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心理變态
第七天，官方的搜救行動接近尾聲，警長也徹底找不見暮楊了。
綁架案正陷入僵局，又有新的惡性事件發生，南松鎮西北面，山坡下的廢棄房屋無故起火，現場查出一具燒焦的屍體。
暮楊坐在帳篷外，手機上的最新消息在眼中模糊起來，心口像是被尖刀剜去一塊。
沒什麽……他告訴自己， 向前一百米就是斷崖！
如果确定是姜唯，他就從這跳下去，一了百了，再也不用煎熬了。
自從搜救開始之後，他每時每刻都被恐懼和幻覺交替控制着。
想到姜唯是死了，他就萬分恐懼，想到姜唯也許還活着，他就盯住自己手上的傷疤，仿佛能窺見皮肉下一股股奔流的鮮血。
直到他再次想起那頂帽子，他才找到了一絲微弱的希望。他要用靈犀霧燈引老頑童出來，問問他是否見過姜唯……求他，讓自己做什麽都可以，只要告訴自己姜唯在哪裏！
于是，他不眠不休地熬了幾天，仿制出一盞假燈，偷偷調換了館長接走的真燈，再悄無聲息地跑進山裏。
當太陽一升起，他就來到上回見面的空地上喊話。
“莫道君行早！”
“莫道君行早！”
“老東西！老不死的……老匹夫！老瘋子……”
……
幾個小時後，警局的內部消息傳來，屍體是男性，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對方建議暮楊回去配合談話，不然新案件也會懷疑到他身上。
暮楊什麽都沒回，直接關掉手機。他不能回去，死的人不是姜唯。按身高的話，也不是老頑童，這是最好的結果。
山裏又開始下雨，姜唯失蹤的第八天，整日都是陰沉的，沒有見到太陽。
第九天，風雨更大，天氣很怪，明明沒有進入西山的雨季。可能老天都感覺得到他的悲痛，但是老天又不留情面地掀起陣陣狂風，吹跑了帳篷。
暮楊趴在一只箱子上，裏面是紙燈，他用全身護在上面，顧不得其他東西。
雨小了，他就跪坐在原地，渾身濕透。
天黑了，他無處可去，拖着箱子走到斷崖邊上。黑色的掩蓋力真強啊，他感嘆着，夜空、遠山、樹冠、懸崖、泥土，萬物都可以融為一體，沒什麽……
最後，是腳下的一只小花挽留了他。
“恐高的人，戴上千閣花就能變好了。”姜唯的聲音。
……
“我看你總是運氣很好的那個！”他的聲音。
……
“一定要保持下去，一直這麽樂觀！” 姜唯的聲音。
……
他們曾經一起相互鼓勵着，回憶的美好讓他睡着了。醒來時，他恨自己是個窩囊廢，渾渾噩噩又消耗了一晝夜。
耀眼的陽光穿透霧氣，兩方一進一退，懸崖的邊緣和遠處的密林逐漸在眼前清晰。
他想，最後再看一眼那朵小花吧！
身邊的箱子沒了，一卷破爛的草席橫在背後，一個女人躺在裏面。
暮楊的雙腿還跪在地上，艱難地轉身，然後癡癡地俯在女人的胸口，氣息微弱，還活着。
“你……”
“啊……”
他想喊住老頑童，他還要叫姜唯的名字，還要求救，可他的嗓子全啞了，只能感到喉嚨間的肌肉在抽動，什麽都講不出來。
四周很安靜，偶爾有一兩聲鳥鳴，姜唯一動不動地橫在地上。暮楊勉強站起身，去遠處尋找被風雨趕跑的物品。
又過了幾個小時，直升飛機高懸在空中，兩人被救援隊接走，緊急送入雲都市內的醫院。
***
一個月後，夏日的清風吹入病房，白色紗簾無序地搖晃，遮住陽光又躲開，仿佛在和地上的影子做游戲。
姜唯好羨慕它們，能夠自由的活動。她來到醫院的時候，身上有多處骨折，現在看起來還是個木乃伊，渾身上下散發着藥水的t氣味。
腦子也不太靈光，從昏迷中醒來後，看什麽都是緩慢的，反應也慢，最重要的是不能講話。醫生說這是失語症，由大腦內部損傷造成的，需要一個更加漫長的恢複過程。
姜唯聽得很清楚，所有人在她面前都是一副悲悲切切的模樣，有的還止不住淚流。
可她臉上的肌肉只是木木的，甚至連張嘴都要想想，嘴在哪裏……
“他真的好溫柔，好帥啊！”
“是呀，我也這麽覺得。”
兩名護士以為姜唯睡着了，在病房門口八卦。
“對了，他還問過我，什麽時候能把病人手上的藥布拆掉。你知道他說什麽嗎，他想給她戴上戒指，好浪漫哦！不會要在醫院裏求婚吧！”
“哪呀……”一個偏成熟的聲音，大約是護士長，“我聽說，他也有嫌疑，是他帶這姑娘去爬山才出的事！雖然是他把人最後帶回來的，可他說不清楚原因。”
三個人移步到走廊裏，閉上了房門。
“自導自演，這麽變态？”
“她的家屬說的，你沒看見不讓那個男的進去麽，所以他才每回找你們聊天！”
“啊……但還是長得好看，沒辦法呀！”
……
警方每周都會派人來查看姜唯的恢複情況。受害人如果不開口，那麽案件永遠還有疑問。
每次他們說“他”的時候，姜唯都要反應一下，哦，那個長得好看的男人。
姜怡珍說，她再也不許那個人靠近姜唯一步，混蛋、渣男、掃把星……
姜怡珍可以變着法地罵上很久，姜唯只在她面前平靜地眨眨眼，她認為姜唯也是認同的，和姜爸姜媽也達成一致。
所以，姜唯醒來之後從沒有見過那個“他”。
姜怡珍還說，奶奶的身體康複了，很快也能來醫院探視了。這是最好的消息，姜唯再次眨眨眼，嘴角動了動，下巴好像也能朝下面點一點。
***
日子久了，他們再也不提“他”的名字，姜唯對那個人的印象開始變得模糊。
某一天，姜怡珍和姑姑在病床前聊起了“火災”，姜唯也認真聽着。
“北山坡的火災還沒查出來是誰幹的嗎？”
“沒有呢，其實也不重要，反正燒死的是文金山，罪有應得！”
姜怡珍一面給姜唯揉着腿，一面跟姑姑小聲嘀咕。
“您知道張警官跟我說什麽嗎，他說暮楊有心理問題，長期看心理醫生的那種。所以，我私下裏說，是不是他……”
姑姑趕忙擺手，“別亂猜，他怎麽會……”
“為什麽不是？”姜怡珍轉向姑姑争辯着，沒有看姜唯的反應，“據說是，三年前暮楊的畫室也發生過火災，就和文金山有關，這兩邊的仇早就有了！”
“可恨的是把姜唯攪進去了，再加上他心理變态，一切就都解釋得清了！”
姑姑只得做出一個驚恐的表情，緊接着用無比惋惜的眼神望向姜唯，遇人不淑啊！
心理問題，這詞聽起來好耳熟，姜唯的思路還停留在前面……
不，好像不僅是心理問題，醫生說暮楊有精神問題。暮楊自己還說過，別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
想到這，她倚在床頭咯咯地笑起來。
那聲音好愉快，可突然間在安靜的病房裏響起，有點瘆人。
“喲，她笑了啊！姜唯在笑啊！”
姑姑興奮地握住姜怡珍的手，又迅速站到姜唯面前瞧了瞧。
除了不講話，不下床，姜唯已經康複了不少，與剛到醫院時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樣天差地別。
***
進入八月，來雲都避暑的暮南舟沒有再去西山，而是落腳在市區的一家精品酒店。
據說此地是從清代的一座王府擴建出來的，走的新中式風格，低調典雅，頗符合暮南舟的品味。
暮雲博物館尋回靈犀霧燈之後，雲都新一屆的紙燈文化節也拉開序幕。
今年，博物館借着新聞的熱度，推出全新的VR觀展計劃，在絢爛的虛拟場景中展示了這款燈的形态。
一時間，海內外對神秘紙燈的關注度驟然上升，之前預告過的海外收藏展因為大洲基金會的退出而無限期延遲。于是，靈犀霧燈與暮南舟再次成為圈內的熱門話題。
想約看實物的人皆被拒絕了，原因很簡單，鎮館之寶。而且VR披露的部分已經頗為精細了，還配有奇幻的燈光特效，說實在的，比真燈更吸引人。
酒店的高端套房是一處臺地上的院落，環境私密。庭院裏的石桌旁圍坐着兩個人，秘書正在用平板電腦向暮南舟展示着各種媒體報道。
總體反響很好，暮雲博物館算是在低調多年之後重新火了一把。
講完好消息，還有兩件近期的事務也圓滿收尾。
文金山綁架姜唯後被燒死在北山坡，警方懷疑過暮楊。雖然他找到姜唯的地點與事故地有一定距離，但還是有作案時間與動機的。
暮楊提供的現場信息極少，主要是暮氏聘請的律師很專業，警方的調查又沒有找到任何實證，嫌疑最終解除。
另外，與案件相關的文雪蓮，她親口承認自己協助文金山，給暮楊的吉普車安裝定位器。即便如此，暮南舟還是認為她沒有直接導致後面的綁架，并且文金山已死，他不再追究。
文雪蓮領了一筆錢，被放逐海外。臨走前，她向暮南舟的秘書哀求，想看一眼靈犀霧燈。
“她到底為什麽而活，我真是一直看不透……”暮南舟自言自語，無奈地搖了搖頭。
為了燈嗎？那麽她早就應該有大動作。
為了人嗎？那麽她也應該早做點什麽。
如今，父親和兄弟都死了，她仍不為自己多想想！
文雪蓮進入西山的園子十六年，暮南舟将她當管家，也當半個親人，她也曾真心疼愛暮楊……但是說到底，一切終究拗不過她身上的血緣，拗不過她的身世背景。
最後，辜負了真心待她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