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章

第 2 章

“澤村榮純?”光屏中,禦幸一也正在翻找着資料,“首都星的信息庫裏沒有他的名字,失蹤雄蟲裏也沒有符合條件的……”

“總不能是憑空冒出來的,”倉持洋一說,“一點線索都沒有?”

“完、全、沒、有!”禦幸一也拉長了聲音強調,“每位雄蟲剛一出生就會被登記在星網中,星網的覆蓋面積你也是知道的,如果他是正常出生,我們不可能沒有他的任何資料。”

“找不到雙親的話,那這孩子怎麽辦?”

禦幸一也嘆氣:“倉持,你應該明白的吧?星網找不到資料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他還是蛋的時候被某個地下組織偷走,對方抹去了星網的記錄,但這樣的話我們不可能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所以只能是第二種可能。”

禦幸一也輕聲說:“澤村榮純,這只雄蟲恐怕是在垃圾星長大的。”

“嘭!”倉持洋一一拳錘在牆壁上,能抵禦宇宙飓風的合金牆壁被他直接砸出一個深深的凹陷,又因為本身的修複特性緩緩複原。

“垃圾星……但我們是在實驗室發現他的,是那些研究員囚禁了他?”倉持洋一低聲說。

“并不,”禦幸一也輕叩桌面,“從現場留下的數據來看,他們得到雄蟲也沒有多久。雖然制定了一系列實驗計劃,不過都還沒來得及實施。”

他沒提那些已經準備就緒的殘忍實驗:“雄蟲被關進白色囚籠應該不超過三天,恐怕這是唯一值得慶幸的事。”

“即使是三天……”倉持洋一想起滿目的白色,“就算是雌蟲也受不了吧。”

“這正是我要說的。” 另一個聲音突然插進來。

倉持洋一立即行禮:“落合教練。”

落合博光捋了捋小胡子:“比起身體上的傷害,白色酷刑對精神的折磨更大。倉持,密切注意雄蟲的心理狀态,在你們返回首都星的這段時間內,絕對不能讓他出事。”

“是!”

由于小雄蟲的身體承受不住星際躍遷的壓力,倉持帶領的艦隊只能按照正常速度返回首都星。他們從偏遠的垃圾星出發,考慮到幼崽的身體狀态,最快也要一個禮拜才能抵達首都星,然而星艦上壓根沒有配備适合幼崽的食物,更別說合适的衣物和環境了。

不過這是醫師們需要考慮的問題,倉持洋一現在正面臨着其他的難題。

“慢點喝慢點喝!”倉持洋一一個沒留神,名叫澤村榮純的小雄蟲腮幫子一吸一鼓,就把送到嘴邊的營養劑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面對幼崽茫然的眼神,倉持只好頭疼地嘆氣:“喝太快對身體不好,要一口一口慢慢喝啊。”

星艦容量有限,完全由雌蟲組成的艦隊自然不可能配備幼崽需要的食物,艦隊上全是成箱的營養劑,只要一管就能維持一天的生命所需。

随隊醫師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翻找出營養成分相對溫和的幾種,但他們也沒法保證什麽樣的劑量比較安全,只能千叮咛萬囑咐讓倉持一點點喂給小雄蟲,慢慢試驗。

倉持正頭疼怎麽解釋,突然感到自己的衣角被拉了一下。他低頭看去,澤村榮純低着頭,細瘦的手指絞緊了他的衣角,像是生怕他離開。

“……”倉持微微沉默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幼崽柔軟的棕發,感覺到手下的身體瞬間繃緊。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他假裝沒注意到對方的僵硬,“下次喝營養劑的時候慢慢來,我怕你的身體承受不住。”

澤村榮純小聲說:“……但是,不快點的話會被搶走的。”

倉持洋一放在身側的手忍不住攥緊,他深吸一口氣壓住火氣:“不會的,這裏很安全。”

“榮純,很抱歉現在才找到你。”他蹲下來,輕輕攬着榮純的肩膀,“可能你現在還不太懂,但你記住,你是蟲族最珍貴的寶物。”

“什麽都不用擔心,什麽都不用害怕。”

“你永遠擁有任性的權利。”

澤村榮純看着他,眼神還有些懵懂。年幼的雄蟲還不明白這番話的含義,他只是默默攥緊了倉持的衣角,小聲地開口:

“什麽、什麽都可以嗎?”

“什麽都可以。”倉持肯定地回複,“無論你想要什麽,我們都會為你做到。”

“那……能抱一下我嗎?”澤村榮純鼓足勇氣,小心翼翼地提出請求。

小雄蟲的聲音又輕又軟,帶着微不可察的祈求。

倉持一時間沉默了。澤村榮純沒能第一時間等到回應,于是他眼中亮起的微光一點一點暗淡下去,輕輕松開了倉持的衣角。

果然……還是他太想當然了嗎?

一雙手臂突然攬住了他,強行制止了榮純後退的動作。他茫然地睜大眼睛,仍由高大的雌蟲将他牢牢擁進懷裏。

倉持洋一用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澤村榮純的臉埋在對方胸膛裏,軍服上的金屬扣子磕到臉蛋帶來細微的疼痛,眼前一片黑暗——但他只覺得安心。

倉持洋一感覺到小雄蟲攥緊了他的衣襟,把自己埋得更深,整只蟲都縮進他的懷裏。然後,自蘇醒就未曾哭泣的幼崽,終于發出一聲低低的泣音。

說是啜泣都很牽強,那只是一點痛苦、細小的嗚咽。澤村榮純埋在他的胸前,眼淚順着顫抖的睫毛滑落,碎發黏在臉頰上。他哭起來的時候仍然很安靜,瘦弱的肩頭微微顫抖,只有眼淚無聲地在倉持胸口暈開大片的水痕。

倉持輕輕拍着他的背,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

他知道,他現在才算是真正獲得了雄蟲的信任。

突然出現的小雄蟲給艦隊帶來了很大變化,具體表現為醫務室外總有雌蟲假裝不經意地路過,悄咪咪地在病房外探頭探腦。一天幾波人來來回回,醫師吼走一批又來一批,怎麽制止都沒用。

“榮純他現在怎麽樣了?傷口還痛嗎?”這是關心幼崽健康的雌蟲。

“找到他的家人了嗎,是哪家丢的孩子?”這是關心幼崽未來的雌蟲。

更多的雌蟲在哀嚎:

“怎麽辦,星艦到處都是冷冰冰的金屬,小榮他肯定不喜歡!”

“到下個星球去買點裝飾還來得及嗎?聽說雄蟲都喜歡鮮花,我們買點花花草草回來。”

“不不不比起花草還是食物更重要吧?幼崽一般都吃什麽啊?”

“奶果?反正不是營養劑。”

“等一下,幼崽的衣服怎麽辦?”

“榮純的被子和枕頭也要換!太硬了像磚頭一樣,他肯定睡得不舒服!”

總而言之,軍雌們對幼崽的熱情史無前例的高漲,像極了一群愛操心的傻爸爸。

不過對榮純來說,星艦上的生活美好得像是在做夢一樣。

寬敞的房間,光亮明淨的牆壁和地板,柔軟的枕頭和被子,見都沒見過的高級營養劑,幹淨舒适的衣物,再也不用為食物和寒冷操心,也不用在垃圾堆和廢墟中躲躲藏藏……這樣的生活實在是過于幸福了。

“榮純,想出去看看嗎?”在醫師宣布小雄蟲的情況穩定,只有腿上的傷口還需要修養之後,倉持洋一這樣問他。

倉持此前沒見過雄蟲幼崽,不清楚是不是所有幼崽都這樣讓人心疼。小小的雄蟲明明遍體鱗傷,醫師給他上藥時還總忍着一聲不吭,換藥時猙獰的傷口連最冷硬的軍雌都忍不住紅了眼眶;等身體稍微好一點,他也總是安靜地靠在病床上,不哭不鬧,只是貼着倉持縮在一旁。

倉持怕他一直呆在病房無聊,得到醫師首肯後,決定帶着小雄蟲在星艦上轉轉。

澤村榮純睫毛微顫,緊張地攥緊了倉持的手指:“……嗯。”

小雄蟲腿上的傷還沒好,倉持幹脆讓他坐在自己的臂彎上,抱着幼崽的胳膊強健有力,手臂上覆蓋的肌肉不算誇張,卻富有力量的美感。突然的懸空讓澤村榮純下意識抱住了倉持的脖子,他驚奇地眨了眨眼睛,觀察着與往日高度完全不同的世界。

柔軟的棕發輕輕蹭着雌蟲的臉頰,倉持洋一心底一片柔軟。他抱着小雄蟲走出病房,随艦醫師跟在一邊細心地給他介紹起來。

“我們現在正在星艦上,還有幾天我們就會抵達首都星,到那裏之後會有蟲來接你。養好傷之後,雄蟲協會會為你安排收養家庭,到時候你就會有新的家人啦!”

“新的家人?”榮純問。

醫師沒想到幼崽這麽敏銳,他卡了一下趕緊解釋:“不不是我說錯了。榮純,時間太緊我們還沒聯系上你的父母,所以先安排臨時家庭照顧你,等找到他們之後再送你回家。”

澤村榮純輕輕“嗯”了一聲,看起來接受了這個解釋。

倉持瞪了醫師一眼,醫師知趣地比了個拉拉鏈的手勢閉緊了嘴。

禦幸那邊沒有傳來新的消息,這意味着榮純的父母要麽壓根不在意丢失的孩子,要麽早已遭遇不測。無論是哪種,他們都絕不可能把榮純交給他的親生父母,首都星在接到消息後已經火速篩選出了收養家庭,保證能給小雄蟲無比優渥的生活,只等着見面後他自己選擇。

“別理他,榮純,還有哪裏想去嗎?”倉持準備轉移幼崽的注意力。

“對對對,”醫師趕緊附合,“別看你倉持哥哥這麽年輕,他可是我們艦隊總指揮,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

眼看他越說越離譜,倉持洋一沒忍住一手刀敲在他腦門上,讓他徹底閉上了嘴。結果他轉頭一看,幼崽暖棕色的大眼睛亮閃閃的,明顯被醫師的話吸引住了。

“星星是什麽?”

倉持微微一愣,他想起垃圾星惡劣的環境和灰暗的天空,這才發現榮純恐怕還沒見過星空。

“走,我帶你去看星星!”倉持把榮純往上颠了颠,惹得他小小驚呼一聲,邁開大步向目的地走去。

倉持洋一作為星艦的最高指揮,自然擁有操縱舷窗的權限。他抱着榮純直接踏進了主指揮室,在光屏上輕點幾下後捂住了榮純的眼睛。

“唔?”突如其來的黑暗讓小雄蟲不适地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掃過倉持的手心,帶來一陣陣微癢的觸感。

倉持洋一安撫他:“我數三下,你再睜眼。”

“三、二、一。”

等到倉持的手挪開,幼崽緩緩睜大了眼睛,他的眼中倒映出無比的恢弘和瑰麗。

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美麗,冰冷的鐵灰色合金牆壁一點一點變得透明,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無聲地融化在視野裏。

在深邃遼遠的黑色幕布上,明暗漸次,繁星閃爍,流淌的星光彙成奔騰的銀河,如霧似幻地飄蕩在宇宙中。有幾顆星星綻放着熾烈耀眼的光輝,劃出一條條弧形的軌跡,拖曳着極燦爛的光束,向着無盡廣袤的宇宙深處悠然而逝。

宇宙中,每分每秒都有數不盡的星星誕生,又有數不盡的星星隕滅,就像生命總有起點與終結。

倉持洋一抱着榮純,星艦已經完全進入瞭望模式,頭頂、四周、腳下化作無盡的星空。一眼望去,數不盡的繁星圍繞在他們身邊,仿佛正在以肉身行走在宇宙之中。

那些或璀璨或微弱的星光填滿了榮純暖棕色的眼睛,也點亮了他眼裏的微光。

“很漂亮吧,”倉持摸摸他的頭,“這就是星星,等到了首都星之後,你每天都能看到這樣的景色。”

“首都星……”小雄蟲喃喃道,“首都星是什麽樣的呢?”

不知道是不是瑰麗的星河給了榮純勇氣,他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提問,像是要把這段時間一直憋在心裏的恐懼全部抒發出來,而倉持洋一也出乎意料地耐心回答,無論他的問題有多麽幼稚多麽可笑。

“到首都星之後還能喝到營養劑嗎?”

“……營養劑只是迫不得已,到了首都星你就能吃上正常的飯菜了,還有零食水果。”

“零食和水果是什麽?”

“零食、零食也是一種食物,水果嘛……”

……

“首都星會有很多像你一樣的雌蟲嗎?”

“确實有很多雌蟲,不過像我一樣的軍雌都住在軍區,一般不會随意出門。”

“軍區是什麽?”

“軍區就是軍雌居住的地方,像我屬于青道軍區,此外還有稻實、市大三、帝東等等,我們都屬于東京軍團。”

“我也會住進軍區嗎?”

“這倒不會,未成年雄蟲有專門的保育園。”

“和青道離得遠嗎?”

“隔得很遠。”

“那……”榮純摟緊了他的脖子,“到了首都星之後,我是不是就見不到你了。”

倉持洋一有些詫異,他拍了拍幼崽的背——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總算掌握好了合适的力道——然後回答:“如果你想的話,休息日我會來陪你的。”

“休息日……”澤村榮純重複着這個陌生的名詞,他把頭搭在倉持頸側,點點星光在他的眼中緩緩流淌。

“別擔心,”倉持洋一以為他害怕寂寞,“保育園有很多像你一樣的小雄蟲,你會交到很多朋友,不會孤單的。”

“等到了首都星之後,會有工作人員帶你去見臨時家庭。我看過他們的資料,每一家都很适合你,不過萬一他們對你不好,千萬不要忍着……”

還有幾天就要抵達首都星了,倉持洋一擔心榮純不适應,絮絮叨叨跟他念叨了許多,着重強調一旦受欺負一定要聯系他。他越說越不安,小小的雄蟲總是乖乖巧巧的,讓做什麽就做什麽,像個軟綿綿的糯米團子,萬一真被欺負了怎麽辦?

沒等倉持想出解決辦法,他就覺得肩頭一重,榮純已經趴在他肩上睡着了,軟嘟嘟的臉頰搭在軍服上被微微擠得變形。

幼崽就是這樣,困意來得毫無征兆。倉持洋一聽着耳邊淺淺的呼吸聲無奈地止住話,暗自決定回到軍區後也要時不時關注一下澤村榮純。

星艦上的時光過得很快,無論軍雌們有多麽舍不得,有些甚至打算偷偷降低航速(被倉持狠狠修理了一頓),他們終于還是抵達了首都星。

剛下星艦,來迎接小雄蟲的雄蟲協會成員和醫師就把他們團團圍住。倉持洋一确認身份後就準備把榮純送到他們手中——但遇到了一點阻力。

“榮純?”

小雄蟲的手緊緊攥着他的袖口不肯松開,暖棕色的眼瞳默默注視着他,像只執拗的小動物。

随艦醫師差點熱淚盈眶:“榮純果然舍不得我們!倉持隊長我們能不能讓榮純留下來啊!”

倉持洋一先是給了他一腳,然後無奈地安慰榮純:“怎麽了,不想跟他們走嗎?”

澤村榮純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又搖了搖頭。

倉持沒明白他的意思,以為他只是單純的緊張:“沒事的,他們都是來保護你的。”

猶豫了一下,他承諾道:“如果你想我的話,我會再來見你的。”

澤村榮純看着他,最終松開了拉着他袖子的手,仍由醫師把他抱了起來。

倉持洋一松了口氣,他沖着準備離開的小雄蟲揮了揮手,棕發的幼崽也學着揮了揮手。

“哎,完全舍不得榮純啊。”軍雌們痛苦地□□。

“軍區不适合幼崽成長,”剛剛還在生死離別的随艦醫師嘆氣,“榮純跟着他們是最好的選擇。”

“嗚嗚嗚榮純是我見過最可愛最乖巧的小雄蟲了!”

這倒是。倉持洋一心想,榮純确實很乖。

才怪呢!

一天後,或者說剛送走小雄蟲不到24小時,回到青道的倉持洋一憤怒地挂斷了通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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