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成輝最終還是被說服了下來。
與之一道去往城主府的,還有甄秋和幾名心腹弟子。這情形比之先前齊茂明來犯時多有相似,但眼下的形勢比之先前卻緊迫了不止一點半點。
祁雁深知,黃成輝答應私下商議,大抵是因為人手帶的不夠自覺還壓不住場面。倘若此刻萬壑飛雲二家是調了全部戰力前來的,那麽自己就算鬥敗了黃成輝本人,震懾作用也是有限,該開戰還是會開戰。
畢竟,齊陽府的人馬不知為何沒有來。
進入府中,各自落座。月颍川自然是坐在主位,然後黃成輝和甄秋坐在尊位,其餘一幹心腹弟子則立其身後。青奉二人,也是無座的。
這樣的場合,再讓祁雁代為發聲,就不合禮數了。即使祁雁答應幫這個忙,萬壑飛雲二家也是不會買賬的。
月颍川:“時值此刻,我們便把話攤開了說。萬壑宗、飛雲樓,是不是為了那個名額而來。”
那個名額?既已聲明直言,怎的依舊遮遮掩掩?青奉二人對視了一眼,默默記下。
黃成輝定定地看了月颍川一眼,他似乎沒料到月颍川會如此直白,但直白也有直白的應對法,黃成輝道:“月幽閣與我等山野宗門不同,我等意欲參與其中,只能铤而走險。”
青奉二人聽言疑惑更甚。
月颍川:“這名額不是不能給你,但此事牽連甚廣,上頭也查校得極嚴,若叫人知道有外人參與進來……只怕你我都得不到好。”
黃成輝:“外人?這話說的對,也不對。于宗門派系,你我确有隔閡,但于族類,你我并無分別。”
青奉二人深深對視了一眼,族類?這詞可太大了,大到一被提起,就能牽扯出說不盡的紛争和鮮血。而這詞放在修真界中更是如此,不同種族之間的隔閡矛盾,謂之天塹也不為過。天都魔府面上風平浪靜,實則那看似安穩的現狀下,積壓着無數冰冷的死亡和痛苦。萬羨青與亓官奉,便是這個詞的犧牲品。
亓官奉看得出萬羨青有些心緒難抑,适時出聲道:“不若将這位主事的訴求上報,由上頭的人裁奪。”
月颍川意動。
甄秋急道:“不可!若上頭應允分給我等名額還好,可若是上頭不肯,那我兩家可就再難操作此事了。”
亓官奉幽幽道:“若确如你等所言,上頭查校得極為嚴厲,那麽此間的四家争鬥必然已瞞不過去。即使你等敢于暗度陳倉,最終也确能瞞天過海,可萬一哪天東窗事發了呢?你們将承受誰的怒火,而這怒火,又會把你們燒到什麽程度呢?”
不說“你們能不能抗受住着上頭的怒火”,而是說“這怒火會把你們燒到什麽程度”,這就是亓官奉的言語技巧了。暗中誇大這個半點不知的“上頭”以震懾黃甄二人,也是為了讓後續的事宜進行地便宜輕快些。他在這月河城,已經耗費了太多的、無用的心力了。
亓官奉的這一番話換來了場面的沉默。
最終還是月颍川率先拍板,月颍川:“黃主事說得對,于族類大義,你我可沒有什麽分別。二人主事只管回去将優秀的弟子擇十個二十來,我親自去與上頭分說。”
亓官奉怪異地看了她一眼,人家剛剛才拆了你的城門,轉臉的功夫就倒貼了上去,這是個什麽脾氣?
無怪乎亓官奉這麽懷疑,連黃成輝也有幾分猶疑,倒是甄秋被月颍川這番“大義凜然”的宣講所說服,當即拍桌應了一聲好。
也不知道是在好什麽。
但衆人不知道的是,月颍川之所以這麽快應承下來,最大的原因并不是什麽“大義”,也不是上趕着倒貼。而是因為她已經把那個衆人争相搶奪的名額,分了一部分給齊陽府。這件事情一旦被捅出去……
若非亓官奉将其點醒,她是絕不會為萬壑飛雲二家去做這差事的。
不過好在這事情算是得到了解決,即使萬壑飛雲二家最後沒有獲得名額,這兩家勢力也不會來尋月河城的晦氣了。如果這個名額能下放到這兩家手中,那雙方的緊張關系也能得到化解甚至形成合作也未可知。
思及此,月颍川不禁松了一口氣。
亓官奉見事情談的差不多了,就拉着萬羨青先行離了場。二人原想着,此間事了也就能歇下了,但萬羨青卻突然意動說要出門一趟。亓官奉自然也跟了上去。
步出城主府,亓官奉問到:“出了什麽事?”
萬羨青捏了捏他的手掌,示意他稍安。萬羨青:“小事。”
萬羨青說是小事,那就一定是小事。這世上已沒有多少事情,是值得他倆對對方有所隐瞞的了。
先前萬壑飛雲二家來犯,城門被轟踏了一角,月河城的修士雖也在事後進行了補救,但摧毀和修理本就不是同等工作量的事情。于是這清理廢墟殘骸的事情,在青奉二人從議事廳裏出來後也還沒弄完。
本也好好的,可就在二人步出議事廳的時候,萬羨青察覺到自己留在先前遇見的那只流浪狗身體裏的木氣竟被消耗掉了。
這兩件事情一前一後,萬羨青就猜測這流浪狗約莫是被傷到了,便生出了前去一探的想法。
事實也的确如此。那只流浪犬本來睡在道旁,可飛來橫禍打斷了它的休憩,一衆人先是對峙,過了一會兒才是清理現場。這一段時間的耽擱,生生拖死了被壓在碎石下的流浪犬。若非萬羨青事先在它體內埋了一截木氣,給它延續了一段生機,說不得它此時便就魂歸天地了。
可如它這般的無主獸類,即便是死了也是沒人在意的。故而此時它雖被人從殘骸裏掘出,卻也只是被随意放在一旁。護理救治一類的,便再沒有了。
萬羨青俯身意欲将其抱起,亓官奉則趕在她觸及流浪犬前掐了個淨字訣。萬羨青雖不覺有礙,但亓官奉卻不喜歡她沾染污物。
接走了流浪犬,二人便并肩回了城主府。
亓官奉覺得,他以後還是得少說話。先是尹和,再是流浪犬,他不過是打趣一句“與你有緣?”、“不如收養?”,竟就一一應驗了。這些小事本也沒什麽,只要羨青做的高興也就是了,但這麽接二連三地随口一說事後應驗,到底讓他有些心生怪異。
亓官奉忽然心中一動。
亓官奉笑着念到:“青兒。”
萬羨青正給流浪犬修複傷口,便只是嗯了一聲沒有回頭。
亓官奉又念到:“青兒。”
這時她才覺出其中的味道,萬羨青轉過身來也笑了起來:“什麽事呀?”
亓官奉:“不若你我,便再不分開?”
萬羨青不知這話是從何說起,她也不知道亓官奉為什麽興致突發,但這似詢問似邀請的情話,到底讓她心神一愣。
再不分開。
她也是想過的,可她随即又想到了黎肅、天都、魔府,以及黃成輝說的:族類。形形色色的荊棘障和礙絆着她的腳步擋着她的目光。但即便如此,她也想給他、給自己一個魯莽的答複。
風聲搖動着蟬鳴從窗臺吹來,香爐裏的冰片燒出了沁人的香,昏黃的火光映照着萬羨青的小臉。亓官奉的感官在分外集中的注意力下被格外放大,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竟在這靜默中緊張地加快了頻率。
但好在——
“好啊。”
月色終于如水般從層雲中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