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山狐族太子。
自從得知了塗山顯的真實身份,莊嬴從睡夢中驚醒過兩次。
兩次驚醒,空落竹屋裏都只有她自己,寂寂無聲中,莊嬴聽見自己悸動的心跳,她終于明白塗山顯急于變強是為了什麽……原來,他和她的命運是極為相像的,而認真說起來,倒是他肩上的擔子要更重些。
莊嬴的确擔心拖累塗山顯,但她尚自嘴硬說:“我不是擔心你,我只是不想欠你恩情。”
塗山顯說:“反正不想欠也欠下了。你好好休養,盡早痊愈,別讓我白費心血,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莊嬴當然想盡快好起來,但是很奇怪,她越是這樣期盼,每日昏睡的時間反而越來越多似的。
迷蒙中,好像有人在解她的衣帶。
衣衫褪下,肩頭接觸到微涼的空氣,猛地一個激靈,莊嬴驚醒了。
“啪”地一聲,響亮的耳光甩在塗山顯白皙的俊臉上。
“你做什麽!”
莊嬴驚白了臉,慌張爬起,攏着衣衫退靠到竹屋的一角。
目光飛快掃視身周——真該死!她的劍,竟不知被他藏到哪裏去了!
塗山顯好像是被莊嬴的一巴掌打懵了。
他愣怔了好片刻才回過神來,擡手摸上自己的臉,慢聲說道:“力氣很大,看來恢複得不錯。”
莊嬴見他起身,急忙裝出強硬的樣子說:“對,沒錯,我就是好了!我警告你別打我的主意,否則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她緊緊抓住衣裳遮蔽自己裸_露的肩頭,尤其将領口護得緊。
塗山顯看了她一會兒,皺皺眉:“你不會認為我想……想那個你吧?”
莊嬴的臉色從白轉紅。
塗山顯轉而笑出聲來:“這有什麽?在你睡着的時候,我還親過你呢。”
“……塗山顯!”
“我在這裏。”
塗山顯不理會莊嬴怒氣沖沖的嘶吼,轉身之間,手上多了些什麽。
一截小小的竹筒,裝着搗碎的新鮮草藥。
莊嬴看他挨近,熱着臉連忙伸手喝令道:“別過來!”
塗山顯說:“我給你換藥而已。”
“不用!”
“這就奇了,怎麽不用?你背上的傷,自己看得見?”塗山顯不以為意,“這些天都是我給你換的藥,該看的、不該看的,我可能都看過了,你實在無甚好在意。”
莊嬴羞惱,臉上更熱:“說了不用!”
塗山顯置之不理,仍舊越靠她越近。
莊嬴只恨不知懸翦劍在哪裏,不然早就幾劍招呼上去了:“塗山顯,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
“那你還敢……”
塗山顯握住她手腕,只是稍稍用力就将她摁倒。
莊嬴驚惶,掙紮個不停:“塗山顯,你放開……快放開我!”
塗山顯不應,再度扯下她肩衣。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往臉上湧了,燙得快要燒起來。
莊嬴咬牙,悶着一口氣,撐雙手試圖爬起。
塗山顯終于不耐煩,正色告誡道:“別動,傷口會裂!再這樣折騰下去,你會沒命回邯鄲的。”
提到邯鄲,她果然乖乖聽話,不動也不鬧了。
塗山顯瞄着她赤紅的耳根,盡量動作輕柔而利落地給她換過了傷藥。
在包紮的時候,塗山顯輕聲說道:“我之前親你,不是想占你便宜,只是看你奄奄一息,怕你死了,因此着急要渡你精元。”
莊嬴閉上眼睛,好半天才讷讷應聲:“知道了。”
傷口包紮好,莊嬴起身,背對塗山顯将衣裳穿好。
塗山顯看着她的側臉,忽然就很想跟她說一句心裏話。
他支起一條腿,撐着臉與她道:“小莊,那是我的初吻啊,不過看在你這麽漂亮的份上,算了我就不計較了。”
濃長的眼睫定了定,莊嬴系衣帶的手也跟着定住了。
塗山顯笑眼彎彎如新月:“作為小小一介凡人,有幸被塗山太子親了,是不是很受寵若驚?”
莊嬴不言語,靜靜将衣帶系好了。
塗山顯久等不見她回答,不免好奇湊近前,伸手拍拍她:“小莊——”
“滾。”
“你說什麽?”
莊嬴自覺非常折辱,羞中怒更甚,臉紅得能滴血:“我讓你滾!”
劈頭蓋臉的怒吼,令塗山顯下意識掩住雙耳。
莊嬴氣血虛弱,吼完人就暈眩倒下。
塗山顯忙忙地張臂撈住她。
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都在打轉。
莊嬴捂住自己的雙眼,難受地張了張嘴:“我……”
“沒事的。”塗山顯寬慰道,“你失血太過,本就應該好好休養。別多說話了,你先躺一會兒,我去給你熬藥。”
莊嬴頭暈目眩,睜眼便看到竹屋在轉,她不敢再睜開眼睛了。
不多久,青黑色的湯水沸騰,藥香在小竹屋裏萦繞開。
塗山顯把搗碎的某種根塊扔進了沸騰的藥湯中。
一刻後,熱藥湯被端到了莊嬴身邊。
“沒睡着吧?來,趁熱将藥喝了。”塗山顯說。
莊嬴睜眼,好多了,起碼屋子沒有在打轉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費力坐起來,并不急于從塗山顯手裏接過藥碗,她盯着冒熱氣又散發腥苦氣味兒的湯藥,擡眼問道:“為什麽我沒有繼續轉好的跡象?”
“你指什麽?”
“我覺得自己精力不足,每日沉睡時間太多。”
“正常。”
“正常?你說你分了精元給我,這些藥我也天天在喝,怎麽會……”
塗山顯說:“我找到你的時候,一支銅箭射穿了你的身體,你的血流得滿地都是,試想一個人沒了半身的血,精力恢複起來如何不慢?”
莊嬴秀眉微蹙:“我不是沒有受過傷,按照我的預計,休養了這麽多天,起碼我不會再整日整日地昏睡了。”
塗山顯眼睛轉一轉,抿唇道:“這大概是因為,我熬藥時多加了茯苓,茯苓凝神安眠。”
莊嬴驚然望着他。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多休養。”
“……”
“真的,我發誓!”
莊嬴沒多說別的話,只是推開了藥碗:“這藥,我不喝了。”
塗山顯毅然反對:“不行。”
莊嬴仍舊搖頭:“我趕着回邯鄲,不想在此地多耽擱。”
塗山顯心中莫名一陣焦急,他再次重申道:“我說過了,不行!”
“但我的确……”
“你的命是我給的!”
他露出尖利而雪白的牙齒。
莊嬴悸怕僵住。
湯藥往她眼前一推,塗山顯冷顏:“喝了這藥,否則,我将取回我給你的東西——知道怎樣取回麽?當然是我吃了你。”
莊嬴慘白着臉,飛快捧過藥碗,仰頭喝盡。
藥碗放下的時候,塗山顯恢複了平常的樣子,既不冰冷也不兇戾。
他拿走藥碗的時候,想了想,回過身來解釋道:“小莊,我只是想吓吓你,上次是,剛才也是。我是仙族,雖然是只狐貍,算是獸類,但我不吃人。”
莊嬴驚悸難平,半信半疑看他。
塗山顯笑笑,繼續說:“我就是覺得,你受了這樣重的傷不将養好,就是回了趙國也做不得什麽。”
天色漸漸暗下,火堆像是要熄滅了,塗山顯走過去,放下空碗,往火裏丢了一截粗壯的枯竹。
“對了,”火焰旁的年輕人忽然轉頭道,“你在昏迷的時候,好像叫過一個人的名字,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那個人的名字,應該是田澄。”
莊嬴心上怦然跳動,泛白的臉上染了一層胭脂色。
塗山顯看她一眼,再往火焰裏撒了一把幹枯的碎葉:“他是你的夫君?”
“還,還不是……”
“那就是說,雖然現在不是,但以後會是?”
她低頭沒有說話。
騰躍的火苗映亮塗山顯的半邊臉,他微然一笑,好奇探聽道:“你要嫁的是個什麽人?”
“齊國公子。”
“齊國?”塗山顯詫異揚眉,“我沒有聽錯?據聞,今年開春齊魏才伐過趙吧?你竟可以摒棄前嫌,安心嫁與齊國公子?”
“國與國之間的事,個人難以左右,那些不是田澄的過錯。”
“你如此護着他,是因為喜歡他?”
莊嬴沒有否認:“田澄是個很好的人。”
塗山顯提醒道:“他對你再好,架不住頭上還有個齊王,你若嫁到齊國,齊國照舊對趙國用兵,你夾在中間豈不是很為難?”
“原來你不是很了解人間的事。”莊嬴輕笑,“我嫁給田澄,代表的是齊趙聯盟,齊趙本就比鄰而居,加上姻親關系,就不會再輕易起幹戈了。”
塗山顯聽了,有一陣靜默。
他又問:“為什麽不直接嫁給齊國太子?這樣的話,老齊王一死,你就是新王後了,王後的心意,難道不比君夫人的管用?”
莊嬴臉色變了:“你未免太多話。”
“我不懂,當然要問。”
“……齊王尚未立太子。”
“哦。”塗山顯了然點頭,想了想,再問,“齊王沒有嫡子?”
“田辟疆和田澄,都是齊王嫡子。”
“那為何不立太子?”
莊嬴垂下眼:“循例,嫡長子應立為太子,但齊王更寵愛幼子。這也是,我父親願意讓我嫁給公子澄的原因之一。”
田澄有望繼齊王位,這本就是一份厚重的聘禮。
塗山顯嘴角勾起笑意:“人間的事啊,還真有趣。”
“明天,帶我離開這裏吧,去魏都大梁。”
再一截枯竹被扔進火堆的時候,莊嬴急切地開口懇求道。
火星子濺開又飛快熄滅。
塗山顯不為所動,像是沒聽見,但他收回手時似有遲緩,莊嬴相信,他是聽見了的,她再道:“只要在路上,而不是長久停在一個地方,我心裏就能踏實了。”
竹屋四面透風,秋意漸深,委實不适宜長留。
她的傷,要徹底好,所需時日不短,何況是這樣荒涼的地界,要吃沒吃的,連挖個草藥都費事。
秋深入冬,竹屋禁不起隆冬風雪,自然是要盡早離開的。
越是細想,塗山顯就越是覺得有走的必要了,他環顧周遭,自己都有點嫌棄這個小破房子了,于是他認真地點了頭:“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