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如勾,帶着一絲清冷的鋒。大約是人間的戰火太熾,連層雲都應和着殺機蓋住了月色。
至此,天地便失去了唯一的光。
青奉二人有意放慢腳步,待到他倆入場時,兩方勢力已進入對峙的狀态。
月颍川在言談這場無傷的攻防中依舊處于下風,這從她的诘問中就可以看出。月颍川:“萬壑宗、飛雲樓,我月河城可從沒招惹過你們吧!”
人家已經打上門、連城門都被拆了,你還在跟人糾結“你為什麽打我?”。亓官奉十分懷疑月颍川能當上城主是不是走了什麽後門。
事實也的确如他所料,隕靈界的人文風貌和玄臻界多有不同。而“城主”一職,的确是經由某個系統調配下放而來的。
這也是萬壑宗會聯合飛雲樓和先前的齊陽府圍攻月河城的原因所在。簡單來說,就是“在朝勢力”和“在野勢力”的矛盾糾紛。
不過,無論是這個體系還是鬥争緣由,青奉二人都是一無所知。但亓官奉能揣測到這個程度,也的确稱得上生而多智了。
月颍川這邊在問責,萬壑宗那邊卻無意與之糾纏過久。
萬壑宗領頭人黃成輝道:“你月河城既能做下将我門下弟子囚入水牢生生溺斃的事情來,現在卻有臉說沒招惹過我們?真是好義正言辭啊!”
事情至此,月颍川才反應過來,但好在她沒說出“我沒有殺死你門下弟子”或者“我沒有将你門下弟子壓入水牢”的話來,她只是靜默而焦灼地站在原地,并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萬羨青覺出場上微妙,只得再度尋求亓官奉的幫助。
亓官奉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輕嘆了一聲。他倒不是為萬羨青的請求嘆息,他是在為月颍川的處事手段感到無奈,但畢竟有求于人,能幫的就幫一把,就當是為了自己了。
亓官奉再次走進人群的視線,這次他只是對月颍川點了點頭,便與攻城來者論戰了起來。
祁雁(亓官奉):“爾等進犯我城,只是為了身死的門下弟子讨個說法?”
與之前相似的情況再度發生。
黃成輝并沒有因為祁雁年幼而心生輕視,但與之同來的飛雲樓主事人便顯得有些魯莽了。
飛雲樓主事甄秋道:“月河城的男人都死光了嗎?推個小孩子出來算是怎麽回事?等會兒是不是還要上個女人?”
這話是在嘲笑祁雁,卻也是在嘲笑月颍川,但不等月颍川說出什麽或作出什麽,祁雁就直接拔出縮小版的秋靈刀指向了甄秋。
祁雁繃着一張小臉冷肅道:“若閣下來此,只為争些口頭便宜,不若趁早打道回府。日後與人論道時,也別說自己是一家主事了罷,沒得帶累宗門名聲。”
甄秋登時暴怒:“豎子安敢辱我!”
祁雁冷哼:“不若做過一場,也好叫人知道你是個男人?啧。”
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言語功夫,無異于給甄秋的怒火填了一把柴。黃成輝将其拉住,可祁雁卻不願見到甄秋冷靜下來,于是他又給這火氣煽了煽風。
祁雁:“不過我若是你,我也不會跟一個小孩子打。贏了沒面子,輸了更沒面子。”
甄秋再也按捺不住,直接抽出靈胚傷魂槍指向祁雁,衆人只聽他磨着後槽牙嘶道:“你說誰會輸。”
萬羨青适時出手,她抽出改換了形貌的枯芳筆,對着身前的虛空淺淺一劃,一圈完美得沒有一絲偏差的墨色圓環便出現在了半空中。
那圓環迎風而展,直接套住祁雁與甄秋,然後攜着一股不容抵抗的柔力,将一幹閑雜全部推了開來。圓環約莫圈下了一個演武場大小的面積才停了下來,而在它停止擴張後,又一件令人驚詫的事情發生了。
圓環之中竟升起了明明滅滅的熒光,不亮,但用以照明卻已十分足夠。
祁荷(萬羨青)落落大方道:“便讓我師兄先與這位道友比過一場,再做分說。”
黃成輝面色凝重。無論是祁雁的言語陷阱,還是祁荷的詭異手段,都讓他生出了十二萬分的警戒,但眼下境況,甄秋已是不得不跟祁雁鬥過一場了。而從祁荷這一手強的詭異的五行術法來看,甄秋八成是打不過這個持刀的小修士了……
場外的人被萬羨青這一手所震懾,但尚在圈內的甄秋卻感覺良好,待祁雁擺出陣勢,他一個踏步便提槍攻了上來。
而作為甄秋攻擊對象的亓官奉,此時卻有點迷茫和猶豫。
他不知道自己該以怎樣的水平和手法贏下這場無聊的對戰。顯得太強,不好;打得膠着,也不行。而戰敗,他沒想過戰敗,即使是假作戰敗也不可能。
眼見甄秋攻勢愈近,祁雁卻依舊“楞”在原地,月颍川心下大急,但祁荷面上笑意不減。
甄秋想着,許是自己的身法太快,祁雁還沒反應過來。這也是當然的,一個毛頭孩子能有什麽對戰經驗。眼見着自己就要先下一城,甄秋也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他反而調出額外的七分靈力注到傷魂槍中。這意圖就十分明顯了,甄秋不僅要拿下戰局,還要重創祁雁。
傷魂槍撕着尖利的風聲直刺而來,可臆想中鮮血四射哀嚎求饒的場面卻沒有出現。
留在場上的,只有疑惑。
祁雁消失了。
甄秋也是經驗豐富的,他一槍落空,立時擺出戒備之勢,并暗暗放出神識搜探四周。可沒等他将圈內空間全部探查一遍,秋靈刀的刀光便弧光電閃般在甄秋身前劃了過去。
甄秋見着刀光雖快,卻并非無法躲過,他猜測祁雁這一擊只是試探,于是他将傷魂槍橫架身前,欲以槍身擋下攻勢。
比之萬羨青繪環圈地的場面更令人動容的場面出現了。
那刀光斬上傷魂槍身,竟徑自繞了過去。說是繞并不準确,但說是“無視”卻又太過匪夷所思。但那一縷黑紫的刀光就是穿過了傷魂槍,直接作用在了甄秋的身上。
刀光甫一沾上肉身,便一分為二,二而分四地裂化了開來。
只一個瞬息,甄秋身上便添了八道傷口。
甄秋吃痛下意識地喊叫出聲,可下一刻,秋靈刀便自下而上點上了他的咽喉。甄秋驚駭地看着秋靈刀,然後順着刀身望見了祁雁冰冷的雙眼。
萬羨青适時出聲:“想來還是我師兄技高一籌。”
這話連月颍川都沒有接,她到底顧忌着萬壑宗和飛雲樓的臉面。
場面一時冷清,最終還是得靠亓官奉推進進程。
祁雁:“這場比鬥中雖是我月河城勝了,但萬壑宗弟子身亡之事卻不算解決。不若二位主事先派人實際調查一番,然後再與月城主私下磋商相關事宜如何?”
月颍川見此情景,不知怎麽生出了一絲熟悉感。是了,先前齊陽府來犯,青奉二人也是先以雷霆攻勢懾之,繼而引得齊茂明私下磋商,最終便化解了幹戈結成了同盟。月颍川一時大喜,可黃成輝卻打破了她的設想。
黃成輝:“無需什麽調查不調查的,我門下弟子死在月河城的水牢裏,這是事實,即便你月河城背後有人撐腰,但這人命,你必須還!”
眼見着這個黃成輝就要借題發揮,亓官奉也就不再用“解決事情”的态度跟他對話。
祁雁:“是不是一腳踏過城門,我月河城就得給來人養老送終?什麽阿貓阿狗也來打抽豐,什麽東西啊。”
黃成輝青筋暴跳:“這便是你月河城的态度?”
祁雁:“沒錯,這就是我的态度。怎麽,你也想跟我打一場?可以,輸了給我麻溜滾蛋。三天兩頭地搞事情,把自己門下弟子的性命都搭進去了還沒咬下一口肉來,真是好計謀!好手段!”
萬羨青站在場外,看着這般不耐煩的亓官奉,低低發笑了起來。這人一不耐煩,嘴巴就變得尤其壞,什麽刻薄傷人的話都說得出。偏對着自己時,卻又是最溫潤貼心的樣子。有時候她也會想,這人到底是個怎樣的性情呢?可思索了幾百年,她也沒得出答案。因為這上百年裏,十分之九的時間她都是一個人。單憑臆想,又怎麽可能得出結論呢。
但好在這人又回到了自己身邊。還是熟悉的眉眼,還是熟悉的性情。只是這看似熟悉的人,不知怎麽的,竟帶着幾不可查的謹慎和隐忍。
不管萬羨青如何發散思維,場上的形勢再度發生了變化。
黃成輝試圖從月颍川身上找突破口:“月城主也想把兩家的關系弄到無法轉圜?”
祁雁生怕月颍川這這時候拖自己後腿,立刻插聲道:“要麽,你派人查清死因再做分說;要麽,打過一場憑實力說話。別想搞些有的沒的,沒那功夫陪你過家家。”
一個小孩子跟一個成人說“沒空給你過家家”,這場面怎麽看怎麽好笑。但即便如此,也是無人敢觸黃成輝的黴頭的,起碼萬壑宗的人是絕對不敢的。
眼見着這樣下去沒完沒了的,萬羨青眼神示意亓官奉加一把勁。亓官奉接收到萬羨青的示意,煩躁的心緒稍稍平靜了一些。
祁雁穩了穩道:“眼下月河城與齊陽府結成同盟,即便萬壑宗飛雲樓傾巢而出,只怕也是戰果難料。與其拼着慘敗慘勝,不若私下把話說開。修士當與天争命,于此小道汲汲營營,總歸不妥。不知這位……意下如何?”
祁雁雖然是換上了“商量”的語氣,但總歸是有些不耐煩,故而最後這一句話裏的“道友”便省略了過去。
旁人只以為祁雁不知黃成輝的名諱,故也沒做他想。但萬羨青卻知道,他這是鬧別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