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果

所謂春夏秋冬，秋去冬自來。

高二那年梁山的冬天格外的冷，連着下了幾場大雪不說，馬路的冰碴凍了一波又一波。

我從小就有點怕冷，上小學的時候只要到了冬天，嘴唇上面的鼻涕就沒幹過，所以奶奶一有時間就會給我做衣服，棉襖、棉褲以及繡花棉鞋。讓人頭疼的是，用棉花做的衣服一旦穿個幾年，保暖效果就沒那麽好了，奶奶聽說三姨奶家種了棉花，二話不說去要了十斤新棉，回來給我做了一件嶄新的大棉襖。周末回家，奶奶從櫃子裏拿出來讓我穿上試試，如果哪裏不合适，可以趕緊改一改，等周天下午回學校的時候就可以穿了，這樣今年就不用再擔心她的寶貝孫女挨凍。

我穿上新棉襖，站在鏡子面前打量，這件棉襖堪稱完美，長度正好，袖口的寬度也很合适，衣領、肩膀既貼合性好又保留了活動空間，扣上前排的紐扣，很暖和。如果非找一點美中不足的話，就是它的顏色了，大紅花配大紅色的圖案，加上略有絲綢質感的緞面，可以說是标準的農村新媳婦的穿搭風格，我堂堂一個“陽光開朗大男孩”，穿在身上确實有點過于鮮豔了。但是在寒冷面前，形象根本不值一提，如果那年你經常看到一個紅色的人影，剪着很短的頭發來去匆匆，那一定就是在下了。（抱拳）

不知不覺，馬上就要過聖誕節了。09 年的時候，我們與老美的關系還沒那麽劍拔弩張，所以對外國節日并不抵制，反而有些鼓勵的趨勢，對政府來講，這是帶動國民經濟拉動內需的好機會。平安夜作為聖誕節的前夕，因為有送蛇果的習俗，所以在高中生眼中，送禮物往往比紀念耶稣大人要重要的多。下午放學後，我出門吃晚飯，看到水泊大街上已經挂上了五彩的燈帶，商家店鋪的門窗上也都張貼了聖誕貼紙，一下就被帶入到了濃濃的節日氛圍中。

“哦，今天是平安夜呢！”我心想，因為自己身邊的朋友很多，所以對于晚上有飯後水果吃信心滿滿。突然想起了我的粉絲，之前收了人家的手鏈，一直沒啥表示，而平安夜裝扮蛇果并送給朋友意味着和平與幸福，既然是個可以互相傳遞快樂的好禮物，何不送她一個呢。

說幹就幹，吃完飯後去超市選了一個又大又紅的，很結實，也一定很甜。讓老板給裝好，放在一個小小的盒子裏，心裏想着送給她，她應該會很開心吧，她開心的話我也開心，那麽傳遞快樂的目的就達到了，不得不說，這平安夜真是個好節日。

把小小的蛇果帶回教室後，我拿出物理習題做了起來，這個時間估計好多人都在外面吃飯，等會第一節晚自習下課的時候再去送，應該能堵到人吧。嗯嗯，就這樣決定了。

馬上第一節晚自習就要下課了，我打開包裝又看了一眼，這個蛇果長得真不錯，越看越好吃。突然腦中閃過一個想法，‘要不我咬一口吧！’說時遲那時快，大腦的理智還沒來及恢複，嘴巴已經被欲望支配咬了上去，慢慢咀嚼細細品味，不得不說，這是我人生中吃到的最好吃的蛇果，吃完第一口，還想吃第二口。好在此時理智已經掌控了大腦，我把蛇果轉了個方向，重新放回到包裝盒裏面，正巧下課鈴響了，我起身，拿起盒子走出了教室。

來到了粉絲的班級，從門口望過去，人不在位子上，看來一下課就溜出去玩了，真是讓人頭疼，這樣竟然都沒有堵住她，好吧，我把東西放在她的座位上，默默的回了教室。

果然第二節晚自習下課的時候，我在門口看到了她的臉，追殺的還挺快，不就吃了一口送你的蛇果麽，不至于跟我拼命吧。

“呵呵呵，你啥意思？為啥送我的蘋果還咬一口？”

“啊？”我裝作若無其事，“看着挺好吃的，我嘗嘗，不行嗎？”

“你都咬了，那我是吃還是不吃？”

“你吃另一邊呀！”

“沒見過這樣送禮物的~”

“好東西就要分享，不對嗎？”我無理争三分的本事可不是随便說說的，既然理虧，必然要給不合理的行為披上一個積極向上充滿正能量的華麗外衣。

劉麗一副遇到無賴的無奈，說不過我便離開了，至于後來那個好吃的蛇果究竟是個啥結局，沒有人告知我，我猜，誰能敵擋住甘甜的快樂呢？而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被繁重的學業占滿，天天語數外，日日理化生，雖然每次考試都在班級的前五名，但是總覺得自己還有進步的空間，總結考試錯題的本子寫了一個又一個，一到考試還是出錯。

一年一度的分班大戲再一次上演，這次換了教學樓，換了班主任，換了同桌，也換了心境。什麽心境呢？高一的時候覺得高三的學長都好厲害啊，沒日沒夜的學習還一直堅持，等我上了高三，也能這樣努力嗎？高二的時候覺得高一的小屁孩真是幸福，無憂無慮的，畢竟高三離他們還很遠；而真正讀高三了，才明白個人的力量在時間面前是多麽的不堪一擊，不管你願不願意，過了那麽一天，你就屬于高三了。而高考就像是一面懸崖，跳下去可能會立馬學會飛翔，然後開啓自己的人生，掌握未來的方向；也可能會重重的落地，摔的屁股尿流、粉身碎骨。大風不斷推着你靠近懸崖，就算是恐懼也後退不得。這種無法停止的時間車輪，常常會讓我很沮喪，個人命運的無力感也只有在高三的時候最為強烈。

突然有一天，班主任叫我去辦公室一趟。

我把被訓話的可能想了一遍，自從上了高三，我一直都很乖啊，沒有偷懶、沒有早戀、從不作弊、團結同學、尊重師長，老師為啥喊我去辦公室。想了一圈也沒有答案，于是硬着頭皮懷着忐忑的心情走向了班主任的工位。

“老師，您找我？”

“哦，來了，坐下吧！”

“不用，我站着就行~”

“是這樣的…”班主任仰在椅子上，撓了撓頭發，“嗯…不是快會考了嗎？有些文科生的理科底子太差了，想找理科生幫忙去考一下物理化學和生物，我看你成績一直挺穩定的，要是願意的話，就去考一下。”

“啊？”原來是找我替考，會考是高二增加的學業水平測試，考試科目涵蓋文理所有的課程，這個考試以前是沒有的，到我們這一級，趕上了教育改革的春風，要知道文理分科從高一下學期就開始了，所以理科生不會文科的內容，文科生不會理科的內容很正常。我是因為從小就不偏科，高一時期對歷史、地理和政治都感興趣，所以會考的時候很順利的通過了，身邊好多同學都需要互相找人替考才能通過，而學校對替考的态度，則明為不允許實為鼓勵，畢竟如果會考不通過，是沒辦法拿到畢業證進行高考的。

“嗯，你看你是個什麽想法？”

“這能行嗎？被監考老師發現的話，會不會有影響？”

“這個不用擔心，都打好招呼了，而且…”班主任說着，把一個準考證遞給我，“你倆長得挺像的，應該不會被發現的。”

我接過來，仔細看了看，根本就一點都不像的，我最大的缺點就是特別聽老師的話，讓好好聽課就好好聽課，讓寫作業就寫作業，沒想到有一天老師竟然讓我去替考，那能怎麽辦呢，只能答應他呗。

“行，那我回去準備下，別考不及格就麻煩了！”

“嗯，不用擔心哈，就是一個小考試，沒事的~”

我點點頭：“好，老師再見！”

“嗯，回去吧！”

然後，我就真的去參加高二的年度會考了。

第一門考試科目是化學，進考場的時候心裏特別緊張，本來天氣就有點熱，還沒開始考試手心裏面已經全是汗了。找到自己的座位號坐下，然後四處悄悄的觀察，尤其是觀察講臺上的監考老師，一男一女，看上去表情自然，兩人有說有笑的。雖然咱有後臺，被抓了也可以把班主任供出來，但是打心底裏還是覺得替考這個事情是不對，由不光彩而産生的羞愧已經開始攪亂我的腎上腺素。“大家把準考證都準備好，一會我們要一一檢查的，如果有替考的，請你現在趕緊離開考場，我們既往不咎，如果被我們發現，一定會嚴肅處理的，說不好會直接影響你們的高考，都想清楚哈！”

監考老師一邊打開試卷袋，一邊說着考場的紀律。聽完心裏更慌了，不行啊，老班太狗了，早知道不應該答應他的。我得趕緊做完，然後提前交卷溜出去，被抓的話就麻煩了，估計陳公明（班主任）也保不住我的。發下試卷後，我就提筆疾書，需要計算的題目比較多，但是都很簡單，我一邊在草紙上演算，一邊在試卷上作答。監考老師等試卷全部發下來後，便開始核對大家的準考證，因為剛才着急做題，我沒有注意到這一舉動，等那個男老師來到我的旁邊拿起我準考證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可為時已晚，只能強壯鎮定，看了他一眼後，就把頭埋得更深了。他拿着準考證，大約停留了有半分鐘，沒說話，放下準考證走了。

懸着的心稍微平複了一點點，速度得更快點才行！90 分鐘的考試時間，我用了大約 30 分鐘就做完了，心想着再從頭到尾檢查一遍就可以交卷了。就在我認真檢查的時候，那位敬業的男老師又回來了，再一次的拿起了我的準考證，我擡頭的瞬間和他四目相對，不安的我迅速的收斂了眼神，心律失常達到中度等級。

“這個，是你嗎？”他終于開口了。

“嗯，是我!”

“怎麽不是很像…”廢話！不是一個人當然不像！我向來不會撒謊的，撓了撓頭發：“呃…我以前比較胖，現在瘦下來了。”

他沒再說話，轉身朝講臺走去，我的餘光一直跟随他的腳步，看到他回到講臺後開始和那位女老師交頭接耳的說些什麽，心想完犢子了，指定是發現我了，不行我真的要撤了，這位素未謀面的“小張”同學，實在對不住了，能不能及格就看你的命運吧。

我默默的舉起了手，女老師看到後趕緊走了過來。

“怎麽回事啊？”

“老師，我可不可以…提前交卷，我…我有點不舒服？”

“現在還沒到交卷的時間，你哪裏不舒服啊？”

“我有點頭暈~”

“你先堅持一下好不好，我聯系校醫院的醫生過來！”

啥？！這下搞大了，我連忙阻止她，“不用不用，就是有一點頭暈，休息下就好了，可能天太熱了。”

“沒關系的，你先在桌子上休息下，我去給你倒杯水。”

額。。。。。誰來救救額~ 就在我坐立不安的時候，女老師接了一個電話，又過來了。

“校醫生已經過來了，你現在跟我下去，讓他看一下好嗎？”

事已至此，她為刀俎，我為魚肉，我還能說個不字嗎！跟着老師走到一樓，一位中年男子提着藥箱正在大廳等候，我們過去後，他讓我坐在臺階上，先上了聽診器，只聽心髒跳動的話，應該聽不出來撒謊吧！

“怎麽樣？沒啥大問題吧？”女老師關切的問道。

“嗯，心跳很正常”他把聽診儀從耳朵拿下來，“感覺哪裏不舒服？”

“就，有點頭暈？”

“嘔吐嗎？”

我搖搖頭。

“有沒有拉肚子？”

“沒有！

“可能是中暑，我開點藥，先吃了，如果不好轉，我們再去醫院~”

“嗯嗯，好的，謝謝醫生！”女老師扶我起來，我有點不好意思騙她了，可此時已經無法回頭，只要佯裝虛弱的回了教室。

就在我以為今天這場鬧劇應該差不多可以收場的時候，負責任的醫生把藥送上來了，女老師一手拿藥，一手端水的來到了我的桌前。

“快把藥吃了吧，吃了就會舒服些~”

“我…我現在感覺好點了……”

“那也要吃藥，人家醫生都給開好了，快點，嗯？”說着把藥和水都遞給了我。親娘嘞，此刻我特別理解武大郎，吃吧，沒病吃一頓估計影響不大，于是我大把将藥捂進了嘴裏，猛喝一口水，咕咚咽了下去，默默腹語：‘兩位慈祥的老師，看在我這麽配合的份上，就不要再調查我替考的事情可好。’

他們好像聽到了我的腹語，直到考試結束都沒來再問我準考證像不像的問題，一切都是虛驚一場，出了考場就如同獲得新生一樣，“以後啊，這種事打死也不能再幹了！”，我跟自己說。等出成績的時候，陳公明告訴我考的很好，我微微笑了下，小張同學的運氣不錯，小劉同學可遭老罪了！

每次想起來這場替考，都會覺得又好笑又心酸。因為當年的一些不成熟的做法，着實讓成長的過程變得有趣了些，而在那個階段有趣一定是比成熟重要的，再加上嘗到了蛇果的甜，所以整個高中大概就是酸甜的味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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