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薛家絕嗣

薛家絕嗣

薛鸾見自己擺平了一場事端,又在王夫人面前博了好感,心中頗有成就感。就像當初幫湘雲将詩社辦成別開生面的螃蟹宴一樣,驚豔四座,好評如潮。薛家被皇帝問責又如何,她還有後手足以逆風翻盤。

在一群貴婦人中,她與母親雖然只能敬陪末席,當相信在不久的将來,她薛鸾一定能成為衆星捧月的那一個。

薛姨媽正學着尚書夫人持匙吃冰酥山的樣子,動作緩慢優雅,将四分之一的銀匙尖兒,挑起一顆沙冰上的櫻桃細細品咂。

忽聽得一個女人叫道:“薛大爺被人削了勢,成太監啦!”

她霍然站起,嘴裏的櫻桃、手裏的銀匙、連帶冰碗哐當脆響,紅的、白的、濕的、冰的東西從馬面裙上滾到地下,啪嗒一聲,濺起一地殘冰。

薛鸾扶桌站起,還不忘鎮定自若地朝同桌的女眷報以歉意的微笑。

她記得這個聲音,是林紅玉。薛鸾篤信這是小人報複的鬼蜮伎倆,為的就是讓她們薛家母女,在一衆高門貴眷面前丢臉。

“媽,別急,也許是誰的惡作劇。”薛鸾扶住搖搖欲墜的母親,撐她起來,又對在座的夫人們說:“我帶我母親去換身衣裳,失陪了。”

衆夫人尴尬地笑着,彼此眼神交流,紛紛流露出有戲看的興奮感,更有大膽的已經議論上了。

“薛家本就是無官無職的商家,本不配與我們這些人同列。若非薛家傳出風兒來,薛大姑娘将嫁給榮國公嫡子為妻,我還不肯賣王夫人這個薄面呢。”

“商賈與民争利,銅臭滿身,本就不是什麽良善之輩。那薛大公子就是纨绔蠻牛一個,聽說還背了人命官司,也不知是哪個好漢替天行道呢。”

“薛家這一支就剩一根獨苗了,如今沒了後嗣,這偌大的家産也不知便宜哪個去。”

“這還用說,自然是國公夫人的了。”

聊了兩句,大家都默契地閉了嘴,又說起誰的衣裳好,菜品味道佳。她們都是矜貴的女子,在別人家遇見這種事,沒人會明着瞎打聽,反正最後人盡皆知。

薛姨媽在薛鸾的安慰下,換好了衣服,剛調整好心态,擺出慣常的笑模樣,突然撞見了腳步匆忙的王夫人。

“我的好妹妹,這會子你還笑得出來,你們薛家絕嗣了!”

薛姨媽呆怔了半晌,早就七魂丢了三魄,被王夫人拖着手走了。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薛鸾心慌意亂,腳下虛浮,跌跌撞撞地跟着母親和王夫人走了。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發展,她應該順利嫁給寶玉,讓哥哥将香菱扶正,再生幾個孩子,她親自撫養成才。而不是哥哥半途絕嗣,沒有留後。

薛家的錢沒了,她還能再掙;可薛家的男人沒了,她掙再多的錢都是別人家的了。

“我的兒啊……”薛姨媽趕到影壁前,與兒子抱頭痛哭,“是哪個不長眼的害了你。你是賢德妃的表弟,是國公爺的外甥,敢欺到你頭上的,管他是誰,我要他償命。”

“是我。”孫悟空将純金手杖往青磚下一杵,對薛姨媽等人說:“你兒子假扮太監混進榮禧堂圖謀不軌,我不過是讓人小懲大誡而已,要知道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西海沿子上還飄着血腥味呢……”

薛姨媽吓破了膽,再也不敢哭嚎一句,又捶打薛蟠的背,埋怨兒子不曉事,竟敢擅闖禁地。

薛鸾知道自從哥哥在大觀園偶遇過绛珠一回,就上了心。他借自己送土儀之機,将貿易得來的精巧東西轉贈給绛珠。他不斷地從旁的姑娘上尋找颦兒的影子,齡官也好、藕官也罷,都是如此。

說到底是因為哥哥肖想了不該想的人,才被真真國王挾私報複。

薛鸾咽下眼淚,振振有詞地理論:“陛下,我哥哥有錯不假,但罪不至死,您對他施以宮刑,不亞于殺了他,斷了我薛家的後路。”

孫悟空扶了扶眼睛上的金色面罩,譏笑從唇瓣溢出:“你既不服,那我就請貴國的皇帝老二來個三曹對案好了。”

“理當如此。”薛鸾滿口答應。

事情還有轉機,哪怕哥哥的事已經回天乏術,但是薛家先占一個理字,還能獲得賠償,挽回顏面。之後再将绛珠私奔賊寇的事在兩國國主之間抖落出來,足以讓她死無葬身之地了。

“皇帝老二,叫你們戶部尚書、刑部尚書出來斷案子,你來做主審官。”孫悟空對着影壁下防火用的門海大缸,就是一句命令。

皇帝的身影應聲而現,只見他臉上的無奈窘迫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對真真國王的恭敬和唯唯諾諾。

“不知國王要愚兄斷什麽案子?”皇帝話中難掩忐忑之意。

孫悟空不想與蠢皇帝白話什麽,看了八戒一眼。

八戒拱手道:“吾王麾下左右刀斧手,在榮禧堂捉到一個未淨身的假太監,于是将那人按例閹割。但那個假太監事後說他是貴國國公爺的外甥,賢德妃的表弟姓薛名蟠者。薛蟠之妹認為我們處置不公,想讨個說法。”

皇帝聽了,兩道眉毛直抽抽,這都什麽破事,也值當招呼他這個一國之君出來料理。可他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勉強維系了一下肅穆的表情,吩咐兩位尚書道:“兩位愛卿,你們秉公斷案即可。”

兩位尚書面面相觑,不得已接下這塊燙手又充滿腥臊味的山芋。

他們先客氣地詢問了真真國的兩位刀斧手事情經過,又一板一眼地問了薛蟠的姓名籍貫及被害經過。

八戒見他們斷案過程冗長又無聊,直接在門海大缸中開啓的分屏模式,将薛蟠被閹割的過程再次全程回放一遍。

從缸中親眼窺見兒子被閹的過程,吓得薛姨媽“啊”的一聲,差點暈過去。薛鸾羞怒難忍,如受當街剝衣之辱。作為當事人的薛蟠嗷嗷大叫,臉紅脖子粗地說:“就是這樣的,他們就是這樣把我給當豬骟了!”

兩位尚書看得直捂眼睛,這小子愚不可及,在受刑之前不亮明身份,解釋清楚,事後再哭嚎有個屁用。

若論皇親國戚,在京城腳下一塊搬磚扔下去,砸到的都是。皇帝在乎的是面子,這種八竿子打不着的嫔妃兩姨表親,還是早早打發了好。于是皇帝搖着扇子,指了指腳下的明黃緞子,給刑部尚書遞了一個眼神。

刑部尚書自有一顆七竅玲珑心,即刻領悟到陛下的意思是:骟了就骟了,斷死拉倒。

兩位尚書唧唧哝哝了片刻,戶部尚書手持案卷道:“陛下,薛蟠此人于五年前已經人死籍滅了。應天府尹蓋棺定論,薛蟠是被他打死的馮淵鬼魂索命,得了無名之症而死。可知階下犯禁之徒并非薛蟠本人,此人冒認官親,欺君罔上,按律當誅。”

孫悟空道:“我可不想讓王妃遇上晦氣事。”

“那是自然。”刑部尚書滿臉堆笑,忙道:“吾等會将歹徒綁縛應天府大牢羁押,待秋後問斬。”

“陛下,不可。我兄長……”薛鸾沒料到戶部尚書一下就翻出舊案來,自悔不疊。本該忍氣吞聲的,這麽一吵嚷,倒将哥哥逼上了死路。

薛姨媽也回過味來,将跪在身旁的薛鸾猛地一推,“要你多什麽嘴,把你哥哥坑死了!”本來薛蟠還能茍延殘活半輩子,眼下當面鑼對面鼓地論列事非,薛蟠就只剩死路一條了。

“既然你們定了案,此事就與我真真國毫無幹系了。速将罪犯帶離此地,省得驚擾王妃。”孫悟空表完态,撇下一幹人等,轉身進了榮禧堂。

绛珠坐在榮禧堂珠簾後,雖未見影像,但他們斷案結案的聲音都聽了個清楚明白。薛蟠被判了秋後問斬,無異于為那些受過薛家苛待欺淩的嬷嬷和丫鬟們報仇雪恨了。

“珠兒,你可歡喜了?”孫悟空低頭問她。

“沒什麽可喜的,只覺得累。”绛珠搖了搖頭,她并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與賈家人、薛家人周旋,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從來只有深深的疲憊感。

孫悟空伸手覆在她額上試了試溫度,有些發熱,不由趁勢輸送真氣給她抗住病魔侵襲。

雖然為她續了五十年的壽命,但她先天底子差,還是難免疾病纏身。

“我想回潇湘館歇一歇。”绛珠身體好受一點,但聲音綿軟無力,微細如絲,像只剛出生孱弱可憐的小貓在哀鳴。

“好,我們走。”孫悟空将她扶起。

正當他們向堂下龍攆走去時,忽然聽到身後一聲凄切的“林妹妹”。

是寶玉!绛珠下意識回頭,卻被孫悟空整個人攔腰抱起。

“別回頭。”孫悟空低頭在她耳畔說。

滾熱的氣息絲絲縷縷熨燙在耳垂面頰,绛珠心如火燒,羞怯地垂下眸,輕輕地将頭靠在了孫悟空的胸膛。

就在這一瞬,绛珠知道,她與寶玉是再也不可能了。

孫悟空見她眼角滾下一顆淚來,忍不住低頭吻了上去,啞聲道:“這是最後一顆,我不許你再為別人流淚了。”

“嗯。”绛珠聲音帶顫,默默攥住了他的衣襟。

太過了,孫悟空你演得太過火了。

我會曲解你生了妒意,我會誤信你動了戀心。

孫悟空分明聽到了她的心聲,卻淡笑不語,只留一個微微滾動的喉結供她觀瞻。

薛鸾頹唐地跪着青石路下,遙望着真真國王抱着绛珠從垂帶踏跺上拾階而下。他步履堅實,臂彎穩固,對懷中的绛珠如捧至寶,如護玉璧,親昵寵愛不避外人。

此時的薛鸾,像一塊金制的座鐘,兩手木然地撐着笨重的身體,胸膛被生生挖出一個空洞。只剩一個鐘擺,猶如她孤獨的心,兀自在羨愛與嫉恨兩極擺動,不得瞬息安寧。

她不允許,不允許绛珠撇下她,獨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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