到那個曾經熟悉的身影。

他今天充當暮南舟的秘書，跟進了現場。鼻梁上架着寬大的墨鏡，身着黑色襯衫，一副生人莫近的樣子。

他的體型不似曾經那樣瘦削，每日在酒店的泳池與健身房排解情緒，給他剩下的是更堅實的體魄。別人看他以為是暮南舟帶來的保镖，樣子兇兇的，想要湊過來閑談的人也失去興致。

熱鬧喜氣的婚禮現場，一老一少默默地在草地邊緣站着。

“我幫您拿些飲料？”暮楊挺不住了，他要單獨走一走。

五位伴郎穿的是相同西式禮服，五位伴娘也是如此。透空的蕾絲上衣搭配淺淺的米黃色紗質長裙，幸好不是粉色的，不然在暮楊的墨鏡中看起來很怪異。

其中一位伴娘站在餐臺邊上，她留着順直的齊肩短發，個子不高，誇張的蕾絲與膨脹的淺色也沒能讓她的身形更加豐滿。她就那樣安靜地站着，吸引住了暮楊的眼光。

是她麽，暮楊心底一陣雀躍，身上在冒汗，不自覺地扶了下袖口。他由遠及近，從餐臺上夾起一塊心形的巧克力放在小碟上。

“姜唯，我扶你過去！”身穿同樣衣裙的年輕女人從另一個方向小跑過來。姜唯微笑着，微微欠身，那人幫她拿起了桌下的拐杖。

兩人肩并肩，正要移開步子，一只男人的手臂擋在眼前。

“麻煩讓一下，典禮快開始了！” 年輕女人沒有猶豫，聲音裏還夾着笑意，繼續扶起姜唯，錯身離開了。

雖然只是一恍惚，但姜唯的眼裏看得清晰，那人端着的是塊心形巧克力。她也喜歡，而且男人的指節修長，大概長相也不差。

……是右手，沒有傷疤。

她驚嘆于自己從一塊小小的巧克力就想起了那個人，也許是今天這樣的場合，別人都是出雙入對，讓她有些感傷。

暮楊的眼眶濕了，真好，姜唯的狀态比他預想得要好……他一口吞下那塊巧克力，絲絲甜味沁入心脾。

典禮的程序很多，內容也煽情，暮楊從坐席中悄悄退出來，與外部圍觀的人群，以及工作人員站到一起。

因為這樣才能更近距離地看到姜唯，她站在伴娘位置的最邊上，仍是很平靜，絲毫沒有察覺有人一直在注視她。

典禮儀式的最後，抛花球，伴娘與伴郎們躍躍欲試，紛紛擠到舞臺下面，與歡呼的來賓擁到一起。

姜唯因為腿腳不便，早早閃到角落裏，暮南舟也不好熱鬧，避開人群後，一眼認出了姜唯。

“你好呀，姜小姐！” 暮南舟略顯激動，他是替暮楊在高興，“太久沒見了，沒想到上一次還是你問候我的病情，這回輪到我了！”

姜唯微笑，嘴角裂得更開，她也說不了什麽，只能表示最大的善意。

“來——”

暮南舟展開雙臂，送上最真誠的擁抱。暮楊就在他身後一米的距離呆站着，本來是屬于他的親密，只有讓暮南舟代勞了。

“一切都會好的，你還很年輕！”暮楊舟說完，還想回頭看看暮楊，可他又遲疑着該不該挑起暮楊的情緒。

姜唯的目光清澈見底，還在望着暮南舟，反而令他更加糾結。

“暮……楊……”

姜唯的雙唇微微顫動，之後是更明顯的口型。她很努力地發出聲響，“暮楊……”

“暮先生好呀，謝謝您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姜唯微弱的聲音被姜怡珍打斷，她咬了下嘴唇，退到姜怡珍身後。

“室內還有自助餐，您要是不嫌棄的話，留下來吃點吧！”

來來往往的賓客還在同姜怡珍打着招呼，她左右兼顧，又不失禮貌地邀請暮南舟。

“我也是來探望姜唯，看到你們都很好就放心了！”暮南舟點點頭，算是告辭，“我還有事，先走了！”

“哦，您慢走！”

姜怡珍松了口氣，轉身拖動婚紗的裙尾，又招呼着姜唯，“過來拍照呢，剛才就差你了！”

暮楊只走開幾米遠，回望姜唯獨自拄着拐杖移動，一陣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