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卷（8）
中秋節那天晚上，二叔夫婦受邀去一家農莊過中秋節。
團圓的中秋夜，房子裏只有江蔚與江芮作伴，江蔚倒覺得沒什麽，十幾年來逢年過節不跟爸媽一起過都已經習慣了。反而是一向不顧家，愛在外面瘋玩的江芮鬧了起來。
“媽！平時我爸不在家就算了，怎麽你也要出去啊？”江芮在客廳裏鬧起脾氣，吵得很大聲，在房間裏看電影的江蔚提高了電視機的音量。
鄭芸娴給女兒解釋：“芮芮，這次是你爸的新合作方，很重要。媽媽必須去，而且蔚蔚不是在家陪你嘛。”二嬸說話一向溫聲細語，江蔚什麽也沒聽見。
又響起江芮的聲音“我不！江蔚能一樣嗎？”
鄭芸娴打斷女兒的話，神情嚴肅地厲聲說：“江芮！我是不是說過不準說這樣的話！”
江芮也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的話不合适，壓低了視線。
“今天我必須去的，你不要再鬧了。”鄭芸娴溫柔地警告。
江芮心裏憋着氣，抱着自己的雙臂重重地癱坐到沙發上。
鄭芸娴見女兒這樣也不再說什麽，自己給慣出來的大小姐脾氣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
江蔚在江芮的最後一句話之後就沒再聽見聲音。電影裏的男主角又去了新的地方演出，他的鋼琴表演結束了，電影裏的鋼琴曲變成人物的對話，江蔚還聽到了兩道關門的聲音。
一道是二嬸出門的關門聲，一道是江芮回房間的摔門聲。
接着又是安靜的門外和被電影聲效包圍的房間。江蔚調低了電視機聲音。
突然又出現了一道新的門聲，是江芮出來了，還是一道門聲，江蔚的房門被打開。
聽見自己房間門響的時候，江蔚下意識地看過去，默了幾秒，她在等江芮說話，但是看江芮別扭的臉色，江蔚最終還是給大小姐一個臺階下。
“什麽事？”
“剛才我話說重了，對不起。”江芮支支吾吾地說出來，又提高了一點音量繼續說：“我知道你聽得見，別裝聽不見，反正我已經道歉了，我……”
江蔚打斷了她：“哦，我聽到了。”停了會兒，又解釋：“我是說我聽到你第一句話了。”
江芮感覺到有些難為情，回了句“哦”就逃回自己房間。
很快江蔚手機收到一條新的信息：
青芽初生：餓了下樓自己愛吃什麽做什麽，我媽備好菜了
江蔚正在打字回消息又看見一條信息。
青芽初生：不用煮我的，我減肥
郁郁蔥蔥：嗯，我知道了
江蔚找了一圈表情包，決定再發一個可愛的擁抱小熊。
江芮躺在床上給江蔚發完信息，望着天花板，目光似乎可以在天花板上刻出“生氣”“內疚”四個大字。
因為爸媽不和自己過中秋而生氣，也因為自己說出一些傷人的話而生氣，但是更因為自己被怒氣沖昏頭腦而說出一些違心又傷人的話而內疚。
電影播完了，最終男主角被他的白人司機接受，打破了白人司機對黑人的偏見。
江蔚看完電影想去做點什麽來吃。
鍋裏的溫度越來越高，火鍋底料的分子無規則運動速度越快，湯底才剛剛有些沸騰的小水泡，江芮就聞到了香味，越聞越餓。
江蔚到底煮了什麽？
江芮站在體重秤上，盯了又盯，試圖以此來減少饑餓的想法。
她很少用節食這種不健康的方法進行身材管理，對江蔚說減肥不過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
過了會，火鍋底料的香味被江芮噴的香水味蓋住，但是饑餓的想法已經在江芮的腦子裏紮根。
好餓啊！
在一番思想鬥争之後江芮還是擰不過自己的肚皮，下樓去找點吃的。
江蔚聽見江芮下樓梯的聲音，看她一眼說：“我做多了，你要吃嗎？”
“要！浪費多不好啊。”說完，江芮下樓更快了，拖鞋啪嗒啪嗒地敲着樓梯。
她湊在江蔚旁邊看，原來只是香的只是火鍋底料，江蔚做的面只有火鍋湯底、雞蛋、青菜和面。
“啊？只是火鍋湯底啊，你這晚餐還真的為了生存。”
“那你要不要生存？我只會這個，不吃你就餓吧或者等外賣。”在藝考将近的日子，江芮絕對不會吃外賣。
江蔚想了想，算了不逗她了，補充道：“桌上有雞胸肉沙拉，別說我做的不好吃，不吃留給我吃。”
江芮細想一番，江蔚做的雖然不是很好吃但是比自己好多了，還是吃吧。
“哦，那我幫你咯。”
江蔚捧着一大碗面坐在江芮對面吃，她聽見對面的人說：“這麽香，我的沙拉都不好吃了。”
“那你敢來一碗嗎？”
江芮狠狠地瞪江蔚一眼，腦裏出現一個體重秤上的數字和自己辛辛苦苦堅持了半年身材管理的成果。
“我不，沙拉最好吃。”
江芮說的是實話，江蔚做的沙拉确實比自己做的好吃多了，她問：
“怎麽調的沙拉醬，為什麽比我的好吃？”
江蔚心裏樂得開花，被大小姐承認一回自己比她厲害太少見了，但是自己實在是沒有刻意調制。
“直接給了兩勺沙拉醬。”
“江蔚！真是的，好不容易我低頭一回，幹嘛又開始了嗎？”這話說得江蔚一頭霧水，她繼續聽着。
“難不成你連做飯都是天賦異禀？”江芮這話本意是質問江蔚，但實際上是在自我懷疑——憑什麽自己的妹妹什麽都比自己優秀。
“芮姐姐，你這麽餓吃什麽不香。”江蔚哭笑不得。
好像是這個道理。
江蔚無論在哪裏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家長眼裏的天才，卻是孩子眼裏的眼中釘，正是她的存在，自己才會顯得那麽普通。
江芮的話引起江蔚的好奇。
“我能有什麽天賦異禀嗎？”
“這還沒有嗎？成績又好，體育又好，還參加奧數比賽得獎，就是因為奧數，家裏的親戚哪回不說你聰明？”
江芮學着二叔婆的語氣說：“尤其是二叔婆，每次都說‘我們家蔚蔚真厲害，真是老天爺賞飯吃，爸媽生的好啊’說得好像你聰明因為是她似的。她怎麽不看看你每次比賽前看多少書，準備多久。”
江芮從小就聽着親戚對江蔚的稱贊長大，耳濡目染的，雖然自家父母不會用江蔚來标榜自己，但小時候也會讨厭起處處比自己優秀的妹妹。
直到長大了才知道，妹妹優秀的背後是她一題一題地刷出來的。
果不其然，天才是重複次數最多的人。
江蔚第一次在爸媽以外的親人口中聽到承認自己的努力的話，心中有些觸動，夾面條的筷子頓了一下。
江蔚說：“你心裏這不很清楚嗎，那還因為他們亂說的話讨厭我？我哪裏來的天賦異禀。”
“但你小時候真的讨人厭。”當然還加一點點羨慕和加上一點領土意識。
江大小姐果然是被寵着長大的，總是坦坦蕩蕩，直言不諱。
曾經江芮羨慕過江蔚，但江蔚又何嘗不是一直在羨慕着從小被爸媽寵着長大的江芮，而且過去是，現在也是。
“是是是，江芮小姐真的聰明。”
兩人以沉默地吃來結束這段對話。
江蔚吃東西比江芮專心，不會像江芮似的，左看看右瞧瞧。可是今晚江蔚顯然有些不安，看了幾回鐘表，偶爾還會點開手機看新消息。
很快，喜歡邊吃邊看的江芮發現了，問她：“怎麽了？”
江蔚對她的話很疑惑，在江蔚看來，自己表現出來的緊張并不明顯。
“嗯？我等成績。”
江芮又說：“又有奧數比賽了？”
她一下子就可以猜到，江蔚這樣的大學霸等什麽成績會緊張成那樣，測試成績？不可能。除了很久不參加的奧數比賽江芮在想不出沒有別的了。
江芮的這個妹妹，她從小就看不懂，江蔚怎麽就這麽喜歡數學呢？那些講經書似的數學課簡直是江芮的催眠曲，實在不感興趣。
江芮繼續說：“我都見過很多次你看那本藍色的書了，是講奧數的吧。”
江蔚第一反應是害怕，說不定二叔二嬸也見到了。
面對江蔚驚愕卻又強裝淡定的眼神，江芮解釋道“放心，我爸媽不知道，就算看見了，他們都看不出來是奧數書。”她又開玩笑道：“那你算欠我人情啦，以後好好報答你。”
“不，是你還我人情了。”江蔚聽了這句話，安心下來了，波瀾不驚地開玩笑：“你還記得你有一本粉紅色的本子嗎？其實那次掉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了。”
這件事發生在搬新家那天，二叔家在江蔚來住的半年後買了新房子。江蔚的東西不多，在強迫症的驅使下，整整齊齊地收拾了兩個大箱子就裝完了，而江芮零零散散的東西太多了，早就收拾完的江蔚就去幫忙。
江芮抱着一個比自己還大的紙箱子，踉踉跄跄地走進新房間。身後突然“啪”的一聲，她的日記本掉下去了，塑料密碼鎖被地面撞開了，本子攤開在地面上。
江蔚見到了，想蹲下去撿起來，她當時并沒有發現是個記滿少女心事的筆記本。就在那個幾秒鐘，她的眼睛掃了過去，手把它合上了準備撿起來，可是聽到江芮的聲音。
“不許動它！我自己撿，放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