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興

“振興”一詞在《中國字典》中的解釋為振發興舉，增強活力。以“振興”來組詞造句感情色彩也往往都是積極向上的，比如振興鄉村，發展振興經濟，振興中華等，但是在梁山一中，只要提到栾振興三個字，十個同學裏面，得有五個威風喪膽、三個戰戰兢兢、兩個幸災樂禍，以上同學分別是本班的、鄰班的和其他班的。

剛剛分班的我，對以上內容是全然不知的，還以為我們的班主任應該是一個滿身正氣的溫柔老師，直到見到他的第一面，我才曉得“涉世未深”這個詞語就是為我量身打造的。

分班後也發了新的課本，我打開語文課本看的津津有味，突然覺得班級一下子安靜了，擡頭的時候就發現他已經站在了講臺上。粗壯的身軀擠在一身西服裏，襯衣紮在褲子裏，但是又圓又鼓的肚子即将脫離腰帶的束縛，淩亂又毛躁的中短發披在頭上，劉海下面是一對眯縫着的眼睛，看不到眼球，但是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蔑視，雙唇緊閉微微下揚着。他站定後抓了抓講臺上右上角的粉筆盒。

我本能的往前挪了挪我的小板凳。

“好~”他開口了，“我知道，你們都是吃屎長大的，以前蠢可以原諒，但是進了我的班，不能再當蠢貨了，知道嗎？”

額……這簡直颠覆了我對老師這個神聖職業的看法，剛才—應該—是我聽錯了吧，吃屎？蠢貨？

我想全班的同學大部分應該和我想的是一樣的，所以沒有一個人開口，班裏安靜的就像沒有人一樣。

“聽不到嗎？問你們知道嗎？”嗓門提高了五個等級，坐在前排的我震得耳朵都有點疼。

“知道了……”大家稀稀拉拉的回應。

“嘢！”他抓起了剛才的那一盒粉筆，憤怒的捏斷了數根，以标準的轉身發力方式朝我們進行了無差別式投擲攻擊，大家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身受重傷了，我俯身緊貼書桌，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

“再問最~後一遍，知道了嗎？”

“知道了！”全班整齊洪亮的回答，沒有一點遲疑！

馴服一個班級，最快的方法竟然需要用最野蠻的方式，不知道樓下的孔夫子知道了會作何感想，如果這就人性的本質的話，我覺得未免有些凄涼了。

班裏的同學們很快适應了班主任的教學方式，并且對于何時應當擡頭看黑板，何時應當大聲回應，何時應當迅速躲避了如指掌，大部分同學都可以毫發無傷的上完每一節化學課。當然，偶爾也有個別同學會發揮失常。

“哎呀~”我俯身貼着桌子，轉頭看了同桌一眼，她右手扶着額頭，滿臉痛苦的表情。我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問她：“你怎麽沒有躲啊？”

“我剛才走神了。”

“你絕了，疼嗎？”

她點點頭，手拿開的時候，能明顯看到額頭上被粉筆投到的位置已經發紅了。

“好！睜開你們的狗眼看黑板！這個是失電子還是得~電子啊？”

“得電子！”精神和身體還沒來及恢複，又被他支配了。

等下課了，我問同桌有沒有好點，她嘆了口氣，說這種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後面的小張翹了翹眉毛，告訴我們可能這學期末會再進行分班的，同桌不敢相信的追問他消息準不準，他說不一定，但是根據之前的經驗，高二應該會再分班的。得到這個消息的同桌簡直如同中了彩票一樣，額頭上的傷也瞬間不疼了，匆匆忙忙跟各路神仙求了遍，希望高二一定不要再分到栾振興的班了。其實對我而言，感情是比較複雜的，他雖然滿嘴髒話、态度惡劣、不尊重學生，但是化學內容教的還不錯，好多看起來複雜難懂的他都能清楚的講解，并且只做為一個老師來講，從來不會遲到早退，我們的作業也都很認真的批改，所以，是喜歡這個老師嗎？一定不是的，那讨厭呢？好像也沒那麽讨厭。

與高一結束一起來的是高二的開始，小張說的沒錯，高二又要重新分班了，同桌的神仙們也特別靈驗，她成功脫離了栾振興的所有執教班，得知分班的那天，她高興的跟我說：“上天保佑，終于不用跟着他了，我真的太開心了~”

我平靜的看着她，沖她點點頭，感受不到她的快樂，內心也沒有離別的難過。

“同桌，你呢？你分到幾班？”她問我。

“二十九班！”

“二十九班？班主任是誰啊？”

“栾振興~”

“啊？我的天哪，你咋又分到他班了？”同桌滿臉驚訝，其中還夾雜了一絲同情。

我攤攤手，意思是我有什麽辦法呢，實際上就像剛才一樣，看到分班結果後，我的內心始終是平靜的，就好像是看一場暴風雨，還沒結束前，沒有人知道它給麥田帶來的是洪水的災難還是滿足久旱的饑渴。

高二的第一天對我來說是乏味的，因為那些“狗眼”、“蠢貨”、“天女散花”我再熟悉不過了。看着新同學們的驚恐，我坦然一笑，心想，看你們沒見識了不是，這才哪到哪，後面還有更厲害的。我憑借着半年的實戰經驗，在左搖右擺、上浮下潛中躲避從天而降的粉筆，如同一個武林高手，穿梭在刀林劍雨中。

時光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流逝着，一不小心來到了夏天，學校準備舉辦一屆運動會，本着學習為本的中心思想，這些活動我都不太想參加，花費那些時間不如多做幾個題實在。可是體育委員還是找到了我，苦心勸說讓我參加 100 米的短跑，一邊拿着班級榮譽，一邊拿着重在參與，我實在拗不過，就同意了。平時除了上體育課，基本上我自己不會去操場跑步。比賽的前一天，上了兩節晚自習後，我心想要不去操場上試跑一圈，雖說對自己跑出成績不抱希望，但是為了班級榮譽也應當慎重對待，于是一下課我就繞過教學樓，去了操場。

準備、起身、起跑、加速、沖刺！盡全力跑了一圈，根據操場上的标記，應該是 100 米的距離，跑完後覺得還可以，速度不是很慢，可惜沒有秒表記錄下，所以不知道成績到底怎麽樣。活動了一下胳膊，踢了踢腿，感覺剛才的起跑不是很好，所以想再練一下起跑。重新做好出發的姿勢，後腿使勁蹬地，前腿往前邁去，可惜身體前傾的角度太厲害了，一個不平衡摔了個狗吃屎。

“呃……”好疼啊，那時一中的操場還不是橡膠地，是用修路剩下的黑色瀝青渣鋪的一條跑道，雙手沾了好多瀝青渣，打掉後滿手都是硌出的白色印記。我爬起來，打了打膝蓋上的瀝青，膝蓋好像也磕到了，但是黑燈瞎火的看不清楚。我拖着身體慢慢朝班級走去，朝周圍看看，剛才應該沒人看到我吧！

“劉會！”

聽到有人在喊我，呃，不會這麽倒黴吧，真的被看到了。我朝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是操場邊的石亭，再走近些便看清楚了，原來是劉麗。

“你怎麽在這？”她好像很開心，不敢相信的問我為啥大晚上在操場上溜達。

“哦，我跑步來着…”

“晚上跑步嗎？”

“嗯。”我看到她旁邊還坐着幾個男生，這家夥，不會早戀了吧。自從高一分班後，我們的聯系就不多了，距離感也在增加，而此刻我的處境有點尴尬，不知道應該說點啥，正在我左右為難之際，上課鈴懂事的響了，快速的道別後，趕回班級開啓了下一節的晚自習。

第二天便是不得不參加的運動會了，上午跟在栾振興屁股後面入場，心裏卻擔心一會再個摔狗吃屎該咋辦。在校領導完成致辭後，運動會正式開始了，上午有我參加的項目的預賽，盡全力跑完後，沒想到進了決賽，可是大腿的肌肉已經開始隐隐作痛了。由于體能知識的缺乏，我不曉得提前一天劇烈運動的話，肌肉中的乳酸會累積産生酸疼的感覺，通常三到五天才能緩解，所以，就算是中午的時候楊春慧在宿舍給我揉了半個小時，下午決賽上雙腿還是疼的厲害，用不上力氣，結果顯而易見，沒能給班級帶來榮譽，好在整個過程都很正常，也沒給班級丢人。

運動會對于高中而言，就像是白開水中的加了一塊糖，雖然有滋有味，但是轉眼即逝，生活很快回歸到教室、宿舍、餐廳三點一線的節奏，每天談上不有多開心，但是一定不是陰郁的，就像這個年紀，陽光和向上才是主色調。

高二重新安排座位後，我選了一個靠窗戶的位置，以前的 CBD 對我不再有吸引力，反而更想待在一個角落裏面，貼着牆讓我覺得很安靜也很安全。突然有一天，有人敲我的玻璃，我轉過頭，劉麗滿臉笑意的看着我：“幹啥呢？你？”

“你咋來了？”

“沒啥事，有個東西想送給你。”

我站起來，探過身看看她手裏拿的是什麽東西，她順勢把手背在了身後。

“啥東西？”

“你先答應我你會收下。”

“你不說啥東西我咋收？”

“不行！你先答應我！”難纏的人上了高二一樣難纏。

我想了下，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先答應再說，不至于送我手榴彈吧。

“行行行，你給我呗!”

她一副奸計得逞的表情，将一個信封遞給了我：“這裏面有一個手鏈……”

“手鏈？我不帶手鏈的~”我接過來，捏了捏信封，感覺是一個比較細的手鏈。

“這個手鏈有名字的，叫仲夏夜之星~”

我笑着皺了皺眉，又在搞什麽東東，我聽說過牛郎星、織女星和北鬥七星，從來沒聽說仲夏夜之星，但是人家既然誠心實意的要送給我，那自然是欣然接受了。

“行，知道了~”我把信從信封裏面抽出來，“寫的啥呀？”

“你先別看，等我走了你再看!”

“那你快走吧！”我甩甩頭，示意她離開。

“劉會你真行！”可能習慣了這樣的我，劉麗沒再說啥，轉身默默走開了。

信的內容寫的啥呢，全篇都在要我十年後的財産，這個姑且不談，談一談那個手鏈，假期回家後，電視上正在放林志穎主演的《放羊的星星》，補課才曉得“仲夏夜之星”原來是《放羊的星星》的周邊産品，劇中用來表示仲天琪和夏之星堅貞不屈的愛情，額……送我這個啥意思？應該沒啥意思，粉絲送偶像一個相關周邊産品說的過去，但是回想起那晚石亭裏的情景，腦海中慢慢浮出了兩個字“渣男”！

如果多年後回憶起高中的生活，除了做題就是做題，未免有些單調，但是如果沒有盡自己努力讀書，而是用在其他地方，又難免會懊悔，所幸的是，在我們單調的做題生活中，有人創造了故事，在黑白的世界裏粉刷了色彩，和那些獲得知識一樣，這些故事也是一輩子的財富！