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浩瀚的蟲族疆域擁有幾乎數不盡的星球,越是接近中心區域的星球科技就越發達,環境也越适合生存。據說位于疆域最核心的首都星采用了特殊科技,使得整顆星球四季如春,鮮花遍布,是最适宜生存的星球。
至于疆域邊緣的不起眼行星,由于環境極端惡劣,極少有蟲族願意居住,大多數都淪為了中央政府傾倒垃圾的廢棄行星;還有一些被逃犯或星際海盜占據,成為了地下交易橫行的黑色地帶。
N96行星就是無數垃圾星中的一顆。
驚人的晝夜溫差、頻發的飓風和塵暴、極不穩定的星際航線,導致這顆偏遠行星幾乎完全脫離了中央政府的視線,連反動勢力都不願踏足——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轟——”訓練有素的蟲族戰士在地面上轟開了巨大的豁口,他們順着地下通道快速行進,以摧枯拉朽之勢将試圖反抗的敵人紛紛擊倒,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員東奔西逃,珍貴的紙質資料散落一地。
“倉持隊長,已經完成壓制,”蟲族戰士立正敬禮,“我們在倉庫後側發現了暗門。”
“暗門?”倉持洋一微微皺眉,他大踏步上前,“你們先退後。”
“是!”
青道追捕這批地下組織已經很久了,他們在首都星抓住了黑色交易的線索,展開了大範圍的偵查和搜捕。經過幾個月的戰鬥,他們擊潰了敵方大本營,主要勢力早已瓦解。
倉持洋一帶隊清掃的N96行星只是他們垂死掙紮的小尾巴,這顆星球由大批量的地下實驗室和研究員組成,連配備武器的戰鬥成員都很少。
按理說這次任務應該很輕松,至少在倉持洋一一腳踹開暗門之前他是這麽想的。
這是一座白色的囚籠。
冰冷的白色鋪天蓋地,從地板到天花板,這裏的每一個角落都是純淨的白色。稀稀拉拉歪倒的板凳和桌子也全是白色,它們完全和背景融為一體,如果不仔細看完全注意不到。
倉持洋一皺着眉踏進來,滿目的白色讓他下意識感到了不适。他踹門的動作帶進了外界的光線,在房間內折射出不同的明暗,但顏色仍然單調到令人窒息。
“……折磨蟲的刑具。”他嗤笑一聲。
這是臭名昭著的白色酷刑。整個房間都由特殊材質打造,當設施啓動後,所有的聲音都會被吸收,耳朵聽不見,看見的也只是白色,這會極大攪亂大腦的認知。只要關上幾天,再窮兇極惡的罪犯都會被這種白色折磨到發瘋。
無邊無際的白色模糊了空間的認知,目之所及全是空洞遼遠的虛無,更襯得那個身影渺小無比,猶如一粒随手抹去就再也找不見的塵埃。
“敵人?”倉持身後的蟲族戰士已經警惕地舉起了槍口。
“……不。”
倉持洋一的臉色變了,某種極端不祥的猜測在腦中形成。他按下身側擡起的槍口,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個身影。
那是一個相當瘦弱的小男孩。他安靜地抱膝坐在那裏,棕色的短發幹枯得像是失去了生命力,雪白的長袍把身體完全籠罩住。他的反應也很遲鈍,直到倉持貼近他才發現身後的動靜。
當男孩像生鏽的機器人一樣一頓一頓地扭過頭時,倉持和身後的蟲族戰士一同屏住了呼吸。
精致柔美得完全與雌蟲無關的五官,以及頸側标志性的深紅色蟲紋……
“倉、倉持隊長……”蟲族戰士連嘴唇都在哆嗦。
倉持洋一深吸一口氣:“去叫醫療兵!快點!”
“讓星艦打開急救室,還有通知首都星……”
“發現一只雄蟲幼崽。”
在位于全星際金字塔最頂端的蟲族中,雌蟲天生擁有強健的體魄和頂尖的戰鬥力,最強悍的那些甚至能以肉身遨游宇宙。與之相對的是他們極不穩定的精神海,一旦長時間缺乏安撫就會陷入精神□□,淪為失控的野獸。
而唯一能使用精神力安撫的雄蟲總數只占全蟲族的15%,低下的出生率和天生羸弱的身體素質導致雄蟲極度稀缺,每一只雄蟲都是全族珍貴的寶物,他們自出生起就會被送往首都星,享受最好的生活條件。
倉持洋一萬萬沒想到,他們會在N96這顆垃圾星、在實驗室最深處發現一只雄蟲。
甚至還只是幼崽。
倉持不是沒見過雄蟲,事實上他所在的青道軍團一軍就擁有足足三名雄蟲。但這真的是他第一次見到雄蟲幼崽。
脆弱的、稍稍用力就會破碎。
倉持洋一小心翼翼地蹲下來,一邊拼命回憶軍校時必修的雄蟲心理學,一邊試探性地向小幼崽伸出手。
“已經沒事了,我來接你回家。”
幼崽緩緩眨了眨眼睛,他的一切動作看起來都很遲緩。倉持洋一心裏急得不行,他不确定雄蟲身上有沒有受傷,但又不敢強行帶走對方。雄蟲的神經一向敏感纖細,這只幼崽在白色房間待了這麽久,精神狀态只會更加糟糕,貿然出手很可能适得其反。
倉持洋一被幼崽打量着,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緊張得繃緊,但還是盡力露出了最友善最溫和的笑容。
要是這時候克裏斯前輩在就好了,他忍不住想,或者春市在也好啊。
幼崽像是木頭人一樣盯了他片刻,像是終于意識到什麽,空洞的暖棕色眼瞳映出了倉持的身影。他搖晃了一下,直直地向地面栽倒。倉持趕緊接住他,手底下的觸感又輕又軟,像是捧着一根輕飄飄的羽毛。
低頭一看,棕發幼崽雙眼緊閉,已經陷入了昏迷。
“醫療兵!”
意外發現的雄蟲幼崽打亂了整支艦隊的計劃,倉持洋一抱着幼崽一頭紮進主艦的醫療室;艦隊只留下了一小部分士兵清掃戰場,其餘大部分上艦警戒。一艘艘星艦把最中央的主艦牢牢保護起來,連一小塊隕石都飛不進去。
“怎麽樣?”倉持洋一問。
“不太好,”随艦醫師焦頭爛額地到處翻找,“雄蟲的體質太弱了,不能用星艦配備的治療艙,我們也沒有幼崽專用的止痛藥……”
“那些家夥……!”倉持洋一狠狠咬牙。
幼崽寬大的白袍下全是細細密密的傷痕,醫師只是粗略一看就克制不住地紅了眼眶。手肘膝蓋等處的擦傷不提,最嚴重的是雄蟲小腿處的鞭傷,大片的淤血在細瘦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像是被鋸齒啃咬過的的傷口還在緩慢滲出鮮血。
醫師已經準備好了消毒藥劑和棉簽,但他遲疑着不敢動手:“倉持隊長,要先消毒包紮……”
“那還不動手?”倉持洋一瞪了他一眼。
“我們沒有幼崽止痛藥,”醫師差點哭出來,“直接上消毒劑他會受不了的!”
倉持洋一低頭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小雄蟲,對方呼吸急促,額頭滾燙,嬰兒肥的臉頰已經泛起了不正常的緋紅。
“我按住他,你直接上藥。”
“啊?”
“動手,有什麽後果我來承擔。”
倉持把小雄蟲摟進懷裏,按住細瘦的四肢防止他因為疼痛掙紮。他明明已經把動作放得很輕,但接觸到幼崽的皮膚後力道又一輕再輕。
醫師一咬牙,他狠下心不去看幼崽虛弱的臉蛋,動作迅速地開始消毒上藥。
長痛不如短痛,小雄蟲的情況已經不允許他再拖延了。
消毒劑接觸到傷口激起劇烈的疼痛,棕發幼崽無意識地掙紮起來,喉嚨裏發出細小的痛吟,他想要逃離的動作被倉持毫不費力地壓制住,于是虛弱的小雄蟲只能委委屈屈地躺在雌蟲懷中,纖細的腳腕止不住地痙攣。
太柔軟,也太脆弱了。倉持洋一拂去他眼角溢出的淚珠,明明是很輕的力道,卻仍然在幼崽眼角留下了一道紅痕。
這就是雄蟲嗎?
“這就是雄蟲幼崽。”醫師糾正他,倉持這才發現他不小心把想法說出了口。
醫師滿頭大汗,他剛剛以平生最快最穩最輕的手法完成了幼崽的初步治療,總算将猙獰的傷口止住了血,較為嚴重的傷也綁上了繃帶。淤青之類的小傷由于沒有對症的藥物,他只能暫時擱置。
“成年雄蟲雖然體質比不上雌蟲,但他們擁有精神力保護,有時候戰鬥力比雌蟲更強。”穿着白大褂的雌蟲嘆氣,他看了一眼小雄蟲眼角的紅痕,倉持心虛地挪開視線,“但雄蟲幼崽是很脆弱的,稍重的力道、氣溫的變化、甚至路邊的花朵都會導致他們情緒劇烈波動。”
“他們竟然敢對雄蟲出手……”醫師咬牙切齒。
倉持洋一眉眼冷厲:“不會放過他們的。”他想起地下實驗室散落一地的資料和深處的白色囚籠,克制不住地散發出可怖的殺氣,卻又小心地避開了懷中的小雄蟲。
高等級雌蟲的威壓讓醫師下意識打了個寒顫,他心疼地看了看已經陷入昏睡的小雄蟲,決定仔細閱讀一下他們在實驗室繳獲的資料,希望他們沒有對幼崽注射什麽特殊藥物。
令所有蟲驚喜的是,小雄蟲在三天後蘇醒了。
第一個發現的是倉持洋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雛鳥效應,就算處在昏迷中他也死死抓住倉持的衣角不放,只要他一動就會發出不安的泣音。倉持洋一幹脆把辦公地點改到了病房,專心陪在小雄蟲身邊。
這幾天他忙忙碌碌,小雄蟲傷口發炎再加上長期虛弱發起了高燒,醫師又不敢給幼崽用藥,只能用冰毛巾物理降溫。期間好幾次,倉持摸着他滾燙的額頭擔憂地想這孩子會不會燒成傻子,連醫師都開始神神叨叨地求神拜佛,只求雄蟲能平安醒來。
好在他挺過來了。
倉持那會兒坐在病床邊處理文件,突然察覺自己軍服外套的衣角被輕輕拉了一下,極輕微的力道卻讓他差點心髒停跳。他扭頭一看,原本安安靜靜的幼崽睫毛顫抖,緩緩睜開了眼睛。
宛如焦糖一樣的暖棕色,清澈見底的眼裏倒映出倉持的臉。
倉持洋一腦中一片空白,他下意識按響床頭的急救鈴,等待醫師連滾帶爬地沖進來噓寒問暖的期間,他沉默着和幼崽對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一番兵荒馬亂的檢查過後,醫師興奮地宣布小雄蟲的情況穩定,意識清醒,只待回到首都星做系統檢查。
倉持洋一站在來來往往的醫護人員中松了口氣,他正準備退出病房把空間讓出來,忽然感應到了一道視線。
是剛剛醒來的幼崽。
他還發着低燒,精神并不是太好,但仍然固執地看着他,不肯移開視線——像是不安的小動物。
倉持洋一想到了什麽,剛剛醫師們手忙腳亂中把他推到了後方,軍服的下擺自然也從小雄蟲手中滑走了。他重新坐回病床旁,把衣角塞進對方的手中,有點生疏地摸了摸他柔軟的棕發。
“別害怕,我會一直陪着你。”
“我的名字是倉持洋一。”國中參軍,被譽為“核彈頭”的強大軍雌以平生最溫柔的語氣自我介紹。
棕發幼崽張了張嘴,似乎是因為很久沒有說過話,他的聲線低微又暗啞:
“澤村……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