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地,無荒大營。
在結束了一上午嚴苛可怕直逼煉獄的血汗操練後,正午休息時間,本該嚼着白胖勁道大饅頭、痛飲濃辣滾燙牛肉湯的軍士們,卻神秘兮兮地揣着饅頭聚到了一處,壓低的聲音裏抑不住的是心花怒放、春情蕩漾的沸騰喜悅。
「喂喂喂,聽說花春心大師近日要在大營外三裏亭舉辦畢生首場神秘簽書會,排隊的前五十名宮友還有保證外面坊間絕對買不到的神秘贈品耶!」
「什麽是宮友?」
「笨哪!當然是春宮之友啦,連這也不知,小子你還沒開葷吧?下回要不要跟哥去『浪春樓』開葷當大人呀?嘿嘿嘿!」
「胖子哥,你太猥亵了,小九保持了那麽多年的童子身,哪能輕易破身?!」另一名壯碩軍士大如蒲扇的鐵掌拍了高胖軍士後背一記,轉頭對那看起來明顯清純善
良好糊弄的軍士道:「要嚐葷,當然是去『莺啼館』才真叫不枉此身啦!哥兒介紹你找鼎鼎大名十一釵裏的八釵姑娘,體豐肉腴聲軟,保證過程不痛,又麻又醉,銷魂極致,極致銷魂啊!哈哈哈……」
小九尴尬的漲紅臉,鼻血都快流出來了。
終于有其他軍士再看不下去了,「喂喂喂,咱現在不是在讨論春心大師的簽書會嗎?随意跑題是怎樣?老子可還想要趕着排那前五十名哪,快說簽書會是哪天哪時,老子好跟副将搶先告假去!」
「哈哈,你慢了一步啦,我們鐵營有七八十名兄弟都同時告假了,聽說骁營那兒也有二三十名大哥告假,你們枭營消息太慢了,神秘贈品沒份兒,哈哈哈哈!」
一個路過的鐵營軍士不禁幸災樂禍地笑。
「扯屁!不過就是告假告贏了,還不見得當日排隊就能排先了。」十幾名枭營軍士登時火冒三丈,群情激憤地逮住了這名不知死活的鐵營軍士就是一陣亂拳。
「看招!受死吧!」
有的朝下猛攻偷桃,有的朝上直取襲胸,再加上「受害者」拳打腳踢反抗,其他營的軍士湊熱鬧,登時打了個熱火朝天。
這事自然很快被聞訊趕來的各營首領大頭「暴力」鎮壓住了,但這一個簽書會引發的血案也火速被呈報至大将軍案頭上。
「當日,十二營全員戒嚴,誰都不準告假,違令外出者,杖一百。」關陽面色冷峻,鐵腕定案。
「嘶……」負責禀報的戴副将和刑罰的嚴棍堂堂主不約而同倒抽了口冷氣。咳咳,他們那天本也想秘密去排隊說。
可惡!都是那群兔崽子鬧出這麽大動靜,這下可好,惹火了大将軍,現下誰都別想要得到花大師的簽名了!
戴副将狠狠磨牙——待會回去非立刻痛扁鬧事闖禍的家夥一頓不可。
嚴棍堂堂主陰恻恻笑——下回落到老子手裏,非活剝了你們,層皮不可。
待兩人領命而去後,關陽低頭繼續批示手中軍務,半晌後,冷冷地道:「笑甚?」
單子再也忍不住自暗處落下,急急忙忙收住還來不及藏好的噴笑之色。「咳,回主上,屬下,嗯,沒敢笑。」
「當日,」他頭也未擡,慢騰騰地道:「你也不準去。」
「不——」單子瞬間慘叫,「主上,人家那天本來就輪到休沐的……人家本來統統都安排好了……這不道德!」
關陽濃眉微挑,殺氣一閃。
「屬下遵命。」嗚……
「你去查這個簽書會。」他淡淡下令,「消息來源,流通渠道,影響範圍,明日此時,我要知道所有相關內情。」
「是!」單子登時轉悲為喜,眼睛亮了起來。「主上這是允許屬下公器私用,查出花春心大師的下落了?能查多細?」
安南大将軍府暗衛的情報網幾乎遍布天下,偌大南地城大事小情只要暗衛出手,自是輕輕松松手到擒來,只是之前于春宮畫大師秘辛一事上,主上不準,他們誰也不敢動用手段密查。
現下可好了,主上都親口允了,那他們自然是不用再拘着、憋着。
我我我要看花大師手頭上正在繪造的最新春宮草圖!
就在單子激動得眉開眼笑,只差沒吐舌頭搖尾巴了,但聞自家主上低沉渾厚的嗓音慢條斯理地道:「我對那人真正面目和他現在手頭上進行的東西沒興趣。」
單子一張笑臉霎時垮了下來,揪成了苦菜花。「主上……」
「不準就是不準。」關陽眸光微閃,看起來似笑意稍縱即逝,可正在悲憤哀號中的單子哪能瞧得着,于是更加悲憤越發哀號了。
「主上……」單子還想做最後的困獸之鬥垂死掙紮,端起臉盤拚命寶萌陪笑。
「求您好歹看在屬下五歲就跟了您的份上——」
「滾!」他輕吐一字。
嗷……
「屬下就滾,屬下這就滾了。」單子只得一臉如喪考妣地晃身不見了。
關陽嘴角不禁微揚,然而想起那極其惱人的春宮畫的始作俑者,眸光又恢複了清冷嚴峻,眉心緊蹙。
倘若被一區區春宮畫便可動蕩了軍心,若是此人有其他籌劃……
指節在攤開的卷宗上輕敲了敲,他眼底寒光更深了,片刻後,嘴角露出一絲全無溫度的微笑。
防不如疏。「亞。」他沉聲喚着。
另一道黑影倏然出現在他面前,單膝落地。「主上?」
「一事命你去做。」
「請主上降令。」
他簡單地說了幾個字,黑影頓了下,像是詫異,卻又立刻恭敬領命而去。
「不過是小小殺雞都讓我派用上了牛刀……」關陽眸光一閃,唇角似笑非笑。「希望你這位『大師』值得。」
花、春、心。
「不準舉行簽書會?!」
正精心專注在替畫裏英偉男兒胸膛描彩繪色的花春心手一抖,險些把誘人的兩點茱萸戳成了一大丸紅果果,總算及時穩住了手勢,餘悸猶存地驚喘着氣,不敢置信地瞪着老姜。
饒是閱盡人世見多識廣的老姜,也忍不住被自家小姐臉上突現的猙獰之色吓退了好幾步,吞着口水結巴道:「欸……欸……是、是方才大營夥頭老黃傳來的消息。」
老姜沒說的是,那老黃被打得屁股開花,還是強忍着痛一拐一拐親自來通知的。
「為什麽?憑什麽?」她也火了,毛筆一丢,拍案而起。「大營是他關家開的,營外三裏亭可同他關家沒幹系了,想趕盡殺絕還得先問過老娘一聲肯不肯!」
「咳。」老姜輕咳了聲以做提醒,「南地是關家一地,所以嚴格來說,營裏營外城前城後确實也是關家的。」
花春心眼角一個抽搐,一口火氣頓時憋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
「我偏就跟他耗上了。」她最後冷冷一笑,「老姜,你直接修書一封去信關大将軍處,若是不讓在三裏亭辦簽書會,花春心大師便直接把桌子擺到他安南大将軍府門口,連續三天舉行買簽名書就送關将軍同人半裸影真畫,即買即送,送完為止。」
「小姐萬萬不可呀!」老姜大大一哆嗦,抖着唇急巴巴地勸道:「惹惱了關将軍還是一回事,萬一您花春心大師的身分暴露了……」
「暴了正好,我還順道可以高價賣出特別篇——『我與關将軍那段不可言說的鹹濕情』,海撈一票!」她嘿嘿獰笑。
「小姐,您冷靜點,咱還有旁的辦法可想的。」老姜狂抹汗,一個勁地安撫道,「像這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咱不能做,不上算哪!」
「怎麽會不上算呢?」花春心整個人朝後躺靠椅背,在最初的怒火退潮過後,清明精靈的眼珠兒骨碌碌轉了轉,嘴角高高上揚。
「我倒覺得那樣更好,他不是總對我避而不見,就算瞧見了也不上心嗎?我便逼上門去,看看他是不是還能無動于衷。」
「……這樣有比較厲害嗎?」老姜一臉懷疑。怎覺得小姐這是出了一記昏招呢?
小姐是倔性啊,要不乾脆找個無人之處,暗中堵了關将軍,然後正大光明地朝他公開自己的真實身分,不是簡單了事嗎?
老姜至今內心對關将軍的忠誠果敢剽悍正直還是深具信心的,完全是鐵杆迷,所以對于小姐的謹慎——更有可能是傲嬌——頗為不解。
「這不是厲不厲害的問題,是爽不爽的問題。」
「……了解。」老姜嘆了口氣。
沒錯,正是傲嬌無誤。
「好了,去吧去吧。」她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重新取過一大張裁好的雪浪紙,打算開始描畫起關陽的半裸影真畫。
「照着這意思修書去便是了,我得趁着還有兩日辰光,先把東西準備準備,要捅人也得先把刀造出來吧?」
「就怕最後不知被捅的是誰……」老姜咕哝。
「說啥呢?」也不知花大師自行歪想到哪兒去了,臉蛋可疑地火速飛紅,還似嗔似惱地啐了聲,「不正經,人家我好歹還是清白白的姑娘家呢!」
老姜見狀老臉抽搐了下,更有咬袖淚汪汪的沖動了。
老主子,老奴對不起您在天之靈呀,老奴居然把小姐給顧到走樣了,鳴鳴嗚……
見老姜哭哭啼啼地去遠了,捧着一碗酸梅湯站在門口等了許久的阿圓這才敢進書房來。
「小姐,姜爺爺那是怎麽了?」
「上了年紀的人三不五時發洩一下對心肺子有好處,沒事兒。」花春心笑咪咪地接過酸梅湯碗,大大喝了一口,随即一滞,面色古怪。
阿圓一見小姐臉色變了,心慌意亂地絞着衣角,慚愧深深地低下了頭。「小姐,對不起。」
「你又把我的酸梅湯怎麽了?」她勉強才咽下那酸到發澀的酸梅湯汁,咬牙問道。
「奴婢見最近市坊上糖半斤都漲十文錢了,所以……」阿圓頭垂得更低,只差沒找個地洞鑽進去了。
「就自己幫小姐的酸梅湯半糖去冰,不過奴婢沒敢減量,還是五斤的酸梅熬十碗的水,真的!」
「……」
「小姐?小姐,要不奴婢再端回去多放點糖熬熬吧?」阿圓趕緊擡臉堆笑,努力做挽救動作。
「算了,回鍋再熬還得多費一支柴禾呢!」她沒好氣地道。
「對哦,小姐沒提醒奴婢,奴婢還沒想到哩?」阿圓呆了下,随即喜極而泣,「小姐好強,小姐好棒,小姐您終于學會過日子這真是太好了,奴婢就算是死也值了,嗚嗚嗚……」
看憨頭憨腦的小丫鬟又是涕淚縱橫又是手舞足蹈的蠢樣,花春心卻是一口氣又倒堵在了胸口,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老的也這樣小的也這樣,這是年犯太歲還是陰鬼入宅,還讓不讓人活了?
幸虧不久後老姜喜孜孜興沖沖地跑回來,氣喘籲籲歡天喜地嚷嚷:「小姐小姐,好消息好消息,據說大将軍又準許咱們在三裏亭開秘密簽書會啦!」
「這麽快?」她聞言先是一喜,随即困惑。
難道老姜書信寫好後是用射飛镖的射進大營裏不成?
「是剛剛大營那兒差人到好書肆親口說的。」老姜笑到牙肉都跑出來了,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銀子就要跟潮水似地往荷包裏流,簡直快樂瘋了。
「還帶來了大将軍的一紙書令做憑證,老奴看過了,上頭的小印确實是大将軍的私章沒錯。」
花春心眨了眨眼,心頭反倒浮起了股澳一的不安。「朝令夕改,這不像是他的作風啊!」
「咦?」老姜一愣。
她眯了眯眼,略一思索,招招手道:「附耳過來。」
「欸。」老姜連忙湊近過去,聽得連連點頭。「唔,嗯,是是是,好好好。」
阿圓站在一旁張大了嘴兒,滿臉羨慕。
她也好想像姜爺爺那般深受小姐器重啊,可惜剛剛自己才搞砸了小姐的酸梅湯,現下也只能貓着身子在犄犄角裏裝死了,唉。
「阿圓。」花春心突然點到了她的名。
「奴婢在!」阿圓又驚又喜,急忙忙擠上前。
「想不想将功折罪?」花春心笑得好不邪惡。
「想!」可憐還不知自己即将掉坑的阿圓重重點頭,滿心歡喜。
「機會來了……」
一見了那人,不由我斷魂;思量起這人,有韓文柳文;
他是個俏人,讀齊論魯論。想的咱不下懷,幾時成秦晉,
甚何年一處溫存?
——白樸《董秀英花月東牆記.哪吒令》
兩日後,風和日麗。
三裏亭外一大早便大排長龍,本來除卻大營千八百名的軍士外,還有不少聞風而來的非軍方身分「宮友」,不過全被自發性的兇霸霸軍士們用缽大拳頭趕跑光了。
沒瞧見人家三裏亭子上頭懸的布條上說的「春心大師簽書會,限時一個半時辰,以圖會友、用畫犒軍,僅此一場,逾時不候」嗎?
連他們這千兒八百弟兄都不知排不排得到全數簽完名,哪還有雞零狗碎時間給那些歪瓜劣棗死老百姓?
「俺好緊張啊,待會兒看到大師,俺手肯定會抖,要是一不小心冒犯了大師可怎麽好?」排在前五十名的大漢長得五大三粗的,卻是一個勁兒地抹手汗。
「傻帽兒,就說了是『秘密簽書會』,大師是坐在布幔後頭簽書的,看得到人影才有鬼。」另外一名軍士噗笑。
「欸欸欸,聽說前五十名有神秘贈品,不知道是什麽?」
「好興奮好期待啊!」
三裏亭四面都用紫色厚布幔重重圍了起來,前頭立了個一人高的牌子,牌子上貼着張美麗得幾不可言說的宮筆仕女圖,在繁花朵朵的紫薇樹下,一美人嫋嫋婷婷而立,如玉般的小臉似嗔似喜,春衫半掩半露,雖然僅露出粉頸和光滑瑩潤的雪白肩頭,卻已惹得衆軍士鼻血都快要噴出來了,個個激動難抑,有的甚至不自在地挪動腳步——沒法子,胯下蠢蠢欲動,褲頭繃太緊啦!
現場衆人熱血沸騰,只差沒狼嚎陣陣了。
站在布幔外的老姜驚喜萬分,直想仰天長笑,偏還得裝着深沉相,險些憋出內傷來。
這排的人山人海全都是金山銀山啊,哇哈哈哈!
「嗯咳!」老姜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喉嚨,道貌岸然地道:「吉時已到,諸位可都準備好了?」
「回老姜,統統準備好了!」但聞吼聲如雷,個個精神抖擻,只比大将軍登臺訓話時稍稍遜那麽一點點。
不遠處在了望高臺上的關陽鷹眸一縮,嘴角抽了抽。
「這群王八蛋……」單子在大将軍身後念念有詞,氣憤填膺。
關陽眼神緩和些許,略有一分欣慰。
「……居然不等我,沒義氣。」單子咬牙切齒。
關陽俊臉一僵,大袖驀然一揮,單子瞬間噴飛得不見人影!
究竟是什麽樣了不得的春宮畫,什麽樣蠱惑人的「大師」,竟能攪動得他素有鐵血大營之稱的關家軍雞飛狗跳不得安生?
「看來,還是縱得他們太閑了。」他面色沉靜,冷笑。
如影子般飛縱而來的亞見狀心抖顫了一下,随即拱手禀道:「回主上,人已到手,安置夜蝠堂密室。」
「嗯。」關陽淡然颔首,負手離去。
見了望臺上那高大身影不見,老姜不着痕跡地收回瞟望的眼神,暗暗壞笑一記,随即大聲宣布:「花大師簽書會開始!」
此刻,位于大營深處最為秘密的夜蝠堂裏,花春心揉着僵麻的頸項呻 吟着醒來。
「要命了,就不能點點昏睡穴什麽的嗎?」她忍不住抱怨,「人家好歹也是個柔弱弱嬌滴滴的姑娘家,直接上來就劈昏是想怎樣啊?」
果然什麽人養什麽兵,「憐香惜玉」四個字擺在關家一群狼兵虎将前壓根兒是白搭。
不過雖說是稍稍受了點皮肉苦,可她總算成功「潛伏」進關家大營了。
花春心揉完了頸子,開始四下打量起這四面仿佛精鋼打造,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的密室,卻絲毫沒有「被擄者」該惶急忐忑的自覺,反而越看越發歡喜,忍不住連連贊嘆起來。
「不錯不錯,這地兒好呀!」她啧啧有聲,「白天可供審問拷打,晚上便于颠鸾倒鳳,半絲兒聲音也傳不出外頭……好樣兒的,以後我要成了婚,也要在家裏弄一間。」
一處暗門悄無聲息地滑開,剛跨步而入的關陽一聽到這聲音這內容,剛逸俊臉一僵,随即黑透了。
居然是她?!
他早該知道,這南地還有幾個敢像她這般沒臉沒皮不知羞的人物?
「膽子越發肥了,」他聲音冷硬,仔細聽還有些咬牙切齒。
「花、大、師。」花春心忍不住一個哆嗦,随即穩了穩心神,回過頭去不忘咧嘴一笑。
「喲,瞧瞧這是誰呀?光天化日命手下當街擄人,知道的說您執行公務別有深意,不知道的
還以為您打算乘職務之便行偷香竊玉之舉,對小女子我這樣又那樣呢!」
「真是好一張利嘴。」關陽神色冷凝,緩步來到她面前,高大挺拔身軀散發沉沉的壓迫感,饒是她已做好心理準備,仍舊不自禁後退了一步,吞了吞口水。
「幹、幹啥?」
「這正是本将軍想問你的。」他俯下身來,冷峻的臉龐直直逼近着她,「你,究竟意欲何為?」
兩人之間,近得幾乎身貼着身、肌膚碰觸着肌膚,她鼻端前滿滿萦繞着他身上醇厚陽剛的濃濃男人氣息,心跳又開始不管不顧地亂奔亂竄起來。
花春心直覺伸出手抵住他厚實強壯的胸膛,想将他推開一些些,好教自己紊亂的呼吸和漸糊的腦子恢複點清明,可是當她軟滑腴膩的小手貼觸上他胸肌上的那一剎那,卻自有意識地掐了一掐——
哇嗚!好硬、好壯、好好抓啊!
「花、春、心!」他又是驚怒又是羞惱,不由低吼了一聲。
「哎喲!」她這才悚然驚覺自己幹了什麽好事,急忙忙縮回手,一時間哭笑不得又懊悔萬分,乾巴巴地一個勁兒陪笑。
「那個,咳,職業習慣,不好意思啊,失禮、失禮,下次會注意。」
「你——」他臉色鐵青,身軀卻不自覺地動了動,仿佛想舒緩某處的……咳!
「成何體統!」
「是是是,我厚顏、我無恥,我色心沖腦。」她在最初的尴尬過後,又立馬回複本性,索性挺起鼓蓬蓬的渾 圓酥胸頂到他跟前,笑得恁般無賴挑釁。「要不,我給您摸回來?」
「花春心!你究竟是不是女人?」他下意識後退一步,避開了她渾 圓高聳的「胸器」,忿忿咬牙道。
「我要不是女人你就該擔心了。」她眨眨眼,随即納悶地反問:「難道你還比較喜歡被男人摸?沒可能啊,記得上次你在莺啼館還挺『激動』來着,怎麽也不該有龍陽之好……」
關陽素來冷峻嚴正的臉龐微微抽搐,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不動聲色地問:「你還沒回答我方才的問題。」
她頓了頓,這才想起。「噢。」
「嗯?!」他目光銳利地盯着她。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花春心不由佩服起自己,在這樣強大可怕的逼視眼神下,還能裝傻裝得好生自然。
「大将軍,您吓到奴奴了。」
「是嗎?」關陽幾乎能聽見自己狠磨後臼齒的聲音,冷冷哼道:「那麽姑娘覺得,明日一早本将軍便查封好書肆如何?」
「不是吧,你玩這麽大?」她眸光一跳。
「非法印行販售黃暴荒淫刊物,破壞南地善良民生風氣,擾亂軍中秩序……」他眼底冷色略緩,嘴角微微揚起,「随便一條大罪,都足以教好書肆和姑娘這畫手下大獄,輕則流放,重則斬首——姑娘說呢?」
她臉上笑容全面消失,可卻沒有他預料中的焦急恐懼惶亂,反而透着一抹若有所思。
他心下一凜,直視她的深幽眸光隐含防備。
「好吧。」花春心嘆了一口氣,突然将雪白雙腕伸到他跟前,「喏,你抓了我投官去吧!」
關陽目露愕然,一時語塞。
「然後下一個抓嶺南派的梅大師,下下一個抓花間派的柳大師,再下下下一個抓虎丘的飛墨白老……」她煞有介事地一個個數算起當世聞名的大畫師大詩人。
「哎,想我區區花春心,小畫師一枚,能同這些筆下也曾繪過春宮圖、留下豔詞的大家們關在一起,這輩子也值了。」
他瞪着她。
「話說前日我便已修書數封交了驿站行郵使,」她自言自語起來。「敬邀幾位大師七天後前來南地奇石書院,參加由王山長主辦,好書肆協辦的『古今人倫瑰畫藝術演進史』研說會,到時候只怕大将軍連人手也不必遠派,只須守株待兔,七天後就能将一幹人等一網成擒,看,多省事啊!您長這麽大肯定沒見過比我還配合的犯人吧?」
他嘴角抽了一抽。
這家夥……敢情都想好了,特特設了套挖了坑在這等着他?
她意态慵懶地斜睨着他,眉眼間有說不出的頑皮慧黠,真真令關陽極是手癢地想狠狠揍她一頓小屁股……可他微愠的眸色在瞥見她得意洋洋的笑臉時,剎那間竟有一絲恍惚。
那小人得志樂不可支的模樣,依稀仿佛,似曾相識——
記憶中,每當「奸計」得逞,那個小小人兒也是這樣笑的。
他心下一抽,神情有些怔怔然地若悲若喜了起來。
「大将軍以為如何呀?」花春心大袖掩面,小老鼠似地吱吱笑。
關陽飄遠的心神倏然收束回來。
「幾位大師乃文壇巨擘,關某雖從武,卻也至為敬重,自然不敢冒犯。」他盯着她,明知不該将兩者混為一談,可終究不由自主地有一絲莫名地心軟了。
真是,魔障了……
「哈!」她眼睛一亮。
「不過……」他深眸微眯,緩慢拉長了音道:「假若花姑娘除卻春宮畫外,亦有旁的佳詞好詩馳名天下,為文人所崇譽,或許關某也能同敬重幾位大師那樣,對姑娘網開一面的。」
她眉眼亂飛的笑臉瞬間卡住。
關陽見她此刻模樣,默默別過頭去,肩頭微微抽動,最後終于努力吞下了胸口那縷幾乎沒來得及壓住而逸出的笑聲,這才又轉過頭來,正色肅然地看着她。
「花姑娘,故此你只剩下兩個選擇。」他淡淡道,「一是坦白,二是認罪。你選哪一個?」
情勢直轉急下,花春心張大了嘴巴,一時傻眼。
「嗯?」他眸底隐約漾起了一絲波動。
「……」她繼續傻缺中。
「哈哈哈哈……」終于還是忍不住了,關陽單手撐在她身後的牆上,罕見的俯身彎腰笑開了。
他低沉的笑聲渾厚似鐘又清朗似風,花春心宛如觸電般呆呆地、癡癡地望着他。
關哥兒……關小一……我終于,又聽見你大笑了……
她眼眶不知不覺間漸漸發熱,喉頭緊緊哽住——多少年了呢?時日太久,久到都要以為是前生的夢了。
「哎。」他笑完,低低嘆了聲,顯然也是思及自己已有多年未像這般暢然笑過了。
她卻頓覺胸口一悸,心魂一蕩,臉頰滾燙緋紅了起來。
真真要老命了,這家夥平時冷着臉都已經夠勾人,剛剛那颠倒衆生的燦然一笑,外加此刻這一聲幽幽嘆息,是個人都受不住好吧?
幸虧老娘大齡着,畫過的豔男裸男也快能比上他一營的兵了,總算還稍稍頂得住。
她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偷偷按着胸口,好似這樣就能把亂亂撞的心跳給按壓得消停些。
關陽擡起眼來,眸底最後一絲笑意随着悵然消失無蹤,神情已回複了一貫清冷肅然,「花姑娘,明人不說暗話,在此徒然浪費時間也無用,你千方百計接近我,究竟有何目的?」
她亂蹦的小心肝兒忽地一滞,見他再無半絲溫度的冷硬面孔,也只得清清喉嚨,言歸正傳。「只要大将軍答允我入畫,我便不煩着你了。」
「什麽?」他眼神有一剎那的古怪。
幾次三番死纏爛打……就為這?
「若非垂涎大将軍青春緊實的肉體——咳咳!」饒是花春心老皮厚顏着,說太露白也不免有些尴尬,咽了口水續道:「我是說,大将軍英姿煥發體魄精壯,立如劍挺如松,不畫下來流芳千古以飨大衆,真的真的太太可惜了。」
「沒興趣。」他想也不想,還是老話一句打死。
「好吧。」她原也沒想過這麽簡單就能說服他,攤一攤手,「那沒辦法了,軟的不行,我也只好來硬的了……大将軍,您別忘了上回您還有只荷包落在我那兒哦!」
關陽神情不變,不為所動地看着她,幾乎要冷笑了。「關某素來不受脅迫,花姑娘此舉是施錯力了。」
她嘿嘿笑。「沒錯,荷包不是啥要緊物事,推說是半路上掉了,叫我給撿了也不是不行,可要是……亵褲呢?」
他呼吸一窒,目光銳利逼視着她。
「什麽亵褲?」
「大将軍問得這麽直白,人家好害羞……」她居然還做得出羞人答答的腼腆模樣,氣得關陽額際青筋直冒,嘴角恨恨抽搐。
「花、春、心!」
要糟,猛虎的鼻頭戳過火了,她可不想自己這條寶貴小命在這密室裏生生玩掉了,急忙忙解釋道:「就你把我從河裏撈回府裏那回,我不是在你府上病了三天,躺了三天嗎?」
關陽此刻萬分後悔自己當初的手賤,話自齒縫狠狠迸出:「然、後?」
「然後臨走前,我想說也沒什麽能報答您的,就幫您做兩件貼身小衣小褲什麽的,也算是盡了我一片心了,可偏又不知您的尺寸,就随手順了一件回家。」她越說越理直氣壯,只有在瞥見他越來越沉黑的臉色時,才心虛地抖了抖聲。
「呃,總而言之,咱們也算是交換信物了……」
「誰跟你交換他娘的信物了?」他已經抑不住轟隆隆咆哮出聲。
認識這大冰塊這許久,還頭一次見他這麽失态。
花春心挖挖被震得作痛的耳朵,心下有些瑟縮,嘴上卻答得直溜,「怎麽沒有?當時順走你亵褲時,我可把我的肚兜也給留你房裏了,你別事到如今不認帳啊!」
關陽最後一寸理智全面崩壞,他大吼一聲,大手猛地掐住了她的頸項,直直地将她壓上了冰冷冷的牆上。
「咳咳咳,你、你、你冷靜點!」她霎時驚吓得魂飛魄散,腦中一片空白。
「我警告過你的……」那低渾嗓音銳寒森森地抵耳而來。
她一顆心直直下沉……完了完了完了……
喉頭像是被精鋼赤鐵牢牢箍住,花春心一口氣喘不上來,眼前一陣發黑,情急之下憋在心頭好久好久的那句話想沖口而出,卻是再沒有機會了……
關小一……我是趙小花,你的,咳咳,小花啊……
在此同時——
位于大營外的三裏亭的簽書會上,阿圓身穿大袖寬袍,頭戴帷帽,完全一副包頭包臉包大人的神秘人姿态,坐在重重紫色布幔後方,被迫接進一本又一本的瑰美冶豔的春宮卷。
阿圓一臉苦菜花,笨拙的手抓着狼毫筆,抖抖抖地在那些春宮卷封面上畫下了一個又一個心型圖案。
小姐,這、這真的能行嗎?
阿圓不斷吞咽着口水,越畫越心虛,幾次都想丢開筆淚奔逃走,可是臨出門前小姐的千叮咛萬交代還在耳邊嗡嗡嗡回響——
阿圓今日身負重任,小姐我畢生事業和終身幸福可就交到你手裏了。
要拆臺搞砸了,哼哼,你鄉下粗人表哥們就等着交代到小姐我手裏吧!
「嗚嗚嗚……小姐,你快回來吧,奴婢壓力真的好大啊啊啊……」
紫色布幔外的老姜則是時不時看看天色,再看看大營方向,皺成核桃兒的老臉卻揚起詭異愉悅的笑容來。
唔,看這時辰光景,小姐也差不多該拿下關将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